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杏杏給我吃,卻還要管我怎麽吃。”◎

待到沈行鈞處理完日常公務, 天色已然有些黑了。

街上的酒樓、小攤盡數燃起了燈,五彩斑斓煞是好看,青杏在前面跑着, 左看看右看看, 時不時地拎起一柄手持燈籠看仔細花型,沈行鈞負手跟在後面, 雖走得慢,視線卻從未離開她過。

“慢點。”

低沉而熟悉的聲音精準無誤地穿過人群到了她耳畔,她很快便停下來, 站在一個燈籠攤前等着他過來。

“哥哥, 你看這個好不好看呀?”青杏高高舉起一盞精心選出的燈籠, “它上面是畫的綠竹葉诶,和你身上的香氣一模一樣。”

她出來的時候,特意迎合這除夕的好日子,換了一身大紅色白絨錦襖,外加一件紅底織金大褶裙, 本就襯得她膚白勝雪, 嬌俏可愛,如今拎了這發着淡黃光的燈籠在臉前, 更是将那甜笑放大了數十倍,叫人看得分明。

“好看。”

沈行鈞微微颔首,也不知說燈籠還是說人。

“但是說過了,在外面喚夫君。”

攤販見他過來了,心下了然,連聲說着吉祥話:“公子, 夫人這般喜歡, 不若送夫人一個如何?新年送花燈, 讨個大吉,來年必能長長久久,琴瑟和鳴!”

聽了這種話,青杏面上一窘,趕緊放下:“還有這寓意,要不算……”

“買了。”

沈行鈞果斷放下幾錢銀子,将那燈籠柄塞到她手裏。

“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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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窘迫地提着燈籠快步跑去別的攤子上,他眸中閃過一絲促狹。

少川白日裏說得對,有了這夫妻名分,做什麽都方便,就連買個東西,都能收到這般好聽的祝福。

他對這傳統的除夕花街并沒有什麽太大的興趣,往年除夕夜也常常鑽在書房裏不出來,等膳房煮好素餃給他送來一份,他随意吃上兩口,便也算過了個年。

今年倒是格外不同了。

瞧着那小姑娘靈動的身子來回竄來竄去,雖然只是跟在她後面不停地付錢,他竟也覺得這花街尤其漂亮,天上綻開的煙花也不再喧嚣,湧動的人群也不似以往令人煩躁。

意識到自己心境的變化,他輕輕搖了搖頭。

情情愛愛阻人腳步,她是灑脫了,但他怕是完了。

正想着,鼻尖驀然萦繞了一陣甜香,沈行鈞回神看去,只見那小姑娘高高舉着一串鮮紅瑩亮的糖葫蘆,遞到他嘴邊:“是甜的,你吃不吃呀?”

“小孩子吃的東西。”下意識說出口,瞥見她眼底一點點失落,他連忙張口吃下了一顆,“……無事,愛吃的。”

青杏随即展顏一笑,轉過身又要去拿第二串。

沈行鈞伸手一攔:“甜的吃多了不好,況且等下還有家宴,兩人吃一串便夠了。”

“啊?”她委屈道,“可是我付了兩串的錢呀。”

“哦,這沒事的小姑娘!”賣糖葫蘆的大叔爽朗笑道,“你又沒吃,這錢能退的!這除夕家宴是咱百姓家一年最豐盛的一頓了,就聽你夫君的吧。”

“好吧。”青杏跳起來搶過了他手中那串糖葫蘆,“嗯……一共七個,現在還剩六個,你三個我三個吧。”

“你都吃了就是。”沈行鈞眉目柔和了些許,“我本來也吃不了這麽多。”

“那不行。”她吞下一顆,模模糊糊道,“至少再吃一個,就一個。”

沈行鈞依了她,卻沒有要過來,因着比她高了不少,他緩緩俯下身湊近她手中的糖葫蘆,薄唇微張,皓齒便輕輕咬上了第三顆山楂,又一點點順着細木棍,從她剛吃完的那點痕跡處将山楂慢慢滑了出來。

“你……你怎麽這麽吃呀!”

配上他那張天人共憤的俊雅臉龐,他這動作做得是既魅惑又勾人,青杏無意間瞥到,小臉登時像道旁烤熟的番薯一般。

“你從……你從旁邊吃不、不可以嗎!”

“杏杏給我吃,卻還要管我怎麽吃。”他慢條斯理地離開那串糖葫蘆,“是不是過分了些?”

“……”

他好讨厭!

看着一本正經不容侵犯的,仗着自己有夫君的名頭,又是說王府銀錢不夠只能二人睡一間房,又是立在大街中間叼她糖葫蘆的,她就算鬧上府衙,那一紙婚契白紙黑字蓋着官印,大璟也絕沒有律法規定夫妻不能同住,不能同食,況且……

府衙還不是他說了算。

她氣鼓鼓地擡起頭,沈行鈞依舊穩穩立在原地,薄唇微動,似是還在品嘗她那顆糖葫蘆,可四周圍過來的女子竟是越來越多,拉着手将他們圍了個圈,個個臉上都露出神往的表情。

“你快看呀,咱們祈林何時有這麽好看的男子了?”

