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說招贅小七寶難放心
三 說招贅小七寶難放心
不久，城裏的姑爺們派來車子接走了大姑娘和五姑娘。到了晚間，二姑娘和四姑娘也被夫家派人接了回去。
送走了幾位千叮咛萬囑咐的姐姐妹妹們，三姑娘孤零零地站在空蕩蕩的院子裏。以往，就算阿爹卧床不起，她一個人站在院子裏時，好歹也能聽到房裏阿爹的咳嗽聲。現今四下裏一片寂靜，連牆根下的蟲子都不叫了。
一陣孤單湧上心頭，三姑娘低了頭，那積蓄了七八天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她幹脆坐在臺階上，抱着膝蓋盡情地哭了起來。
* * *
此時，七寶正在大叔公家，央着大叔公的兒媳幫他做一頓飯菜。
大叔公笑道：“你只在我家吃就得了，還做什麽飯菜？”
七寶笑道：“這不是我的，我早在村頭的小酒館裏吃過了。我只想着，今兒是三姑娘頭一天真正一個人在家過夜，肯定是不會自己做飯吃的。我又不會做飯，故而來央着嬸子幫一幫我。對了，還要央英子妹妹一件事兒呢。”
那英子在裏間聽到七寶的聲音，早跑了出來，問：“什麽事情？只要是七寶哥的事情，我盡會幫忙的。”
七寶笑道：“那就謝謝英子妹妹了。只因今兒是我幹爹喪事完了之後的第一夜，我怕三姑娘一個人在家害怕，想央英子妹妹去陪三姑娘一宿。”
大叔公嘆道：“倒是你這孩子想得周到，我們竟是都忘記了。說起來，我還是她本家叔公呢。只這三兒也怪可憐的，英子，你就去一趟吧。”
英子只當七寶找她什麽事情，卻是為了三姑娘，心下便有些不樂意。見爺爺開了口，又不好回，只得勉強地點了點頭，随着七寶來到殷家大院。
那三姑娘正哭得暢快，聽得門環一陣響，便收了淚，擡起頭來。
“三姐姐在家嗎？”
聽聲音應該是英子。三姑娘抹抹眼，走去開門。
門口竟是英子和七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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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姑娘這才想起，天已經晚了，而她還沒有做飯。
因七寶也是孤家寡人，且常年在殷家做工，故而殷老爺就包了他的一日三餐，只算是抵了部分工錢。
三姑娘歉意地望着七寶，說：“呀，我忘記做晚飯了。”
“我已經吃過了。”七寶看着月光下三姑娘那泛着瑩光的臉，知道她必是狠哭過了的，心下不禁一揪，又道：“我跟英子妹妹是送吃的來給你的，估摸着你就沒有想到做飯的事情。”
“是啊，三姐姐，今兒是四叔過世後三姐姐第一次一個人在家過夜，我們想着三姐姐可能會孤單，故而來瞧瞧三姐姐。若三姐姐高興，我便留下陪三姐姐解解悶如何？”
英子這般說着，卻拿眼看着七寶。
七寶卻只是一味盯着三姑娘那微微腫起的眼睛。
三姑娘擡頭看了一眼七寶，便低下頭去避開他的視線，道：“謝謝英子妹妹，我一個人很好，沒事的。也謝謝七寶兄弟。我不餓，家裏有現成的東西，等餓了我再自己做些吃也一樣兒。”
英子聽說，便直言道：“這些吃的還是七寶哥央了我媽做的，三姐姐既便不看在我媽辛苦做了的份上，也該看在七寶哥的情面上收了才是。”
三姑娘望了望英子，又看了看七寶，勉強一笑，道：“既這麽着，那就多謝嬸嬸和七寶兄弟了。”說着，拿過食盒便要關門。
七寶忙抵住門，“你……”
三姑娘擡起眼。
“……不要狠哭了。要是心裏悶得慌，可以跟我們說說的。”
