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本王在這睡,合法。”◎
沈行鈞歸府時, 夜已然有些深了。
披着滿身清冷的月光,他習慣性地往攬景閣走去,途中餘光一瞥, 卻發現自己書房菱花窗的縫隙裏, 正透着淡黃的燈光。
他微蹙了眉,轉身推門而入。
“本王又沒死, 跪那裏做什麽?”
少川正滿臉悲痛地跪在那無人的木椅旁,聞言登時擡起頭,“……殿下回來了。”
他匆匆起身就要去煮茶, 卻被沈行鈞擡手制止了。
“杏杏醒了嗎?”
“……還沒有。”他低下頭, 藏了藏眼底的內疚, “溫醫官在外間守着。”
沈行鈞看得分明,微微嘆口氣:“你在這裏有事?”
“……”
少川默了默,似乎不知道怎麽面對他的殿下。
“無事就将燈熄了,回去睡覺。”
沈行鈞深深看了他一眼,也無意再說什麽, 轉身就要離去, 見狀,少川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 跨了一大步上前,竟将人攔住了。
他抽出腰間佩劍,雙手端端正正捧着就跪到了沈行鈞身前:“屬下罔顧殿下禁令,私放青桃入府,求殿下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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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行鈞淡淡掃了掃那把劍:“本王既不提此事,便是無意追究, 你又何須耿耿于懷。”
“屬下一時疏忽, 害殿下毒發, 也害得王妃至今未醒,屬下萬死難辭其咎。”少川頭低的愈發深了,“殿下不罰,屬下難以心安。”
沈行鈞沉了沉聲:“同樣的話,不要讓本王說第二遍,你舍命救本王,這份情,本王記着。”
見他似是又要走,少川竟不顧禮數,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屬下有罪,求殿下責罰。”
“別在這給本王倔。”
沈行鈞聲音壓得更低了,眸中威壓迫人。
他擡擡衣袖,揚起一陣風将燃着的燈熄了個幹淨,書房瞬間便黑了下來。
“此事無需再提,回去睡覺。”
“……”
少川眸中微動,于一片漆黑中,緩緩叩了首。
“……多謝殿下。”
……
在燃着暖爐的屋中睡了一整日,青杏那一張蒼白的小臉上終于有了些血色,長長的睫羽偶爾也會翕動一下,引起人一陣緊張。
沈行鈞褪了外袍,輕輕坐在她床邊,看着她安靜的睡顏,不由得伸手撥了撥她鬓邊的幾縷發絲。
“你們下去吧。”昏黃的光線柔和了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也洗去了他在外面一貫的淩厲,“本王陪她就好。”
銀朱與溫延應聲退了出去,也為他們帶上了門。
“杏杏,外面的事情,本王都解決好了。”他寬大的手掌包住她的小手,又輕輕吻了吻那嫩蔥般的手指,“等你醒過來,我們去京郊行宮待上幾日,那裏的溫泉自然生在林間,很漂亮,你會喜歡的。”
長燭的光影躍動在他眉目間,映得他神色愈發溫和。
“你近來不是總怪本王太忙,常常等你歇下了本王才遲遲歸府,你醒來時本王又早早離去,一日裏見少川的時間都比見本王多。”
他輕笑一聲。
“本王要了十日的休沐,好好陪一陪你,你若再不睜眼,可就剩九日了。”
青杏仍是沒有什麽動靜,他不免有些無奈。
“激将法對你也沒有什麽用。”他俯下.身去,用自己的額頭輕輕貼在她額間,“還好,只要不燒起來,大抵也沒什麽事。”
他極輕極輕地嘆口氣,自言自語着。
“傻杏杏,莫要再做這麽危險的事了……本王自始至終,都只想讓你好好的、活蹦亂跳的,所有的疼與苦,都交給本王承擔。”
沈行鈞絮絮叨叨說了許久,像是把半輩子的話都抖落了個幹淨,直到月上中天,他終于和衣睡到了她身邊,一手将她攬到了懷裏。
側躺進他懷裏時,她的睫羽忽然又扇動了幾下。
“杏杏?”
他驚喜地喚了兩聲,用力抓住了她的小手。
“嗯……?”
她果真緩緩睜開了眼。
她睡得有些懵,腦袋裏很不清明,唯有手臂上刀口的傷疼得很真實,讓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你是……誰呀?”
