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傳言◎
隔日談寶璐找到珍珠, 她怕珍珠難過,特地帶了一大包米花, 一壺果酒,準備陪珍珠一醉方休。
“珍珠!”談寶璐進入院中,珍珠剛殺了一只野雞,兩手叉腰出來,“阿璐,你怎麽來了。”
談寶璐沖珍珠晃了晃酒袋,“請你喝酒!”
珍珠立刻解掉皮圍裙, 重重往案上一扔,說:“還是阿璐懂我!我們走!”
兩個女孩靠在一起躺在村口高高的草堆下,一邊吃米花, 一邊喝果酒。談寶璐解釋完,珍珠愣了片刻,從地上爬了起來, 撓着頭說:“那啥,你哥哥是哪位來着?”
談寶璐瞪大眼睛:“?”
珍珠幹笑兩聲, 解釋道:“哈哈, 我求親的人, 有那麽一點點的多,所以你哥具體是哪位?”
談寶璐說:“你昨天來我家看到過的?你還說他俊!”
珍珠說:“世間俊的男子有很多,你再具體一點呢?”
談寶璐不得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輕聲說:“他有眼疾。”
“啊!我想起來了, 是蠻俊的。”珍珠一拍手, 這才露出遺憾的神情, “還真挺可惜的……”
“抱歉啊。”談寶璐安慰道、
珍珠猛灌一口酒, 笑着嘆道:“算啦算啦, 君子不奪人所好,有成人之美!既然你哥哥已有心上人,那我就不要了!天下何處無芳草。”
談寶璐被珍珠的灑脫打動了,說:“如果你心裏難過,我陪你喝酒!”
“當然不難過啊,”珍珠笑眯眯地說:“你知道咱們村子有多少男丁麽?”
“多少?”談寶璐好奇地問。
珍珠張開手掌,說:“這個數呢!三十多!而且都十八九歲出頭,人高馬大,還沒娶親。你知道我們村子有多少姑娘麽?才六個不到!我們這六個姑娘,可是被捧成寶貝疙瘩了,要什麽樣的男人沒有啊!我才不會為一個只見過一面的異鄉人感春悲秋呢。”
談寶璐聽得一愣一愣,對珍珠豎起了大拇指,感嘆:“吾輩之楷模!”
珍珠哈哈大笑起來,兩人一碰杯,又各喝了一小杯。
珍珠眼睛在她身上轉了轉,突然兩手抱住她的肩膀,搖了搖,說:“你哥哥的婚事定了,你的呢?”
“我的?”
“哼,臭男人就是不細心,他鐵定沒顧得上你的婚姻大事!不過沒關系,包在我身上!”珍珠興高采烈地說。
“啊?!”談寶璐呆了一呆。沒想到好不容易推掉了岑迦南這邊的婚事,結果就輪到她了。
珍珠在她眉心點了一下,談寶璐就像不倒翁一樣搖了三晃:“我就知道,你這個小丫頭,還沒開竅呢!”
談寶璐捂着腦門,說:“我怎麽就看起來沒開竅呢?”
她可都成過一次婚了。
珍珠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說:“這是什麽?眼睛!我一看就知道。”
談寶璐輕輕嘆了口氣,算起來她與珍珠也不過是萍水相逢,有些不能與親近之人說的話,與陌生人反而更容易說出口,“我知道什麽是喜歡,什麽是男女歡好,但我真不懂為什麽所有人都想成親,成親有什麽好的?我……”
她頓了頓,說:“我有一個朋友,她以前費盡心機嫁了個很富有的丈夫,結果那個男人娶了很多妻子,後來還為了活命把她給殺了;我爹也娶了三個妻子,我娘一生病,他理都理。這些人都沒有好結果,我覺得成親沒什麽好的。”
“什麽?太可惡了,這些人是沒碰到我,要是我見到了,我把他們都給剁了!”珍珠聽完義憤填膺。
珍珠罵得可真解氣,談寶璐不由笑了起來。
珍珠說:“不過吧,這凡事有好也有壞,也不是所有人成婚後都很悲慘,你看我爹和我娘,他們就過得很幸福。大禹很窮的,趕上天災人禍,連飽飯都吃不上。我娘說,當年她就是跟着家人逃難到這裏,才碰到了我爹,一起相守了這麽多年。
“所以,糟心事再多,你也不能因噎廢食,從此連嘗試一下的勇氣都沒有。拒絕掉所有人,的确可以保護自己不受傷害,但同樣也将好事攔在了門外呀!”
談寶璐從沒這麽想過,心裏開闊了不少。
珍珠在地上滾坐起身,雄赳赳氣昂昂地拍了拍胸脯,說:“你放心,包我身上了,明天晚上你來跟我一起去篝火會,全村的年輕男子都會來呢。你這麽漂亮,一定會有很多男子愛慕,你随便挑就是。”
談寶璐忙擺手:“我,我不去了……”
珍珠說:“不能不去,我們全村都去呢,你跟你哥,是打算長久地住在這兒吧?”