三姑娘看看擔憂的七寶，又看看一臉不樂意的英子，硬是擠出一張笑臉，道：“我沒事的，不會哭了，你們做你們的事去吧，不用擔心我。”說着，依舊關了門。
關上門後，三姑娘望着手中的食盒，想起往日她和阿爹、七寶三人一起和和樂樂地坐在廊下吃飯的情景，眼淚禁不住又掉了下來。
她迷迷糊糊地走上臺階，将飯菜拿到阿爹的靈前供着，自己仍然坐回臺階上，抱着膝蓋無聲地抽噎起來。
不知哭了多久，風中突然傳來一聲嘆息。
三姑娘擡起頭來，卻只見七寶不知何時走了進來，正低頭望着她。月光灑在他的背上，越發地顯得他虎背熊腰的結實。
望着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眸，不知怎的，三姑娘心下竟是“突”地一跳。她忙抹了抹臉，往邊上坐了坐。
七寶坐在她讓出來的臺階上，回頭望着她，說：“三姑娘還記得我媽死的時候，你陪着我的事了嗎？”
三姑娘抹着眼睛，沒有搭話。
七寶望着天際又道：“那時候三姑娘說，人死了以後就變成了星星，他們會一直在天上看着我們。只是白天看不見，晚上想他們時，只要擡頭就能看見的。”
三姑娘瞅瞅七寶，不禁“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那時你才十三，我哄你的，如今你也拿來哄我。”
“話雖不實，理兒卻是實的。”七寶低下頭瞅着她，道：“我相信幹爹的在天之靈也一定在什麽地方看着我們呢。”
三姑娘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我只盼着阿爹還在就好了，哪怕他病一輩子，我只侍候他一輩子……”
“姑娘這話就有些自私了。”七寶打斷她，“幹爹那病也不是好受的，對他老人家來說，這一走未必不是一種解脫。只不過是苦了我們活着的人想念着罷了。”
三姑娘不由一愣，她從來沒有如此想過。半晌，她嘆道：“還是你想的好，倒是我自私了。”
今夜正是一輪上弦月，月色朦朦胧胧的。那水水的月亮将天際映成一片瑩瑩的寶藍，在這片寶藍色的天幕上，一顆顆閃亮的星辰竟像是金子做成的挂件，靜靜地伴在月亮周圍。一陣微風吹過，送來遠處池塘裏青蛙們“咕咕呱呱”的叫聲，牆根下的紡織娘仿佛是接到了命令般，也在突然間大聲鳴叫起來。
看着幾只迷路的螢火蟲圍着水井轉了幾圈，又飛出院牆去，三姑娘不禁困惑地眨眨眼。片刻之前，她還覺得這小院是如此的沉寂和了無生機，如今仿佛被一只神奇的手指點醒，所有沉睡着的生靈都活絡了過來，似乎一切又跟阿爹還在時一樣了。
她回頭看看七寶，暗想，即使沒了阿爹，有七寶陪着也是一樣。只是，七寶遲早也要成親的……
“你打算娶英子嗎？”
“明兒人家要來相看嗎？”
在三姑娘問話的同時，七寶也正好開口。兩人詫異地對望一眼，不由都笑了。
“大叔公真的托人來說媒了？我怎麽沒聽你說起過？”三姑娘拿眼斜睨着七寶。
七寶的臉紅了紅。他的個兒高，臉遮在屋檐的陰影下，倒是沒有引起三姑娘的注意。他揉揉鼻子，将伸出去的兩條腿收回來，雙手擱在膝上交搓着。
“呃，是……玉祥嬸，她……提了一回，也不是正式提，只是打聽了一下。”
“你怎麽說？”
“我……還是才剛告訴姐姐們的話。在家業沒做大之前，我還不想成家。”
七寶看着自己的指尖，嘆了一口氣。
“從小看我媽跟着我阿爹受苦，一天福都沒有享得到，我就發誓，再不要人家姑娘也跟我媽一樣的。如果不能給人家一個很好的家，我寧願打着光棍也不要拖累了人家。”
看着他，三姑娘不禁想起當年那個竹竿般細瘦的小子。如今的七寶不僅成了人，還長成這麽個有責任感的好男人，三姑娘的心頭不由升起一陣驕傲。
