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六、十七(不好意思,出了個錯)
十六、十七(不好意思,出了個錯)
這一夜竟是無風,那悶熱的空氣象粘稠的絲,只纏得人五心煩燥地睡不着。
七寶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久,直到月上中天,仍然沒有半絲睡意。無奈,他只得披衣起來,坐到廊下的躺椅裏乘涼。
此時怕是已經快三更了。除了各處的蟲鳴蛙叫,整個村莊都沉浸在一片寂靜之中。就連隔壁三姑娘家那棵大槐樹上的知了也知趣的住了口,不肯吵鬧到他人的睡眠。
七寶摸摸額頭,那裏早不痛了。只是一回想起三姑娘的不講理,他的心頭便又泛起一片惱怒。
他回頭看看隔壁,三姑娘家跟村子裏別的人家一樣,也是一片漆黑。想着一牆之隔的她竟然獨自好眠着,他不禁更是氣惱。
明兒再不理她了!他暗暗沖自己發着誓願。
只是那低落的心情卻似這無風的夜,沉悶而煩躁。
自小,七寶就知道三姑娘的固執。只要是她拿定主意的事,別人很難勸服得了。若她真的堅持非要替她阿爹招個上門女婿,只怕誰也改不了她的主意。而他這邊……就算平日裏上門女婿不會被人看低了一頭,只沖着他媽留下的遺言,他也是不可能給別人上門去的。除非他想讓人治他個“大不孝”的罪。
若三姑娘真打算如此一意孤行下去,只怕他與她是再沒緣份在一起的了……想到這裏,七寶竟忘記了才發的誓願,內心火燒火燎地灼痛起來。他不禁暗暗後悔,早知如此,當初他就不該執着于那個什麽三年的計劃。如果當時依了玉福嬸的意思,如今再不會有這些麻煩了。這還真應了他們說的“夜長夢多”……只是這世上哪裏有賣後悔藥的呢?
七寶在躺椅上翻了個身,望着明晃晃的月亮長嘆一聲。
突然,從院牆那裏也傳來一聲嘆息。
七寶心頭一喜,忙擡起身。
卻只見隔着兩家的牆頭上趴伏着一只花斑大肥貓。正是三姑娘家的貓。
那只貓懶洋洋地趴在牆頭上,沖七寶嘲弄地打着哈欠,又發出一聲類似嘆息的聲音。
他不禁氣惱萬分,撿起一塊石子便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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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子打在院牆上,發出“嗒”的一聲脆響。
那只肥貓居高臨下地看了看發出聲音的地方,便不屑地轉過頭去,自顧自地舔着爪子洗起臉來。
這下七寶更是惱火了。想着三姑娘竟聽也不聽他的辯解就将他趕出門去,便低聲罵道:“你主子那樣,你竟也敢這樣的!”說着,又撿了一塊石子扔過去。
那肥貓不堪其擾,惱火地“喵”了一聲,跳下院牆,重新找個安寧的地方去了。
七寶氣乎乎地躺回椅中,只瞪着那輪下弦月發起呆來。
夜空中浮着着幾片薄雲,那月亮像個調皮的孩子一般,在雲彩裏快樂地穿行着。望着月亮,七寶的眼也漸漸迷離起來。不知怎的,那水汪汪的月亮竟幻化成了三姑娘那雙淚汪汪的眼……
鬥轉星移,月落西山。随着蟲鳴蛙叫漸漸隐去,天際也泛起一片魚肚白。不知誰家早起,那院門發出“吱呀”的一聲輕響。又不知是誰家的狗被驚起,輕輕地吠了兩聲。
晨曦中,七寶睜開眼睛。這一夜他竟就睡在了廊下,三姑娘那雙淚汪汪的眼也在夢中糾纏了他一夜。
