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鳥兒

第27章 鳥兒

“為什麽接近她?”

傍晚時分,驟雨初歇,天幕低垂。

夏晗沒有知會任何人,獨自乘車到了珑禦府附近。

因為雨水的浸潤,柏油路深淺不一,他踩着一雙運動鞋,手裏提着一個籠子,循着記憶中的路線,走到了附近的一個公園裏。

公園很大,西南角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因為下過雨的緣故,樹的周圍十分潮濕,一腳踩下去,瞬間堕入泥濘。

夏晗細致的觀察一番,終于看到一條石子鋪成的小徑,他二話沒說踏了上去,越往深處走,光線越稀少,樹林也越發寂靜,唯餘鳥鳴。

“啾”一聲鳴叫從他的籠子裏傳出,似乎是在應和空中的叫聲,夏晗看了它一眼,繼續向前走。

袖子被樹葉上積攢的雨水打濕,褲腳也潮乎乎的,但是夏晗并不在乎,很執着的往深處走。

忽然聽到鳥鳴之外的聲音,起初含含糊糊,聽不真切,漸漸地,這聲音清晰了起來,是兩道女人的聲音,似乎正在勸慰什麽人:

“夫人,我們回去吧,晚上了,這裏涼。”

“夫人,只是下了場雨,不會有受傷的鳥兒,我們走吧。”

夏晗停住腳步。

他用腳試了試小徑側旁的草地,一狠心,一腳踩進泥濘裏,走到一棵大樹的後面,打開手中的籠子,裏面的小鳥“啾啾”叫了兩聲,卻并未從開着的籠門中飛出。

細看才能發現,小鳥的右翅耷拉着,羽毛間隐約滲出一絲半點的紅痕。

原來這是一只翅膀受傷的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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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晗将它放在手心裏,藏好籠子,原路返回。

這一次,他看到了三道人影,中間一位通身雪白,長衣飄飄,仿佛林間精靈,正亦步亦趨的向他所在的位置走來,夏晗裝作沒有看到她們,蹲下身,輕撫手中小鳥的腦袋。

何幼薇好奇的走到夏晗的身後,猛然看到了他手心裏的小家夥,尖叫一聲:“它受傷了!”

夏晗轉過身,對上何幼薇的視線,微笑道:“對,我剛才撿到的。”

何幼薇滿眼都是心疼,望着夏晗手裏的鳥,恨不得替它去承受痛楚,她轉過身,像孩童一樣着急而無措,拉了拉身後曉惠的衣襟,焦急求助:“受傷了,受傷的小鳥。”

曉惠安撫她:“夫人,別着急,讓我來看看。”轉而将目光投向夏晗的手心。

“是翅膀受傷了......”曉惠判斷着,“需要包紮。”

何幼薇忙說:“帶回去,帶到家裏去,治病!”

曉惠征求的看向夏晗,道:“這位先生,我家夫人很喜歡小鳥,見不得鳥兒受傷,可以把你撿到的鳥交給我們,讓我們帶回去照顧嗎?”

夏晗神色糾結:“我也很喜歡鳥,想照顧它......”

何幼薇并不能完全明白夏晗在說什麽,但是看出來他有不願意把鳥交給她們的意思,她更着急了,扯着曉惠的袖子:“會,會死,鳥會死,快帶回去!”

夏晗做出妥協的樣子,注視着何幼薇迷茫空洞的眼睛,道:“我們一起照顧它吧!”

何幼薇不懂他的意思,卻在點頭,夏晗見狀,對一旁的曉惠道:“我家就在附近,你們帶着你們的夫人去我家吧!”