青杏歪了歪腦袋,好奇地打量這個眼前的男人。
“……什麽?”
沈行鈞一下子也懵了,眸中的欣喜登時化為擔憂與疑惑,連忙伸手去試她額頭的溫度,“杏杏,你還有哪裏不舒服?”
她的唇還有些發白,重重咳了幾聲,匆匆躲開了:“你是誰呀……你別動手動腳的,你再不走,我就要喊人抓登徒子了!”
“……”
沈行鈞嘴角一抽。
“本王是你夫君。”
“夫君?”她照舊歪着腦袋,稍稍有些不開心,“你長得倒是挺好看的,但話不能亂說呀,我哪有什麽夫君。”
沈行鈞咬咬牙,忍無可忍:“溫延!”
聽到動靜,溫延匆匆開門闖了進來,見王妃已醒,連忙尋了塊薄紗想為她搭脈,卻被她一下子甩開了。
“你幹什麽呀……你也不許亂碰我!”
“……”
溫延錯愕地擡起頭,正迎上沈行鈞微愠的目光。
“她好像什麽也記不清了。”沈行鈞涼涼地看向他,直看得他遍體生寒,“這就是你說的,她沒什麽大礙?”
“這……下官也不知怎麽回事。”他後背冷汗直冒,“許是……許是王妃失血過多,腦中一時供血不足,記憶有些模糊了……下官馬上給王妃治病。”
說罷,不及沈行鈞再開口,他匆匆撿起那塊薄紗,想迅速為青杏把個脈,不成想又被她扔地上了。
“你別過來!”她氣鼓鼓的,“你才有病呢!”
屋內動靜有些大了,将少川與銀朱也引了過來,一大家子人站在床邊,看着青杏抱着一團軟被縮在床角,一副怯生生又氣呼呼的樣子,都不由得沉默了。
為今之計還是先治病要緊,沈行鈞第一個去了她身邊,像以前一樣輕柔地撫了撫她的烏發,溫聲開口:“杏杏,讓這位醫官診一診脈好不好?”
她往後縮得更厲害了,聲音帶了些哭腔:“都說了不要動手動腳的,你這個讨厭的登徒子、壞男人……”
沈行鈞的手凝在空中:“……”
少川沒忍住,第一個“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銀朱與溫延亦是忍得辛苦,彎着唇角偏過頭去,一句話也不敢說。
“再笑,本王将你們一個個拖出去打。”
沈行鈞冷冷地甩下一句,随即眸中又凝起了些笑意,像哄小孩子一般,“杏杏,本王與你是夫妻,不是什麽登徒子,你聽話好不好?讓醫官診了脈,本王給你買糖葫蘆吃。”
“你這個人真是讨厭死了!”她通紅着小臉鬧起來,“一串糖葫蘆就想騙我跟你當夫妻,我又不傻,你再不走,我就報官把你抓起來!”
“……你報。”沈行鈞默了默,“本王就是官。”
孰料此言一出,她忽然就哭了:“你是官,那你強搶民女……”
“……”
少川憋笑憋的臉都紅了,忍不住輕聲喊他:“殿下、殿下……”
沈行鈞轉過頭,沉沉地盯着他唇角完全下不去的弧度:“幹什麽?”
“俗話說軟硬兼施。”少川咳了兩聲,好心提醒道,“殿下來點硬的,先治病要緊。”
沈行鈞覺得有些道理。
他沉了臉色,開口如冬風凜凜:“不許哭。”
“……”
小姑娘果然被吓到了,登時止了眼淚,怯生生地看着他。
“把手伸出來。”他将自己的聲音放得更冷了些,帶了三分威脅的意味,“否則別怪本王不客氣。”
“你別、別這樣,我伸我伸……”
眼前人突然兇的好似地獄裏爬出來的閻王,她徹底不敢動了,一下子乖得要命,連沈行鈞握住了她的手臂都不敢再吭聲。
“……還是那麽容易慫。”
沈行鈞偏過頭無奈地笑笑,示意溫延可以開始了。
“殿下寬心。”
溫延仔仔細細地診過,略略松了口氣。
“王妃的确只是腦中一時供血不足,有短暫的失憶跡象,短則一日,長則三日,必然會無礙的。”
“能确定嗎?”沈行鈞皺皺眉,神色難掩關切,“她身子本就不好,其餘的可還有什麽症狀?”