七寶站起身,只覺得全身酸痛,各處的關節似僵住了一般。他伸伸腿,又抻抻腰,這才回屋拿了盆,掀開水缸的蓋子準備打水漱洗,卻發現水缸裏竟沒了水。
因八寶村靠近大運河,只有村子裏的幾戶殷實人家在家門口打了井,平日裏大家都是挑着運河裏的水來吃。七寶因圖省事,一般都是從三姑娘家的井裏擔水回來用。此時,他卻是寧願跑到百十裏地外的長江裏去擔水,也斷不肯再用三姑娘家的水。
七寶拿着水缸蓋子走到那堵院牆下,側耳聽着那邊的動靜。
院牆那邊,三姑娘家仍然是一片寂靜。只怕此刻的她還在睡夢中吧。
想着他經過一夜的折騰,而三姑娘竟是一夜的好眠,七寶便憤憤地扔下手中的水缸蓋子。頓時,水缸上響起一聲悶悶的“當”聲。
七寶豎了耳朵聽聽,那邊院子裏竟然還是沒有聲氣兒。他不禁更加惱火。
誰知她竟是個沒心沒肺的!竟還說他自私、愛面子!他恨恨地瞪了那院裏一眼。誰離了誰還不活了?!他拿起扁擔和水桶,重重地開了門,又故意弄出許多聲響來,這才出門向河邊走去。
當七寶路過鳳英家時,正撞見鳳英媽拿着簸箕出來,也準備到河邊去淘米。
見他提着水桶扁擔,鳳英媽笑道:“這是怎麽了?你不是都用三姑娘家的水嗎?怎麽,只前兒被你玉祥嬸子說了幾句怪話,就臉面薄起來了?”
七寶不禁擰起眉,他并不知道那日玉祥嬸子又說了些什麽。
“理她那口爛牙呢,”鳳英媽一邊走着,一邊淘撿着米裏的砂粒,“村子上的人又不是不知道你們倆個都是規矩人,斷不會像她那張爛嘴裏說的那樣。不過,要叫我說呀,你們也該趁早把事兒辦了,只要把酒一辦,把你們兩家中間的那堵牆一拆,誰還能亂嚼些什麽?”
七寶腳下不禁一頓。他竟不知道村子裏還流傳着那樣的渾話,也難怪昨兒三姑娘會哭了。
三姑娘這一宿也沒有睡得安穩。她雖然早早就吹燈睡下了,卻一直翻騰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只剛合上眼,七寶便在夢中冷冷地瞪着她,任她百般央求,他也不肯理她一理。待她被隔壁發出的種種怪響吵醒時,兩只眼睛早哭得跟桃子似的又紅又腫了。
想着一早還要跟荷花去采桑葉,三姑娘不禁是又窘又急,忙打了井水來敷眼睛。只腳下一不留神,踩着一件東西。她低頭一瞧,正是七寶送的那把梳子。
想着夢中七寶的冷酷,以及他那不肯低頭的死犟性,三姑娘不禁惱怒萬分,彎腰撿起梳子,瞪着它道:“誰希罕你!”說着,便要揚手扔出院子。
正在這時,卻只聽隔壁響起英子的聲音。
“七寶哥,我爺爺叫你去我家吃飯呢。”
不知怎的,英子的聲音聽在三姑娘耳中,竟有着別樣的妖魅。
她猛地攥緊梳子,走到牆根下,那心像被一根絲線給懸了起來一樣,揪得隐隐生痛。
“不用了,代我謝謝你爺爺,我已經吃過了。”七寶應着。
三姑娘不禁皺起眉。七寶不會做飯,他到哪裏去吃的早飯?
只聽英子又道:“你是在三姐姐家吃的嗎?我爺爺說,村上的人正說着你跟三姐姐的閑話,讓你們避着些,你怎麽還在三姐姐家吃飯?我爺爺還說,從今兒起讓你在我家搭夥呢。”
七寶瞥了英子一眼,心中暗暗有些生氣。若不是大叔公,他跟三姑娘也不會鬧僵。他冷笑道:“多謝你爺爺的關心,我自己還是能照顧好自己的。”說着,提了鋤頭便下地去了。
見七寶不肯跟英子去她家,三姑娘心頭微微一寬。她看看手中握着的梳子,一時卻又不舍得扔掉了。
正在她瞪着梳子怔忡發呆時,門外傳來荷花的拍門聲。
“三姐姐,好了嗎?”