曉惠搖頭:“我家夫人不喜歡陌生的地方。”

她話音剛落,旁邊那個一直不說話的小丫頭,突然拉拉她的衣服,道:“曉惠姐,讓這位先生去咱們家不就結了。”

曉惠想到曾經梁灼“不準任何人進宅子”的囑托,感到一陣為難。

也許是太過着急和無措,何幼薇突然開始尖叫,聲音凄厲,響徹整個樹林,把正在交涉的三人吓了一跳。

曉惠輕拍着她的背安撫她,她知道,何幼薇現在非常迫切的要得到那只鳥。

“您...先把手裏的鳥給我家夫人,可以嗎?然後,”她皺皺眉,最終決定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可以來趟我們家,和我家夫人一起照顧它。”

夏晗把手中的鳥交到何幼薇手裏,何幼薇像是拿到一個什麽易碎的瓷器,特別小心的捧着鳥,往林子的出口走。

夏晗跟在她的後面,嘴角微彎。

他計劃中的第一步已經完成了——成功接近何幼薇,甚至可以去梁灼常待的宅子裏。

夏晗有着上一世的記憶和經驗,他知道,在梁灼的心目中,何幼薇非常的重要,而他上一世之所以能走近他的心扉,就是因為只有他,可以讓瘋癫中的何幼薇平靜下來,也只有他,可以安撫梁灼從小由不幸家庭造成的心理創傷。

在那些細細密密的創傷裏,何幼薇由溫柔可親變為瘋癫可怖,無一是最濃墨重彩的一筆。

何幼薇一定要親自照料小鳥,曉惠為他拿來相應的醫療小工具,一圈人,包括夏晗在內,都仔細盯着她動手,唯恐她不小心弄傷了自己。

為了給鳥的翅膀包紮,需要把受傷部位的毛剪掉,鳥兒肯定要亂動,何幼薇一時非常為難,還是不小心戳到了自己的手。

曉惠瞬間如臨大敵,捉起何幼薇的手照看,其他人也擠着腦袋關心夫人。

鳥兒被落在一旁,夏晗将它拿過來,小心的捧着,嘴唇貼了貼鳥的腦袋。

何幼薇的目光自始至終集中在鳥的身上,自然看到了這一幕,她的眼睛突然濕潤了,落下一滴眼淚。

她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撥開人群,對夏晗道:“你,治病,我,太笨了。”

夏晗溫和的說:“你不笨,我們一起。”

從這一天起,連着三天,夏晗每天傍晚都要來一趟梁宅,如果他晚到一會兒,何幼薇就會在門口眼巴巴的等他。

他們要一起照顧小鳥。

何幼薇對鳥的感情非同尋常,這一點,夏晗非常清楚,也成功的利用了這一點,這是他的第二步。

第四天的晚上,夏晗剛要邁進大門的時候,身後傳來車聲,夏晗的腳步一頓,回頭望去,一輛黑色的阿斯頓馬丁穩穩的停在他的身後。

正要接夏晗進門的管家道:“是我家先生回來了,您稍等,我去迎一下。”

夏晗向他點頭。

梁灼西裝革履的下了車,望見了站在門口的夏晗,管家趕緊解釋:“先生,這位夏晗先生,就住在附近,是...夫人的朋友。”

“朋友?”梁灼眼微眯,“我不是交代過,不要讓随便什麽人進到家裏。”

管家道:“是,前不久夫人去林子裏碰見的,兩人一起照顧一只受傷的小雀,已經好幾天了,他要是不來,夫人就會着急。”

轉眼已經走到了夏晗的附近。

“梁...先生。”夏晗差點又循着慣性喊梁灼哥哥,想到兩人現在的狀況,到底收住了。

“嗯。”梁灼點頭,“那鳥怎麽樣了?”

見梁灼竟然主動和他搭話,夏晗笑彎了眼睛,“好很多了,再養養就能重新飛。”

“好。”梁灼道,“好好照顧。”

夏晗保證道:“我看出來夫人很喜歡鳥了,我也喜歡鳥,我會幫着夫人照顧好他的。”

梁灼多看了他一眼,“辛苦。”

說完便離開了。

夏晗站在原地,喜不自勝,他覺得梁灼對他的态度好了一些!至少不再那麽冷淡了,他一定要好好抓住這個機會。

“對了,夏先生。”管家提醒夏晗:“等會兒見了夫人,您可千萬別提先生回來的事,會刺激到她。”

夏晗乍聞有點不解,努力聯想前世的記憶,隐約記得梁灼曾和他講過,何幼薇有時候會認不出他,還會把他錯認成她最恨的人——梁父。

他鄭重點頭,“您放心。”

那頭梁灼到了自己的院子——自從何幼薇不認得他,他依照醫生的囑托,已經有日子沒回這裏了,但是院子裏一塵不染,很幹淨整潔。

傭人跟在他身後,手裏提着一個禮品袋,詢問:“先生,這件衣服放進衣櫃裏嗎?”

