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折騰了一晚上,快天亮才歇下。第二天季枝遙到正午才起來,身上又酸又痛,手心有些發燙,可能是中毒所致。
見她起了,春生去小廚房把飯菜熱好拿來。注意到托盤裏除了食物,還有兩碗濃濃的藥湯。季枝遙蹙了下眉,春生便會意,将提前寫好的紙遞給她。
這藥是長門宮送來的。一碗是昨夜太醫開的補虛的方子,另一碗是避子湯。
若不是太醫特意囑咐需食後服,她巴不得一口氣将這藥喝完。春生在一旁站着,視線時不時掠過季枝遙的脖子,上面的傷痕太吓人,她只想給殿下多上幾次藥,這樣好的快一些。
藥喝得一滴不剩,她想着讓春生和冬藏去休息,但冬藏依舊在門口守着,春生也執意要過來幫她按摩後背。今天她走路都走不快,想想就受罪。
季枝遙不習慣被伺候,可春生一再堅持,她才乖乖躺在長榻上。邊休息邊與她聊,是季枝遙單方面的說話,畢竟春生不能出聲,也只能記着主子的問題,稍後忙完再挨個回答。
“春生,過段時日你教教我手語吧。總不是所有場合都适合帶筆墨,打手勢交流起來也快些。”
“你和冬藏以前就認識嗎?你們的聲音是從小就沒有還是後來才這樣的?”
“你們倆是裴煦直接派來的,從前都跟着他?”
...
按摩到最後,她直接睡過去。春生看着瘦小,手上的勁道卻很足。總覺得腰後痞結的硬塊全被她揉散了,舒服得很。
季枝遙睡後,春生才到外面做別的事。中途裴煦過來了一趟,但不準讓冬藏和春生告訴她。
春生一想不好,剛才回答的紙就放在季枝遙手邊,若是被陛下看到了可怎麽辦!她下意識想往前走攔住,被察覺的冬藏皺着眉一把拽回來。
裴煦氣定神閑,信步走進她房中。
春生:等殿下身子好些,奴婢和冬藏一起教您手勢交流。只是有點難學,到時候殿下要有些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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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生:我和冬藏是後來才認識的,聲音在十四歲時一同被毒啞。
春生:奴婢從前在丞相府,陛下出來後帶走了一批仆從,我們就是被陛下帶走的。同樣情況的還有夏長和秋收,只是不知被分配去哪兒了。
裴煦掃過紙上內容,目光落在她恬靜的睡顏。這是她最真實的樣子,也是比較乖順的時候。午後在宮中見了幾位大臣,他便往秋水苑這邊走,毫無目的,眼下見到她也沒什麽感覺。
人站在原地皺了下眉,心中橫生一把火。走出房間後徑直朝外面走,一刻也不停留。
春生悄悄從小廚房探出半個腦袋,見陛下離開,才皺着眉跟冬藏打手語。
春生:陛下來做什麽?還不讓我們告訴殿下。
冬藏面無表情:與你無關
春生:……
冬藏性子比春生冷得多,也沒有她這麽有好奇心。若是這幾日秋水苑來幾個刺客,她興許會感到更興奮一些。
“……”
-
裴煦從秋水苑回來,陳栢原有件事情要與他說,但一看他臉色不對,默默住嘴選擇待在邊上。
秋水苑那位也夠膽大的,竟然敢把陛下氣成這樣。旁人躲都躲不及,她倒好,一直在挑戰陛下的底線。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裴煦批完剩下的折子,人也冷靜,把陳栢叫了進來。
“和北邊那幾人取得聯系了嗎?”
“一切順利進展中,陛下安心。”
裴煦随意點了下頭,毫無過渡地轉折至另一事:“讓人快馬加鞭從那邊帶回這幾味藥。”他将信紙推到前面,陳栢小心接過,不敢看不敢問,仔細放進信筒後即刻出去辦。
再快也需要時間,上京距離他要拿到的東西,最快也需要半月。思及此,他視線往身前落,身體裏傳來異常的感覺——便是昨夜令他掙紮厭惡又沉淪的感覺。
自從把季枝遙從身邊趕走,他除了給她安排了兩個安分的婢女,自己宮中也留了兩個啞奴。其中叫桂枝的在前殿侍奉,茯苓在後院打雜。
陳栢走後,桂枝從後廚沏了新茶,低頭放輕腳步走至陛下身邊,欲将茶倒至他的杯中。
這人離自己僅幾步之遙時,裴煦已經斂了下眉。長門宮對待下人尤其嚴苛,禁止任何宮女塗脂抹粉。眼前這個就在自己身上動了手腳,非常拙劣的伎倆,根本不加掩飾,分明想讓裴煦嗅到她身上的淡香。
她倒茶倒的格外慢,陛下也沒有催促自己,反而似乎一直在看着她。
桂枝心中很是恐懼和害怕,但想到自己的目的,決定冒險地擡頭與他對視。
不是她料想中的溫柔或者感興趣,而是冷如死谷。桂枝下意識垂頭,托着盤子想走。但晚了一步,裴煦從她腰間将标志身份的木牌取下來,看清上面的字後悠悠念出來:“桂枝……”
被叫到的人根本不知道這位主子到底在想什麽,只知道撲通一聲跪下來。又害怕又待着一絲絲期盼,能否轉變身份在此一舉。
裴煦的注意力在看到那個“枝”字以後分散走,眉目的戾氣無意識散去許多。伏在地上的桂枝會錯意,以為陛下在給自己機會,爬到他身邊正準備輕輕扯動他的衣袍。
突然,從正上方砸下來一根狼毫。僅僅是一根筆,便被他用強勁的力道轉而成一根利劍,徑直貫穿她的手背,紮出一個窟窿。
桂枝什麽都顧不上,竟然離奇地開始放聲喊叫哭嚎,凄厲的哭聲傳遍長門宮。
裴煦今日本就心情不佳,此刻耳邊聒噪難忍,已到忍耐到極點。
他案上有許多章子和大臣進獻到奇珍異寶,大多是金玉石器。旁人只知價值連城,可在裴煦眼裏,任何一件都是殺人武器。
随手抓起一個金蟬砸過去,桂枝應是學過一些武功,竟然連滾帶爬地躲開了,嘴裏一直哭喊着:“陛下饒命,奴婢罪該萬死。”
陳栢從外面回來時,隔着很遠就聽到這邊的動靜。看到滿地爬的桂枝,加之耳邊聒噪的尖叫,他當機立斷拔出長劍,直接從背後刺劍,貫穿身體。她吐了口血,用力掙紮幾下後,斷氣倒下。
“桂枝是啞奴,被旁人冒名頂替,以下犯上叨擾陛下,是屬下失職,懇求陛下重罰!”