“呃……哎。”
三姑娘應着,随手将梳子放在窗臺上,匆匆收拾了東西走出門去。
雖然用井水敷了半天,荷花還是一眼便看出了她眼睛的不一樣。
“三姐姐這是怎麽了?兩只眼睛怎麽腫着?”
“熬夜熬的,”三姑娘支吾道,“昨兒給我二姐姐趕催生衣裳,一時沒注意,就做晚了。”
荷花不疑有他,便笑道:“二姐姐也快生了吧,什麽時候?”
“只下個月初就該到日子了。”
正說着,其他姑娘嬸子們也趕了過來。衆人合到一處,一邊說笑着一邊向桑園走去。
見衆人聊得高興,并不打擾她,三姑娘也樂得悶在一旁,沒精打采地想着自己的心思。
轉眼,她們便走上了田埂。那田裏的稻子已經開始泛了黃。趁着早涼,有不少的農人正在田裏忙乎着。聽見她們的笑鬧,男人們紛紛擡起頭來。
三姑娘只一眼便看到了七寶。他正光着脊梁,站在稻田中央。
“七寶哥哎。”
一個姑娘用肘部搗了搗三姑娘。
三姑娘臉一紅,啐道:“他關我什麽事。”
衆人一聽,“哄”地一聲全都笑開了。其中一個捉狹的嬸子更是大聲唱了起來。
“一根麽絲線,牽呀麽牽過河呀麽哥哥哎,郎買那梳子,姐呀姐梳頭………”
三姑娘心中驀然一驚,臉上不禁“唰”地一下紅了起來。難道衆人都看到那把梳子了?
見三姑娘走來,又聽着衆人這麽唱,七寶的臉也跟着紅了起來。難道,三姑娘竟告訴了別人他送她梳子的事?
一時間,七寶也有些着惱,便狠狠地挖了三姑娘一眼。三姑娘也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衆人卻沒留意到這兩人眼中鬥氣的成分,只看着他們紅着臉瞅來瞅去,當是小兩口在眉目傳情,便更笑得厲害了。有幾個人接過腔跟着唱道:“……撒耥子撩在外,一見麽臉兒紅呀麽哥哥哎,明明個白白就把那個相思害……”
歌聲未歇,只聽三姑娘跺腳罵道:“你們這群不知怎麽死的!”便提着籃子向衆人追打過去。
田間的男人們也望着七寶哄笑起來。
七寶紅了臉,低頭伺弄着田裏。他才剛注意到了三姑娘眼下的黑圈。顯然,昨晚沒睡好的人不止他一個。只這麽想着,他的心頭竟蕩起一陣寬慰。
他突然發現,雖然昨兒才發了誓願說再不理她的,可這心裏頭卻怎麽也做不到。
正胡思亂想着,一團泥巴打在他的腿上。七寶一回頭,只見大壯隔着田埂沖他怪模怪樣地笑着。
“人家在明明白白的把相思害呢,你什麽時候娶了人家?”
“少胡扯!”七寶臉一紅,忙扛了鋤頭走到另一邊去,躲開衆人。
采了桑葉回來,三姑娘放下籃子,眼神溜過窗臺上的那把梳子,那臉兒一紅,便忙低頭走到井臺邊洗手。
洗着洗着,她不禁又憂愁起來。打小起,她跟七寶吵架後,便總是她先低頭的。只是這一次,只怕就算她低了頭,這事情也是解決不了。依着她對七寶的了解,他是斷不會給人做上門女婿的。而她又早在阿爹靈前起了誓……
荷花洗了手,先衆人一步走進蠶房。只剛進蠶房,便聽她一聲驚叫。
“三姐姐快來,這蠶子是怎麽了?”
三姑娘忙收斂思緒,随着衆人跑進蠶房。卻只見那蠶子竟有一半都不動了。她忙拿起一條蠶子看了看,不禁大吃一驚。
“這是蠶僵病!”