梁灼道:“先給我吧。”

傭人将禮品袋遞給梁灼,梁灼提着它走到自己的卧室,撤開包裝,拿出裏面的東西,是一條領帶。

這領帶煙藍色的底,上面間布着暗銀的花卉,淡雅清幽,梁灼在看到的那一刻,就想起了一人——林風裁。

這本是今天飯局上,一位老板送他的禮物,這種東西梁灼收的不少,從來沒當回事過,卻對這條領帶上了心,特意帶回家裏。

梁灼的手指輕搓領帶的表面,那領帶上大小不一的木槿花,好像有生命一般,悄悄在他的指尖延伸,令他聯想到林風裁展顏的模樣。

梁灼住的地方一向很寂靜,沒有他的允許,一般沒人出現打擾。

稍晚一些,他在書房處理一些雜事,忽然聽到院子中有聲響,他打開一旁的監視器,看了眼監控,待看清來人後,并沒有起身。

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響起一陣敲門聲,他才從座位上站起來,肩上的衣服溜到了地上。

梁灼打開房門,來人手裏端着一個方形托盤,正中間擺着一晚粥。

“梁先生。”夏晗笑得可親,“夫人今天下廚了,做了雲片粥,曉惠姐正在忙,抽不開身,讓我幫忙給您端一碗來。”

他向梁灼的身後探了探,道:“我給您端進去吧?”

梁灼的目光注視着粥碗,側身讓了讓。

夏晗把粥放在桌上,梁灼也走了過來,腳步聲如同鼓點,應和着夏晗的心跳,夏晗轉過身:“我看着您吃吧,吃完好把餐具送回去。夫人房裏的餐具都有數,少了哪樣她就要發急。”

梁灼倒也不介意吃飯時身旁有人,很小的時候,他跟着梁老爺子一起進餐,旁邊總會有人幫着夾菜。

吃飯對他來說并不是一件私密的事。

他坐在桌邊,慢慢悠悠的吃着這頓加餐,何幼薇的手藝,他已經好久沒嘗過了。

這樣難得的相處時間,夏晗的心都在激動的顫抖,雖然面上,他依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房間裏只有梁灼吞咽的聲音。

“梁先生,”夏晗用早已準備好的話題引起梁灼的注意,“您怎麽不去夫人那邊看看她,她昨天和我提到您了。”

梁灼漫不經心:“怎麽提的?”

“她說‘想我的兒子了’。”

梁灼望了夏晗一眼,忽然一笑,饒有趣味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夏家在這附近應當是沒有房産的。”

夏晗眼中閃過疑惑,不明白梁灼為什麽要這麽說。

梁灼放下湯匙,聲音散淡:“為什麽接近她?”

夏晗反應過來“她”指誰後,心裏一緊,臉上的笑容有些僵,解釋的聲音急促了些:“梁先生,為什麽這麽說?我...我有親戚住在這附近,我和夫人是偶然遇見的,我們很相處的來,夫人喜歡我,我也很尊敬夫人......”

他這邊着急着解釋,梁灼卻依然在優哉游哉的喝湯,直到他最後一個字音落,隔了好半天,梁灼才道:“最好如此。”

他似乎還是不信任自己。

夏晗又委屈又焦急,心裏七上八下。

梁灼喝完了最後一口湯,用旁邊的紙巾擦過嘴,擡起頭,對夏晗道:“拿走吧。”

夏晗埋着頭端起托盤,心中充斥着淡淡的不甘心,有點走神,手不太穩,托盤差點滑落,被梁灼托了一把。

兩人視線交彙,夏晗的眼睛竟然是紅的。

梁灼冷淡,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溫柔,“夏先生,我一向不喜歡目的不純的人接近她,還請你好自為之。”

夏晗的眼淚滴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是呀,他就是目的不純,想要接近他,想要和上一世一樣得到他的愛。

他有什麽錯?