裴煦整張臉陰沉,額角仍然在抽痛。昨夜回來就沒休息好,輾轉難眠,幹脆直接起來看書,沒過多久就上朝去了。再經歷這一遭,他感到格外煩躁。
“剩下那個宮女也趕走。”
啞巴也不能留,沒一個讓人省心的。
陳栢連忙道是,彎腰将一地狼藉收好,貴重的玉器碎成一塊塊的,他看着都覺得荷包緊,偏偏這為主不在乎。
先前在秋水苑時,季枝遙和其他人都能正常說話溝通,那時陛下也沒有像心在這樣暴躁。為何現在突然一點聲響都受不了了?照這樣下去,日後伺候起陛下豈不是更難了……
陳栢想來想去,大膽地提出一個意見。雖不知陛下和臨安公主如今到底是什麽意思,但從今日午時陛下前去秋水苑,應當還是可以嘗試的。
陳栢:“陛下喜靜,宮中的婢女失于管教,然而總得有細心懂事的人伺候陛下起居……”
“你想說什麽?”裴煦冷冷擡眸,手中握着的茶杯随時有可能砸到他面前。
他立刻躬身道:“臨安公主身份尊貴,自幼有教習姑姑嚴格管教,屬下認為公主殿下最适合侍奉陛下。”
原先只是日常起居,直到昨夜,季枝遙比尋常人能做的又多了些。
裴煦在南月朝當太子時,身邊就已經沒有女子能近身。後來改朝換代,他被迫改名換姓在丞相手下做事,難免會與貴家女眷接觸,那時候他總會被迫做自己厭惡的事。
登基以來,時不時有朝臣進言讓陛下充實後宮,他也充耳不聞毫無興趣。身邊沒有什麽女子能待過一月,現下除了季枝遙便再無第二個。
陳栢說完話後,整個宮殿一片死寂。裴煦不作聲,他也不敢再說話。
等了許久沒聽到回應,眼看着長門宮無人伺候的事兒要不了了之,陳栢不想以後每日都因為這種小事兒觸怒陛下。于是,他再次硬着頭皮繼續說:“況且公主現在身上還有毒…..若侍從沒看守好出去了,豈不是丢了皇家的臉面?”
裴煦的情緒已經平靜下來,這已是今日的第二次。只是陳栢提到季枝遙時,他感覺自己身體裏有一種特殊的感受,不至令人厭煩,卻也并不好受。
他沒有回答陳栢的話,也沒有出聲拒絕。提了一柄長劍便至後院,随手叫了一個隐衛出來比試。他們都是南月士兵,不畏生死,亦不會因為眼前人是聖上就刻意落下風。
裴煦早有規矩,能打贏他的有賞;能中傷他的,重賞。
陳栢便是那個得了重賞的人,因此他成為了裴煦身邊最值得信賴的親信,官至副将。
陛下在院中練劍,他待了一會兒便悄悄命太監前去傳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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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麽?”季枝遙直接站起,猛烈突然的動作牽扯到她還新鮮的傷處,不禁疼得皺了下眉。
“這是陛下的意思,殿下還是快些準備的好。”
季枝遙仍不太想走,原以為他從秋水苑離開,他們就能形同陌路。結果接二連三的事頗有讓他們剪不斷理還亂的意思,現在是直接讓她住進長門宮,這根本不合禮數。
歷代王朝,再受寵的妃嫔也不允許與陛下同住。最受寵的一位,也只是住進長門宮的偏殿,這已是最破格的例子。季枝遙身為公主,有名無實不說,與他的輩分也俨然混亂,如今這樣又是在做什麽?他當真一點也不在意身為君主的風評麽?
“殿下,您不要為難奴才。”見她一動不動,長門宮的太監再次催促。
眼看着遠處橙黃的日頭漸漸落下,長空被深藍墨色遮蓋。季枝遙不情不願地讓春生帶上衣裳,動作非常磨蹭。
太監只能幹着急,一點兒也不敢催促。這位主肯定不是好惹的,既能被陛下重視,必有她過人之處,只能等。
她原想再拖一會兒。可當天邊的暮色收得一點不剩,皇城籠罩于清冷夜色中時,她敏銳地發現自己的身體開始發燙,四肢皮膚麻木不仁,隐隐作癢。
和昨夜毒發幾乎一樣的感覺。
季枝遙心道不好,伸手抓住春生的手腕。她疑惑地看過來,一擡眼見殿下脖頸蔓上緋紅,突然意識到什麽,神色變得慌張。
門口的太監手心冷汗直冒,“殿下,怎麽了?”
在失去理智前,她只有一個想法。
——找裴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