第4章

第4章

秋水苑雖然冷清,但不至于充滿陰寒之氣。此處被裴煦住過後,她明顯感到周身不适,陰森森的。

走進殿內,鼻尖嗅到的不再是往日自己喜歡的香料,而是換成了裴煦常用的沉水香。他坐在案前,一手随意拿起一本奏折,見季枝遙過來,只擡眼掃了下便收回,繼續低頭看折子。

他剛才說學會火灸便去他房中,可眼下這情境……不像是要療傷的樣子。

季枝遙站在門邊默默待了很久,後院還有事情要做,等會出去若是撞見陳栢,免不了一頓數落。

思來想去,她悄悄往前挪了一步,原想着慢慢試探,結果一擡眼,裴煦已經冷眼看着自己。

她咽了下喉嚨,心口砰砰直跳,剛出口的嗓音都在微微發抖,“陛下……”

“方才我并未答應那人的話,也完全沒有這個念頭,陛下明鑒!”

裴煦正要說話,陳栢從外面通報一聲,拿了一堆折子進來。似乎有意多停留,但裴煦一句話不說,等人走了才重新啓聲。

“孤剛才聽到了。”

“那現在是……”

“公主殿下。”他忽然這樣叫她,做着侍女的活,卻被他一口一個公主的稱呼,擺明在羞辱她。手中的折子已經放下,人也起身,拿過桌上放着的兩本書扔到她跟前,不輕不重砸到她膝蓋:“孤要做什麽應當不需要你的準許。”

季枝遙不敢說話,後背細細密密起了一身疙瘩。

“一個時辰讀完這兩卷書,午時為孤療傷。”

季枝遙咬着唇,眼裏無意識露出無辜委屈的模樣,裴煦看到,斂眉走上前,伸手直接掐住她下巴,迫使她擡頭看着他。

“你委屈什麽?孤沒殺你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他沒等季枝遙解釋便下了死命令,“孤身邊不留廢物,只給你一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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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手一松,季枝遙往後跌坐下,後腰重重一擊,卻一聲不敢吭。裴煦回到案前看折子,季枝遙一刻不敢耽誤,從地上拿起兩本醫書,一頁一頁開始翻閱。

醫理并不容易懂,季枝遙覺得看得很費力。太醫院的太醫都是通過重重選拔才能進皇宮,他們尚且要日複一日精益求精,眼下自己卻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

她忽然覺得今日會是自己的死期。

中途有大臣觐見,季枝遙非常自覺地拿着書走到側室,坐在地上繼續看。裴煦不是個話多的人,從頭到尾只聽到他問零星幾個問題,最後只道“準”或“容後再議”。

這樣的風範,确實讓季枝遙覺得他很有一國之主的威嚴,比她父皇從前認真的多。只是季枝遙現在對他如何神武一點都不感興趣,只記着這人是個落刀不眨眼,一如不見血仿佛渾身不舒服的主。

幹活時覺得時間過得慢,眼下性命攸關的時間卻飛快流逝。一個時辰讀通醫理,華佗再世都只能道饒命。

她艱難地翻動書頁,統一時候隔壁桌前,裴煦明明看似在認真批折子,卻在剛好到一個時辰時把筆放下:“季枝遙。”

她整個人顫了顫,雙手緊抓着書卷,起身擡步走到他身邊,“陛下。”

“學會了嗎?”他悠悠轉身,不知是不是處理完國事後心情愉悅,道:“畢竟是一國公主,孤不信你蠢笨至此。”

季枝遙低頭,硬着頭皮回:“學會了。”

她不敢擡頭,因而也沒見到他眼中的輕蔑和質疑。走到床榻邊,伸手一挑,玉帶松解開,他寬厚華貴的墨色龍紋錦袍随之往後落。

季枝遙連忙伸手接住,轉身小心地搭在屏風處。回過身,他已經俯躺下。身上的裏衣松垮,松散不羁的模樣不禁讓她懷疑,這人真的曾經是太子麽?他現在這般明明是常逛花樓的纨绔子才有的做派。

今早來秋水苑那個太醫屍體送出去時,他的弟子正好過來送火灸的艾條與刺針。撞見鮮血淋漓的一幕,差點腿軟得要在陳栢面前跪下,最後離開時仍然魂不守舍的。

季枝遙打開針包時還在同情那個可憐的弟子,接着看到密密麻麻的一排銀針,下意識覺得自己眼前一昏,可是又有誰來可憐她!