衆人一聽,不由全都慌了神。
“這可怎麽辦?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竟得了這病……”
看着辛苦養到這麽大,眼見着就要上山的蠶子竟然死了,荷花第一個忍不住掉下眼淚來。見荷花哭了,其他人也撐不住,紛紛跟着哭起來。
三姑娘也是心急如焚。看着哭成一團的衆人,便咬牙道:“哭什麽?又沒全得病,這好的還是有救的。”
說着,也不敢細看到底已經有多少蠶子染了病,只管轉頭吩咐衆人,“你們幾個去把罐子拿來,把已經死的了放進罐子裏,千萬別亂扔。你們幾個且把這好蠶子移到幹淨的蠶座上去。”又轉身吩咐幾個姑娘,“你們快去找些木屑、稻草、谷殼、松葉來。荷花,你跟我來。”
她領着荷花走到後院,卻只見她一直備着的石灰因前些日子下雨,受潮結成團了。她不禁呆住了。
“怎麽了?”荷花忙問。
三姑娘低頭想了想,忙将她向門那邊推去,一邊吩咐道:“你快去村子上問問,誰家有新鮮石灰的,越快越好。”
荷花答應着,忙忙地向村頭奔去。
三姑娘回到蠶房,見衆人默默地撿着蠶子,便也過去幫忙。看着這一條條僵死的蠶子,她不禁想起七寶在這裏吻她的事。
難道是他們冒犯了蠶花娘娘?或者,竟連蠶花娘娘也不要看到她跟七寶好的?只這麽想着,三姑娘的心中便絞痛起來,那眼睛裏也泛起酸澀。
沒一會兒,收集東西的姑娘們回來了。這邊,蠶子也清點了出來,還好,只損失了一小半。
三姑娘讓衆人離開蠶房,點燃稻草、松葉,将蠶房的門窗閉了,只一人呆呆地坐在蠶房裏,受刑似的被煙熏着。等在蠶房裏狠狠地痛哭了一場後,她這才走出去,指揮衆人将用過的蠶匾全都拿到河邊去清洗。
正忙着,只見荷花滿頭大汗地跑了回來。
“三姐姐,這下糟了,村子裏竟沒有人家有石灰的。”
三姑娘一聽,臉上不禁一白。
“要不,去鄰村看看?”玉福嬸建議道。
荷花忙道:“剛出門我就遇到七寶哥了,他也猜着我們村裏可能會沒有,已經去了鄰村。只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
正說着,只聽有人敲門。三姑娘開了門,卻只見門外放着一簍石灰,卻是不見一個人影兒。
她忙走出門去,遠遠地只見七寶站在鳳英家牆角陰影裏,正扶着膝蓋在那裏拚命地喘着氣。見三姑娘走出來,又趕忙拔腳跑開了。
玉福嬸也跟了出來,她并沒有看到七寶,只望着這石灰簍子便笑了起來。
“這可真是蠶花娘娘顯靈了,竟從天上掉下石灰來。”
直忙到日落西山,見不再有新的蠶子死去,衆人懸着的心才略放了放。三姑娘讓衆人都回家去,只她自己一人守在蠶房裏觀察着蠶子們的動靜。直到半夜,見蠶子們恢複了正常的吃食,這才松了一口氣,拖着疲憊的身子走出蠶房。
剛走出蠶房,卻只聽七寶家的院子裏發出“唏裏嘩啦”的一陣響動,像是什麽東西倒了。緊接着,又傳來七寶的一聲悶哼。
三姑娘不禁站住,往院牆那邊看去。在明亮的月光下,只見牆頭上的磚無緣無故地缺失了幾塊。想是七寶不放心,趴着牆頭向這邊看,這是不小心摔了。
當下,三姑娘下意識地問道:“沒摔着吧?”
“沒。”七寶本能地答着。只剛一出聲,便忙閉了嘴。
三姑娘偷偷一笑。她突然意識到,這回竟又是她先開的口,心下不禁一陣着惱,便跺跺腳,扭頭要回屋。
她的目光掃過窗臺,如水的月光将窗臺洗得白白的,竟似不落一絲灰塵的模樣。在那窗臺上,一枝桃花正開得格外地豔麗動人。
三姑娘不由自主地走過去,拿起梳子,手指撫過上面描畫着的桃花。一時間,她竟有些記不起來到底是為了什麽跟七寶吵架的了。
七寶的脾氣她知道,只是,她的話也已經撂在大叔公那裏了……難道,她跟他真要無緣的?