談寶璐沒否認,珍珠便繼續說:“你們一對異鄉人,今年剛來,篝火節再不去,還怎麽交得到朋友?這事就這麽說定了!到時候叫你哥哥也來!”
珍珠拉着談寶璐說笑着往回走,突然一群黑衣人策馬從她們身側飛奔而去。
珍珠連忙緊緊抓着她的手,掌心汗涔涔一片。
她小聲對談寶璐說:“快把臉轉過去,不要看他們。”那麽膽大的珍珠,說話聲音竟有些微微發抖。
談寶璐立刻低下了頭,壓了壓頭頂地兜帽。
這群人橫沖直撞,将草堆、周圍的商販小攤全部掀了個底朝天。待他們走遠後,珍珠方才長長松了口氣。
談寶璐好奇地說:“他們是什麽人?為什麽不能看他們?”
珍珠鄙夷地說:“他們?他們就是一群土匪,管自己叫什麽孟家軍。”
孟家軍!原來他們就是孟家軍!
珍珠說:“阿璐,你是從大都來的麽?”
人的口音和面貌特征很難僞裝,她和岑迦南身上處處都有大都的烙印,這是藏不住的。談寶璐點頭承認:“是的。”
珍珠說:“既然你們來自大都,那你們應該聽說過那個傳聞吧。”
“什麽傳聞?”談寶璐問道。
珍珠說:“當今皇帝能夠繼位,是因為他是先帝唯一的子嗣。”
談寶璐說:“的确如此。”
要不說赫東延這人命好。先帝膝下子嗣稀少,在世時有七八個皇子,但這些皇子全都短命,最後真正活下來的,只有四個。而這四個皇子,又在先帝病倒即将傳位時先後喪命,最後活下來的,就只有赫東延一個。所以赫東延縱然再無能懦弱愚蠢,這皇位除了能給他,又還能給誰?
珍珠卻搖了搖頭,說:“孟家軍現在扯了一面大旗,他們說,他們找到了先帝流落在民間的皇子,他們現在聲稱當年幾位皇子之死背後另有隐情,當今聖上繼位并不名正言順,他們要擁護那名皇子稱帝!”
“什麽?”談寶璐不可置信。
孟家軍一直被當做流寇和叛軍,因為他們沒有一個真當的名號。可如果他們擁立新帝,以扶正前朝錯事為由進大都,那麽赫東延就将面臨巨大的威脅和空前的挑戰。
珍珠說:“這件事在大禹一帶已經傳遍了,幾乎家家戶戶都知道,就連小孩都知道。大都那邊可能已經聽到了風聲,但為了定民心,所以壓了下來。”
談寶璐說:“我以前從沒聽說過。”
珍珠說:“哎,真怕他們打起來,孟家軍也好,正規軍也罷,只要打仗了,咱們就沒好日子過。”
“是呀。”
“我們快走吧,別又碰到他們了。”珍珠說:“他們可不是什麽好人!”
“嗯!”談寶璐快步跟上。
到了家門口,談寶璐就看見院中葡萄藤架子下,岑迦南穿着短紮衣服正在劈柴,而他腳邊竟然就蹲着那個小孩。
談寶璐以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那孩子還在那裏。
岑迦南在院子裏用劈好的柴生火,然後學着當地人的土法子,又往篝火裏扔了三只紅薯。那個小孩兒也像小獸一樣過來了,在離岑迦南不遠的地方蹲着,然後他慢慢靠近,靠近,最後和岑迦南并肩坐在了一起,岑迦南趕走他,反而拾起了一塊木頭,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将木頭削成一把小劍。
談寶璐停在院門口沒有動,看着岑迦南和那小孩的背影有些恍然,她不禁想,會不會珍珠口中她父母平凡但幸福的生活就是這般模樣?想到這裏,她連忙眨了眨眼。她在想什麽?這只是一段再小不過的插曲,比皂角的泡沫還要虛幻,不到三日就要被戳破了。
岑迦南見她回來,放下斧頭,沖那小孩努了努嘴,說:“以後家裏有什麽事,讓他做。”
談寶璐“啊”了一聲,微微瞪大眼睛。
敢情這是給她撿了個小幫工回來。
“不喜歡?”岑迦南說:“那就讓他走。”
“別別,”談寶璐忙改口,“我正缺一個幫手呢!”
“過來呀。”談寶璐朝小孩兒招了招手,睨了岑迦南一眼,說:“對人家好一點吧,你生病的時候,可是他去幫你請的大夫。”
談寶璐蹲下身,問這孩子:“你有沒有名字?”
小孩只看着她,但不理她。
談寶璐便再接再厲:“那你今年多大了呢?”
那孩子還是只幹瞪眼,就是不開口。
“別費力氣了,”岑迦南說:“他多半是個小啞巴。”
談寶璐有些心軟,說:“上次在鬥獸場,他的衣服上寫的是一個‘甲’,就叫你,談甲吧。”
岑迦南說:“他跟你姓?”