然而這只是開始,她不僅要拿銀針,還要把這些鋒利的物件紮到尊貴的皇帝身上。

到底是什麽樣的心境才能讓季枝遙這個一竅不通的人往他身上折騰?她實在想不明白。

走至床邊,裴煦已經閉上眼。一時分不清他時疲憊還是悠哉,季枝遙不敢多看。

收回視線跪在床側,伸手用一根手指将他身上松垮的衣衫輕輕撩開。映入眼中的是他腹部明顯的三條長疤,應當是從前與人交戰時留下的刀割傷。

季枝遙沒有把握,可是裴煦完全沒有要制止她的意思,非常放心的把這件事交給她,自己則閉目看似睡着了一般。

她大概比劃了一下,分別取了他腹上的神闕、氣海和關元穴。實在不敢下針,便只用灸法熏蒸穴位。

艾條燒的時間比她想象中久很多,一直保持着一個姿勢不動,手臂就是銅鐵做的都難受得緊。她分神片刻,小聲地長舒一口氣。

下一瞬,裴煦突然動了下,之後斂眉睜眼,眉眼間有些愠意。

季枝遙一低頭,發現滾燙的艾絨正正落在他皮膚上,被燙到的皮膚已經發紅。

“我沒注意……陛下恕罪。”

裴煦沒立刻開口,伸手拍掉腹部的艾屑,順便将她還滞在空中的手推開。

“陳栢。”

聞言門外的人立刻進來,畢恭畢敬地躬身:“屬下在。”

“太極宮何時能建好?”

“回陛下,晝夜不休集齊衆力,最快也需要一個月。”

他随意點了下頭,“尋兩個能伺候的人來。”

陳栢的視線落至跪在床邊的季枝遙,心中了然,“是!那她怎麽處置?”

季枝遙聽着這兩個人一來一回的對話,頸上仿佛再次被利劍壓着。他們多說一句,這把劍就越往她皮裏一寸。

裴煦起身,骨節分明的手悠悠地穿戴好衣物,視線卻沒離開低着頭的季枝遙一瞬。

這期間,季枝遙已經把此生最後的畫面走了一遍。她本是庶出,在缙朝便不被重視,父皇子嗣衆多,因而只有受寵的幾個有資格得到封號。她就沒有封號,稍微尊重她一些的會喚她七公主,其餘的便只敷衍地喊聲公主。

潦草一生,沒跟其他血親一樣死在亂劍下,得以見證昏庸王朝覆滅、新朝建立,已經算是此生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産生這個想法時,她自己都覺得可笑。

走馬觀花平生事跡時,她完全沒有聽到裴煦在說話。等她擡眸看到那人眼中淩厲的眼眸,才驚恐地眨了眨眼。

陳栢額上流下冷汗,默默為她捏一把汗。

季枝遙:“陛下恕罪——”

她只會道這一句,而且此刻她非常清楚地意識到微薄一句話根本無法平息他被忽視的怒火。于是她連忙補充道:“剛才失神傷了陛下,一直內愧于心,不想又惹得陛下不快,一錯再錯。枝遙愚笨,還請陛下責罰。”

“……”

尋常人說這話,陳栢并不會覺得驚訝。只是這幾日相處下來,季枝遙的性子根本不會低頭服軟,就瞧着她對自己那副愛答不理的清高勁兒,眼下這話怎麽聽怎麽怪。他擡頭目光古怪地瞥了她一眼。

裴煦拿起茶水抿了口,“孤讓人翻遍前朝的史冊,全書整二十三卷,竟沒有關于你的只言片語。”

季枝遙擡頭,試圖弄清楚他說這話背後的意圖。

沉默半響,她弱弱發問:“陛下是懷疑我的身份嗎?”

“不。”裴煦搖頭,很有耐心地和這個卑微的人閑談。旁邊陳栢眉間皺了平,平了皺,心中有說不出的古怪。

“孤只是好奇,你們大缙會給你這樣蠢笨無知的公主什麽封號。”

“……”

這話直戳她痛點,該如何同他解釋,她根本沒有封號?

“陛下英明。”她想了想,坦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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