她嘆了一口氣,帶着梳子回到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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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氣七寶三姑娘再相親
次日一早,七寶依舊擔着水桶去河邊挑水。回到家門口時,意外地看到門前臺階上放着一只竹籃。
他疑惑地看看四周,卻只見四下裏無人,便彎腰掀開籃子上蓋着的藍花布。
藍花布下,是一只他十分熟悉的瓦罐。瓦罐上還放着一碗饅頭和兩個鹹鴨蛋。
他直起腰,看看三姑娘家緊閉的大門,低頭沉思了一會兒,便将籃子提進了屋。
隔着門縫,三姑娘見七寶收了籃子,便悄悄呼了一口氣,沖自己做了一個鬼臉兒,轉身進了蠶房。
原說再不理他的,只是自己怎麽也狠不下這個心。且一想到她若不給他做飯,他便會去英子家,她的心裏就更不舒服了。于是,她便拿定主意,事情照樣替他做,只是打死也不再跟他說話,除非他先跟她說話。
七寶吃完飯,看着籃子也犯起愁來。
這籃子該怎麽還三姑娘呢?
她替他做了飯,只不說一聲謝就把籃子放在她家門外,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可若要讓他再上她家門……想着他是被三姑娘打出門的,七寶心裏頭就不舒服。
他必不會先伏這個軟的!
可是,這籃子該怎麽辦呢?七寶看着院牆撓起頭來。
靠近房屋這邊的牆頭掉了幾塊磚,這是昨兒晚上不小心被他扒掉的。
昨兒聽着衆人都散了老久,三姑娘卻仍然呆在蠶房裏。七寶不放心,忍了半天終于沒有忍住,悄悄地爬到牆頭上去看動靜。結果這時候正好三姑娘出來,他一個措手不及,腳下一滑,便連人帶磚頭掉了下去。
望着那個缺口,七寶眼前忽然一亮。他找來一段草繩,将一頭栓在籃子上,又悄悄地端了一張杌子放在牆下,偷偷爬上去,探頭看着那邊的院子。
院子裏,三姑娘正在井臺邊低頭洗着衣裳。
七寶忙又縮回頭,只将籃子放到院牆的那邊,用繩子慢慢地懸下去。
三姑娘聽見動靜,一扭頭,卻只見那籃子從牆頭懸進院子來。
她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待要揚聲相問,卻又及時地住了口。她咬咬嘴唇,背轉身,只當沒有注意到那動靜。
七寶突然發現,那繩子竟不夠長,籃子到不了地。正在他猶豫該怎麽辦時,卻只聽三姑娘家門外傳來人聲。
“三姐姐,我家來了。”
聽聲音,竟是四姑娘。
三姑娘忙放下手裏的衣裳,迎出去。
“三姨。”
只見四姑娘的兒子站在馬車上奶聲奶氣地叫着她,并且沖她伸着小手。
“哎。”
三姑娘笑嘻嘻地應着,伸手接過孩子,又在他臉上響響地親了一口,一面轉頭對四姑娘笑道:“你怎麽來了?也不先說一聲。”
四姑娘并沒有打發走馬車,而是讓他們在門外等着。她回身望着三姑娘笑道:“我準備去二姐姐那裏給她催生,順道來押着你一道去的。”
三姑娘奇道:“幹嘛要押着我去?這眼見着蠶子就要上山了,現下我可走不開。我原已打算好,只等蠶子收了就去的。”
“這蠶子擡頭了?”四姑娘随着三姑娘進了院子,一邊問。
“還沒,也快了。”
“既如此,那離上山少說還有一天呢。我只要你今兒下午半天時間,這裏只讓荷花幫你看着也一樣。只這件事倒是非你不可的,故而我非要押着你去的。”
“到底什麽事兒?”