梁灼總是會輕易刺傷他。

夏晗暗自撿拾着自己碎掉的心,端着托盤,魂不守舍的出了梁灼的院子,越走越委屈。

他這些日子,費盡心力,就是為了見梁灼一面,卻被對方這樣嚴厲呵責。

也怪他太軟弱,輕易就要哭,可是在上一世,梁灼哪裏舍得他哭......

“夏先生。”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夏晗連忙胡亂擦了把眼睛,向聲源走去。

喊他名字的人叫雙葉,是和曉惠一起照顧何幼薇的女傭,她要年輕一些,人也更活潑。

“你怎麽啦?”雙葉關心的望着夏晗的眼睛。

“沒事,眼睛裏進小蟲子了。”夏晗掩飾道。

“嗯!”雙葉接過夏晗手裏的托盤,“實在不好意思啊,夏先生,我剛才忙別的事去了,所以才麻煩您走這一趟。”

夏晗搖頭,依然說沒事。

雙葉還在喋喋不休:“先生的院子和夫人隔了好遠呢,您這一趟一定走了好長的路,太麻煩您了。”

夏晗出于禮貌,搭腔:“為什麽隔這麽遠?”

雙葉向四周望了望,見沒有其他人,才神神秘秘的說:“原本先生住的離夫人不遠,但是上次......他的房間半夜失火啦,他只好換個地方住。”

夏晗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并不能對這件事有太多反應,雙葉卻還在自說自話:“上次真的太險了,幸好和先生同住的林先生及時醒過來,推醒了他,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林先生?”夏晗猛一警覺。

雙葉停了口,望向他:“怎麽了嗎?”

夏晗努力扯出一個笑,道:“我也認識一個姓林的朋友,對這個姓氏敏感了些,你知道那位林先生的全名嗎?”

雙葉苦惱的回憶了一會兒,臉上一喜,是想起來了:“他的名字很特別,好像有個裁字。”

裁,林風裁。

夏晗瞬間如墜懸崖,心整個的沉了下去。

林風裁竟然已經來過梁灼在珑禦府的家了。

記憶裏,梁灼是不會輕易帶人來這裏的。

剛才還說......同房......

.

梁灼睡前接到了林風裁的電話,看到來電顯示上的那三個字,他忍不住揚起一個笑容,故意拿喬,他特意等那手機的鈴聲多響了一會兒,才按下接聽。

接聽後也不說話,等着林風裁開口。

“梁灼?”林風裁叫了聲他的名字,在梁灼聽來,這聲音缱绻纏綿,撩動人的心弦。

梁灼操着平常的語調,手指不住摩挲那條銀花藍底的領帶:“林老師怎麽想着給我打電話?”

“你的手套落在我房間了。”

“這件事啊。”梁灼嘴角含了點笑意,“如果林老師不嫌麻煩,我明天去取。”

林風裁望着眼前黑色的皮手套,哪怕是在暖色的燈光下,它也散發出一種冷然的味道,仿佛也染上了主人身上的氣息。他道:“不會。”

這手套已經在他房間放了好幾天,林風裁本在等待梁灼主動來尋,不想對方并未曾提起,今天終于主動給他打了電話。

對面一陣布料窸窣的響聲,應該是梁灼躺下來了,“林老師,”他道:“沒有你,我這幾天都睡的不太好,怎麽辦?”

“哦?是嗎?”林風裁一本正經的為他出主意:“你手機上有視頻軟件嗎?”

梁灼微笑:“有。”

“打開。”

“打開了。”

“輸入a-s-m-r。”

“這是什麽東西?”

林風裁道:“助眠視頻,打開聽聽,一會兒就睡着了。”

梁灼:“......我不想看視頻助眠,林老師,你幫我助助眠吧。”

“我沒有人家專業,梁總,晚安。”

那邊已經挂斷了,梁灼看着被他搜索出來的一串視頻,嗤笑一聲,扔下手機,從床頭拿起一粒安眠藥,吃了入睡。

第二天,高修來接梁灼,手裏提着一個空的鳥籠。

“老板,這是剛從珑禦公園的樹林裏找出來的,我們查了沿路的攝像,看到夏先生提着這個籠子進了樹林。”

梁灼的臉上劃過一抹陰翳。

他叫來管家:“以後不許夏晗再進來。”

【作者有話說】

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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