“你有這志向固然是好的，只是男大當婚，就像大姐姐說的，家業可以慢慢掙起來，這婚事卻也耽擱不得的。你也虛二十一了，看看村子裏頭跟你差不多大的，基本上都訂了親，村頭王家老三都抱上兒子了。你們趙家人丁又單，遇到好姑娘時你可千萬不要糊塗，該訂下的就要訂下，要不然，等你家業大了，好姑娘也沒了。”
七寶不自在地搖了搖膝蓋，道：“姑娘還盡說我呢，你自個兒才是要拿定主意的那一個。”
“我怎麽了？”
“明兒要來看姑娘的是什麽人？”七寶扭頭看着三姑娘。
三姑娘的臉“唰”地一下紅了。只是她的個頭比七寶矮，那臉正暴露在月光下。
她撚起衣帶的一角揉弄着，難得地露出女兒家的羞澀來。
“是……大姐夫生意上的一個朋友。說是個剛剛喪了妻的……”
看着三姑娘那像細瓷一樣的臉龐突然透出一絲暈紅，七寶心頭微微一蕩。他忙挪動了一下身體坐正，又将雙手在褲子上擦了擦。
“那……”七寶清清喉嚨，壓下那怪異的感覺，道：“那是個什麽樣的人？大姐姐可曾說清楚？”
三姑娘搖了搖頭，“聽說是範水鎮上的一個什麽老板。”
因為對這件事兒有些抵觸，所以她也沒有細打聽，只是聽任着幾個姐姐妹妹們擺布罷了。
“範水離我們村不遠，才四十裏地，是做哪一行的？興許我們還認得的。”
三姑娘皺起眉，嘀咕道：“不管認得認不得，只要他肯做我家上門女婿就行。”
七寶驚訝地擡起眉，道：“你不是答應你姐姐妹妹們，不再提招贅的事情了嗎？”
三姑娘固執地抿起唇，“我不能讓我阿爹就這麽着受人嘲笑。我一定要給阿爹找個上門女婿，好讓那些在背後偷笑的人統統都閉上嘴。”
望着三姑娘堅定的神情，七寶不禁嘆了口氣。
“姑娘這麽着，固然是出于一片孝心。只是，若因為這個原因耽誤了你的終生，幹爹的在天之靈也會不安的。”
三姑娘扭過頭去，借着看月亮，偷偷拭掉眼角的淚。
“其實，這些年來我一直過得很好，日子也很是充實。有你，有阿爹陪着，嫁不嫁人也就成了無所謂的事。”
七寶不禁看了三姑娘一眼。
三姑娘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最終也是要成家的，總也不能光是陪着我。故而我也想了，若依着我，不嫁人也是一樣能過日子。只如今阿爹沒了，我的事又讓姐姐妹妹們如此操心，我就想着，只要對方肯入贅，什麽樣的都算了，只是過日子嘛……”
一聽此言，七寶立刻豎起了雙眉。
“姑娘可千萬別這麽想。俗話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這姑娘家嫁人可是一輩子的大事兒，你可千萬不能任性胡為！有句話我一直想跟三姑娘說，只是苦于沒有機會，今兒就跟你說上一說。還是你才剛勸我的話，若有合适的，千萬不要因為一些別的原因錯過了。若暫時沒有，也不要聽他們什麽熱孝成親的話，這種事總是急不得的。你是個頂尖的人物，必要配個頂尖的人才是。若是遇到有心的，那人必不在乎等上個三年。若是不在乎的，就算是熱孝裏嫁了，也必不能幸福。幹爹臨終前最大的願望就是三姑娘的幸福，你可不能辜負了幹爹的心啊。”
一番話說得三姑娘低垂下頭。
七寶想了想，到底不放心，便道：“明兒那人來家時，你叫我一聲兒，我替三姑娘長長眼。”
三姑娘紅着臉啐道：“哪裏要你多事了。”
七寶卻正色道：“我就跟姑娘的親弟弟一樣，怎麽叫多事了呢？明兒就是你不叫我，我也必來看的。才剛聽了你的那番話，倒叫我不放心了。我可要替幹爹看着你些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