“還不是為了你的事兒?!”
三姑娘一聽,臉兒驀然一紅。牆那邊的七寶也立馬明白,只怕又是為三姑娘的婚事來的。
三姑娘扭頭瞥了一眼懸在半空的籃子,見那籃子竟自抖動了一下,心裏立刻有了主意,道:“幹嘛這麽着急趕慌的?”
她将姨侄放到地上,任由他捉貓玩兒,便拉着四姑娘來到廊下。
四姑娘笑道:“我這是趕着早不如趕着巧。一來,咱姐妹們搭伴給二姐姐催生去;二來呢,也順道把那人相看了。說老實話,我只見過那人一面,也沒覺着他的條件有多好,要依着我的意思,還只覺着有睦配不上三姐姐的。不過,就像二姐姐說的,好歹也是個機會。咱們只當是路過,順便看一眼罷了。”
三姑娘将四姑娘讓進背對着院牆的椅子裏,笑道:“也只有你會這麽冒失,好歹你也說說人家的情況呀。”
四姑娘笑道:“我這不正打算說嘛。他是你姨侄三姑夫家的親戚,叫劉鐵柱,跟三姐姐同年,在家排行老四。上面三個哥哥都成家了,他老子娘走得早,他們兄弟也早就分了家的。這鐵柱雖然不太愛說話,人長的倒是不錯,且是個老實本分人。我想着,他家雖家境不如我們家,這人品倒還是不錯的,好歹三姐姐且相看着,中不中意的再說罷。”
三姑娘又瞥了一眼那籃子,笑道:“這不愛說話的也有不愛說話的好,總比那些只知道油嘴滑舌讨人厭的強。你說他們兄弟多,那他或許還是肯上門來的呢。”
四姑娘撫掌笑道:“也正是這一點讓我動心的呢。雖說阿爹不再非要讓你招個上門女婿,只我知道,若是可以,你倒是寧願要個願意上門的。故而我也打聽了,人家竟是願意的呢。”
她的話音剛落,卻只聽身後傳來“咣當”一聲巨響。
“哎喲媽呀!”四姑娘吓了一跳。待回頭看時,只見院角掉着一只摔壞了的籃子,籃子裏隐約可見一只打爛了的瓦罐。她拍着胸口問:“這是怎麽了?”
三姑娘頭也不擡地笑道:“沒事,怕是貓把籃子碰翻了。你且等一等,我收拾收拾就跟你一起去。”
四姑娘原以為還要費上一番口舌才能勸得動三姑娘的,如今見她如此爽快便點了頭,心下更是一團高興,便不再理會那只籃子,轉頭叫着兒子。
卻只見她兒子正将那只肇事的大肥貓牢牢抱在懷裏,大肥貓也任由着那孩子揪着它的耳朵,惬意地甩着尾巴眯着眼。
與此同時,隔壁七寶家裏傳來一陣鬼鬼崇崇的聲響,倒像是什麽人正從牆根處走開。
四姑娘眨眨眼,回頭瞅瞅缺了幾塊磚的牆頭,又瞅瞅地上那只提把上系了一截草蠅的籃子,以及籃子那只常常用來給七寶送飯的瓦罐,心頭立馬活絡了起來。
馬車出了村,四姑娘撩開車簾看看那片泛着金黃的稻田,喜道:“今年又是個好年景。”
三姑娘正抱着姨侄在教他做手指游戲,便擡頭笑道:“可是呢,今年雖然有些小結绉,總體來說也還算是風調雨順的。”
四姑娘偷眼瞅瞅她,又看了看田頭做活的男人們,假裝驚奇地“咦”了一聲,問:“怎麽沒有七寶?七寶去哪了?”
三姑娘的脊背一僵,冷哼道:“我哪裏知道,他又不是我的什麽人,難不曾還要我一天十二個時辰的盯着他?!”