談寶璐說:“不行麽?”
岑迦南嗤笑了一聲,說:“随你。”
談寶璐眉開眼笑地揉了揉談甲的腦袋,說:“那你就叫談甲了。”
她牽着那孩子去洗了臉,給他換了幹淨的衣服。擦幹淨那孩子臉上的黑泥後談寶璐才發現,這其實是個挺秀氣好看的孩子。他的臉型瘦長,眼窩較深,鼻梁也比本地人要高一些,看面相多半是從外地流落來的。
談寶璐帶着小孩兒去他晚上睡覺的地方,她指着房間裏的一張床,告訴他:“這個叫做床,是晚上睡覺的地方,以後你晚上就睡在這裏,明白了麽?”
談寶璐有弟弟妹妹,所以對待這樣的小孩子很有一套,但也拿這小孩兒沒辦法。這小孩兒似乎并不會說話,黑亮的眼睛盯着談寶璐,又瞧了瞧那張小床,看不出是明白還是不明白。
談寶璐凡事往好的方面想,就暫且當他是明白的,“好了,你先睡覺,明日我再來看你。乖乖睡覺。”
她從屋裏出來時,岑迦南就在院子裏剝豆角,談寶璐便也坐了過去,和他一起剝了起來。她在家也沒幹過這樣的農活,剝了半天才剝了一小碗,反倒是岑迦南動作更熟練,不一會兒面前的翠綠豆角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阿甲已經睡下了。這小孩殿下想好我們走後怎麽辦嗎?”談寶璐一邊剝,一邊跟岑迦南說起了閑話。
岑迦南說:“給他一些錢,打發了。”
談寶璐點了點頭,“哦。”
岑迦南擡眼看了看她,問:“以為我會帶着他?”
談寶璐搖了搖頭,說:“這個年齡的孩子,帶不了。”
岑迦南淡聲說:“若是他有心,自會有辦法找到我們。”
談寶璐似懂非懂地看向岑迦南,“所以這是殿下給他的一個考驗?”
岑迦南說:“本王不救不自救之人。”
談寶璐說:“我明白了。”
她已經想好了,她明日就往這孩子的衣服裏塞一張地圖,上面畫清楚岑迦南的家在哪兒。若這孩子真有造化能照過來,岑迦南絕對不會再扔掉他。
“殿下,我今天聽到了一個傳言。”談寶璐一邊剝豆角,一邊跟岑迦南閑聊。
“什麽傳言?”岑迦南耐心地問。
談寶璐便将珍珠告訴她的轶事告訴了岑迦南,“我覺得那個皇子可能只是個幌子,孟非谌不過是想拉面大旗罷了。”
岑迦南剝豆角的手一頓,說:“是真的。”
“是真的?”談寶璐難以相信。上一世孟家軍以被岑迦南鏟除為結局告終,并沒有冒出什麽皇子。難道這一世真的被徹底改變了?那麽岑迦南還能贏麽?
岑迦南卻話鋒一轉,問她:“拒絕提親的事,跟你朋友說了嗎?”
談寶璐沒好氣地斜了岑迦南一眼,将剝開的半顆豆角往竹簍裏一扔,說:“說完了,人家其實也沒多喜歡殿下吶。”
“是麽。”岑迦南眯眼看她,說:“我怎麽覺得,你很高興?”
“哪有?”談寶璐心虛地摸了摸鼻尖,
道:“珍珠還邀請我們參加明天的篝火節,如果我們都不去的話,可能會引起村民的懷疑,所以我打算明晚過去一趟,殿下要一起去嗎?”
岑迦南說:“篝火節是這邊最重要的節日,如果不去反而會引起村民的打探,我同你一起。”
“好。”談寶璐說:“再帶上阿甲,剛好一家三口。”
談寶璐不覺得自己說錯了話,臉上還笑吟吟的。可岑迦南卻怔了怔,默默手握拳抵在唇邊輕輕咳了一聲,“嗯。”
她突然想到了什麽,将手裏的豆角一扔,說:“我好像把我鍋裏的豆腐給忘了。”
談寶璐匆匆忙忙地跑去竈臺看,鍋裏的白湯已經快燒幹了,幾塊白嫩嫩的豆腐咕嚕嚕冒着泡。她忙用小勺子盛出一塊白嫩嫩的豆腐嘗了一口,“要是煮壞了,可就沒晚飯吃了,哥哥你快嘗一下!”她轉過身,舉着勺子要喂岑迦南。
岑迦南就站在她身後,勺子送至他的嘴邊,談寶璐才意識到該有些不好意思,她忙将勺子往後抽,沒想到岑迦南竟追了上去。他一張嘴,将那勺白豆腐給吃了下去,評價道:“能吃。”
談寶璐愣了愣,方才“哦”了一聲。
她也嘗了一口,當場吐了出來。
這也太難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