“他剛剛吃了那個小姑娘的東西诶,不會有主了吧……”

衆女子議論紛紛。

有一大膽的上前主動來問:“小妹妹,你旁邊的是哥哥還是夫君呀?”

青杏哼了一聲:“是哥哥。”

那女子面上一喜:“妹妹,那你可有嫂嫂啊?”

“有啊。”她揚聲道,“我有十八個嫂嫂呢,個個長得都好看,你要做我第十九個嫂嫂嗎?”

沈行鈞唇角微抽:“……”

“算了算了……”

“瞧着挺好看的,怎麽這樣啊,真是的……”

衆女子一哄而散,面上盡是嫌惡。

“不錯。”沈行鈞睨過去一眼:“你算是将我的名聲與清白都毀掉了。”

她眨眨眼:“難道不是從‘活閻王’叫響的時候就毀掉了嗎?”

他俯身輕笑:“膽子越來越大了。”

她捂住了嘴。

她好像确實膽子愈發大了。

從何時起呢……從沈行鈞看她的眸中漸漸有她看不懂的情緒開始嗎?從她對這樁婚事不再那麽抵觸開始嗎?

可是她只是一介鄉野棄女,做他擋姻緣的工具都已經算高攀了,況且工具用完便會丢了,她其實應該早謀出路才是,到時被休棄也不會鬧得很難看。

許多人都說他是一個薄情之人,他對她好,或許只是為了讓丞相府死心,也或許單單只是因為他人還算不錯。

寒風襲來,冰涼入骨,将她這幾日的歡喜吹散,吹得她腦袋漸漸有些清醒。

待丞相倒臺,她大抵也是要離開的吧。

這不是屬于她的日子,她不該習慣。

“冷了。”沈行鈞擡袖為她擋了擋風,“回去吧,少川與銀朱應當都已經備好飯了。”

“好。”青杏斂了不安的情緒點點頭,又攤開手,“可是我剛剛還買了兩張天燈的許願紙……除夕夜都是要許願的,我們放了天燈再回去吧?”

“陪你。”

沈行鈞輕輕颔首,随着她走到文墨攤前借了筆墨,又尋了一處寥無人煙的僻靜處,負手立在一旁,看着她持筆點墨。

青杏見周圍沒有人了,好奇道:“殿下不許願嗎?”

“本王從不許願。”沈行鈞低頭撫了撫那張大紅灑金的紙,“本王沒有願望,任何事情,本王都可以靠自己實現。”

“人不可能沒有願望的呀。”她擡起頭,眼底清澈,“只要活着,就有所求,只要有所求,就有願望。”

“……好。”

跌入她那雙幹淨的眸中,沈行鈞心下微動,終是接過了筆。

他刻意去擋着,青杏看不清楚紙上的字,只能勉強看清他的筆勢。

一橫,一豎,一撇,一捺。

她認認真真地看着。

一豎,一橫折,又一橫。

沈行鈞身子又刻意偏了偏,之後還寫了什麽,她就完全看不到了。

她撅撅嘴,垂眸專心去看自己的紅紙。

要說願望,她有很多願望,比如想買好多件漂亮的裙子,想吃烤得噴香的肉,可若說許多年來都未變過的最大的願望……

大概還是想有個家吧。

想在這偌大的世間,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一個歸宿,有一盞始終等着她的燈。

筆尖微動,她工工整整地寫下了四個大字——

“餘生安居。”

她小心地将紅紙折好,轉身便看到沈行鈞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他問道:“系到燈上?”

“對。”她取出一截紅線,一點點系過去,“就像這樣,然後這樣……”

沈行鈞跟着她學,待到終于系好,他微一擡手,兩盞天燈便一同躍上星星點點的夜空。

溫柔的微黃光線透過薄薄的一層花鳥綢紙,遙遙挂在天際,兩盞天燈下系的紅紙經風一吹,時而糾纏在一處,時而又遠遠分離。

他與她并肩相望,都沒有說話,那寄托着心願的燈盞漸行漸遠,漸漸消失在漫天明亮的星鬥中,皎潔的明月中,淡淡的雲層中。

趁她專心閉着眼,雙手合十地許願,沈行鈞不動聲色地側目看了她一眼。

他的确從未許過願,這是他的第一個願望,大抵也是唯一一個願望。

與她有關。

遇到她之後,他方明白,人活着,的确是有所求的。

那盞燈下的紅紙裏,藏着他不知如何宣之于口的喜歡,藏着他笨拙的期冀,藏着他最大的情緒波瀾。

他有時候會想,就這樣維持現狀也好,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會一直在他身邊,他可以将她喜歡的東西盡數搜羅來,可以保護她不受風雨侵襲,可以名正言順地推開一切不知死活湊上來的男子,可以順理成章地與她生死同寝。

就這樣,也好。

可他并不知道,他的小姑娘——

對于他們的婚姻,已然偷偷打了退堂鼓。

作者有話說:

(放個大喇叭在王府門口)再不長嘴媳婦就跑啦!再不長嘴媳婦就跑啦!再不長嘴媳婦就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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