雖說是兩人已經撂開了臉,可三姑娘心裏還是暗藏着那麽一點希望,盼着七寶能跳出來攔着她,不讓她去相親。
誰知那邊除了籃子落地的聲響外,竟然全無動靜,三姑娘不由又着了惱。
原來那也是個狠心黑腸的!她暗罵道。
四姑娘又瞅瞅三姐姐的臉色,嘻笑道:“怎麽?你倆吵架了?”
“誰耐煩跟他吵!”三姑娘沒好氣地頂過去,“我可真是閑着沒事做了,跟他吵架!”
四姑娘指着她笑道:“瞧瞧瞧瞧,還說沒吵架,臉都黑了。論起來,你們也都不是三歲的孩子了,怎麽還這麽三天一打五天一鬧的?”說着,又拱了拱三姑娘的肩,嘻笑道:“要不,給我說說這回又是為了什麽,讓妹妹我也給你們評評理?”
三姑娘正待要說明原由,卻又猛地住了嘴。告訴老四自己相看中了七寶?這話可叫她怎麽說得出口呀!何況她們現如今正要去相看另一個男人。
三姑娘垮下臉,只抱着姨侄悶悶地不出聲。
四姑娘又瞅了瞅她,抿着嘴一樂,便不再糾纏着她,且讓三姑娘一個人在邊上默默地想着心事。
過了擺渡向東十裏地,便到了石橋村。四姑娘指着村邊一溜五間瓦房說:“瞧,到了。那就是他們家的祖屋,雖說是分了家,現下他還是跟他家大哥哥一起住着。”
三姑娘不感興趣地瞟了一眼,便又低了頭去逗弄姨侄。
待她們到得人家門前,上前一個中年嬸子接下孩子,又扶了四姑娘下車。
三姑娘沖來人客氣地笑笑,便搭着妹妹的手跳下車來。
五間瓦房的門前是一片寬亮的曬谷場。三姑娘聽着四姑娘和來人寒喧,眼睛便四下裏游走起來。
卻只見那上房門前,有個人正背對着她坐在一張小杌子上,那高高壯壯的背影倒有八分像是七寶。
三姑娘心頭猛地一跳,臉上便有些微微地發燒。
“瞧我,光顧着說話了,來來來,快坐下歇會子。”
那嬸子把三姑娘、四姑娘往廊下相讓着,一邊又沖那個仍然呆坐着的小青年喊道:“鐵柱子,你也動一動,客人來了呢。”
那小青年站起身,只低了頭侷促不安地扯着自己的手指,竟比個姑娘還秀氣。
四姑娘瞅瞅他,又瞅瞅三姑娘,便拉着她跟在那嬸子的後面走了過去,一邊笑道:“嬸娘別忙了,我們也只是路過,讨口水就走的。我們還要去給我二姐姐催生去。”
“是喲是喲,只喝一口水,歇歇腳,不會耽誤你們的事的。”
那嬸子瞥着三姑娘,笑得很是詭谲,讓三姑娘心頭好一陣不自在。
衆人落坐後,三姑娘偷眼看看那個青年。這一看,她不由更不自在了。
這青年不僅背影像七寶,相貌上也跟七寶有着那麽三分相似。
嬸子硬是拉過那青年,沖四姑娘笑道:“侄媳婦還沒見過我這外甥吧,這是我兄弟家的老四,叫鐵柱,可算是地裏的一把好手呢。”
四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個青年,轉頭對三姑娘笑道:“我怎麽看着這鐵柱兄弟跟我們家的七寶有些像呢。”
我們家?!
三姑娘不由瞪了四姑娘一眼。
四姑娘偷偷一樂,便跟那個嬸子張家長李家短地敘開了,卻就是不讓那嬸子把話題往相親這方面引。坐了一會兒,正好四姑娘的兒子也不耐煩了,倆人便順勢告辭走了。
車子出了村,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五間大瓦房,四姑娘這才回過頭來,看看三姑娘笑道:“這人長得還真跟七寶有些像呢。”
三姑娘翻翻眼,冷哼了一聲,說:“哪裏像了?我怎麽沒瞧出來?”