“王妃昏睡之前,下官給她喂了藥,恢複的大抵還是不錯的,其餘的也沒有什麽了,看着也很活潑。”溫延認真道,“下官再開些藥來,治一治王妃的……呃……腦子。”
他實在不知道怎麽把話說得好聽一點了。
“……好,本王信你。”
沈行鈞又習慣性地摸了摸青杏的腦袋,害得她一下子又縮走了。
“都下去吧,你去煎些藥來,此事不要聲張,明日一早我們便出發去溫泉行宮。”
屋中很快又剩他們兩個人了,沈行鈞起身将窗子都仔細關好,又多點了幾盞燈,重新鋪好了軟被。
“不早了杏杏,先休息吧,明日本王帶你去很漂亮的溫泉行宮玩,好不好?”
他耐心地哄着,她卻仍是在角落窩着不肯過來。
“我在這睡。”她讷讷地開口,“你、你出去睡!”
“不可能。”沈行鈞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她,“本王每個晚上都是睡在這裏,本王認床。”
“你……”她被弄得結結巴巴的,“你不會、不會真的是我夫君吧?”
他微微颔首:“是。”
她不信:“你有什麽證據!”
“……”
沈行鈞默默看了她一眼,轉身出了門,很快便又回來了。
“這個,婚書。”他修長的手指在上面點了點,“你與本王的名字,生辰八字,成親的吉日,寫得明明白白。”
青杏好看的黛眉蹙了起來,抓過來仔仔細細辨認着真假。
“這個,婚契。”他還真同她較起了勁,“本王與你親手簽過的字,畫過的押。”
他又從袖子裏取了個東西。
“這個,聖旨。”他果斷在她面前展開,“你與本王是陛下賜婚,上面是陛下當年親手寫下的旨意。”
最後,他總結道:“所以,本王在這睡,合法。”
“……”
青杏聽得一愣一愣的,小手抓來抓去,把這三樣東西翻來覆去看了個遍。
看了半晌,她終于放了下來:“呃……好像不是假的。”
“本來就不是假的。”沈行鈞挑了挑眉,“怎麽,你對本王不滿意?”
她擡起頭,将他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個遍:“看着還行。”
“……”
他又不是什麽貨品,什麽叫看着還行!
他生得一副俊朗的好面孔,有權有勢有地位還有銀子,平日裏寵她寵得要命,她說東他不往西,她哭了他就哄,她累了他就抱,外頭閑話天天傳他夫綱不振,他理都不帶理的,到最後只是落了個“看着還行”?!
他這邊正兀自胸悶氣短着,孰料青杏又補了一句:“勉強能接受。”
沈行鈞暗暗攥緊了拳。
“……杏杏,你說話可以稍微注意一些。”
他是有脾氣的。
他真的是有脾氣的!
“哦。”她點點頭,模樣很乖,“湊合過吧,嫁雞随雞嫁狗随狗。”
“……”
他咬咬牙,氣得一下子把她抱過來,按住她纖細的腰肢,卻只是很輕地往她身後拍了幾掌,“嫁雞随雞嫁狗随狗,本王是雞還是狗?”
青杏認真想了想:“是狗,狗狗很大只,你長得也很大只。”
……合着還是在誇他不成?
孰料還沒等他開口,她那張氣死人的小嘴又說話了:“你這人看着兇,但是打人一點都不疼,你是不是身體不好,沒有勁呀?”
“……你若不是本王最喜歡的小姑娘,你看看疼不疼。”沈行鈞深吸一口氣,“不許再說話了,睡覺!”
“好吧……你既然真的是我夫君,那我就聽你的吧。”
她乖乖躺下了,安靜了還沒有一分鐘,又開了口。
“不行呀,你沒有力氣怎麽行,我不能嫁一個很虛很虛的夫君呀,那樣的話一點用都沒有,一個沒有用的男人,是不可以當夫君的……”
“……給本王睡覺!”
“你怎麽總是‘本王’‘本王’的?”她眼底仍是一貫的清澈,“你不累嗎?”
“因為本王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他稍稍有些驕傲,“你夫君很厲害的。”
“哦——”她動用自己所剩不多的記憶想了想,“是那個聲名狼藉,能止三歲小兒夜啼的攝政王嗎?”
“……”
能不能把她的嘴封上?
她到底什麽時候能好?
什麽時候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