“臉型兒就像。”四姑娘嘻笑道。
“才不像呢!”三姑娘反駁道,“雖說都是方正的臉型,七寶的下巴可比他尖些,看着比他利落多了。”
四姑娘趕緊轉過身邊抹去臉上的笑,又一本正經地道:“你瞧見沒?他們的眉毛可算是一模一樣呢,都是粗粗平平的。”
三姑娘想了想,說:“可眼睛卻沒有七寶生得好,一點神彩都沒有。”
四姑娘拚命忍着笑,又道:“我倒瞧着他的嘴唇比七寶生得好。”
“才不好呢!七寶的嘴唇不薄不厚,正正好;那位卻是厚厚地嘟着,看着就讨厭。”
四姑娘再也忍不住了,伏在三姑娘的身上哈哈大笑起來。
三姑娘這才回悟過來,不禁又羞又氣,抓住四姑娘就是一陣亂擰。
小姨侄看着媽媽跟姨媽纏在一起,只當有什麽好玩的,也嘻笑着撲了上去,于是,三個人在車廂裏滾作了一團。
正鬧着,馬車已經到了二姑娘家。
二姑娘的女兒正坐在廊下學繡花,一擡頭,遠遠看到是四姨媽家的馬車來了,便跳起來跑進屋去告訴媽媽。等馬車停在門口時,二姑娘正好扶着一個小丫頭的手走了出來。
可她在門邊站了一會兒,也沒見個人影兒從馬車裏出來,倒是聽得馬車裏一陣陣的笑鬧聲不斷,便笑道:“這是怎麽說的?到我家來都不肯下車?想是嫌我家的飯菜不好吃?”
四姑娘掙紮着探出頭來笑道:“二姐姐救命,三姐姐欺負我呢。”
三姑娘從姨侄身下鑽出來,又伸手擰着四姑娘笑罵道:“看你還胡說不!”
二姑娘笑道:“好啦好啦,多大的人了,也不怕被孩子們看到笑話。有話下車再說。”
三姑娘這才放開四姑娘。兩人蓬頭亂發地下了車,一邊還不依不饒地相互拍打着。
二姑娘将兩人讓進屋,又命人拿來梳洗家夥讓兩個妹妹收拾了頭臉,上了涼茶,這才問道:“你們是打哪兒來?”
一句話問得四姑娘“噗”地一聲将涼茶噴了一地,三姑娘的臉也在瞬間漲得通紅。
四姑娘斜眼看看三姑娘,笑道:“二姐姐真是神算,三姐姐真跟七寶兄弟好上了呢。”
“你胡說!”三姑娘張牙舞爪地跳起來,又要去擰四姑娘。
四姑娘趕緊站起來逃到二姑娘身後,嘻笑道:“要是你沒跟他好上,我提七寶你緊張個什麽?”
“我……我才沒緊張,是……是被你氣糊塗了!”三姑娘跺着腳道。
“是被我氣湖塗了,還是被七寶呀?”四姑娘怪腔怪調地笑道,“不就是吵個架嘛?也沒見把個送飯的瓦罐子從地頭吵上了牆頭的。還有,怎麽一聽我說相親兩個字,那瓦罐子倒又從牆頭掉到了地頭?還說是貓幹的。我家大肥貓可真冤枉,無緣無故就被歪派上這麽個罪名。”
三姑娘不禁臊紅了臉。待要否認,只那兩個姐姐妹妹四只雪亮的眼容不得她再喬裝。待要承認,卻又想起跟七寶的争執來,那心頭不由一陣委屈,眼圈緊跟着就紅了。
“誰要跟他好來着?!”她抹着眼道,“我這可不是倒了八輩子的黴嘛。”說着,賭氣背轉身,抱着椅背将臉埋在臂彎裏抽噎起來。
二姑娘和四姑娘對看一眼,趕緊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三姑娘抹着淚,将事情的來因去果一一說給兩個姐姐妹妹聽,又說:“沒想到他竟那麽的自私無情,我竟是瞎了眼了。”
四姑娘心裏只覺得三姐姐做得不對,便挑着眉想要說點什麽,卻被二姐姐一把拉住。
二姑娘嘆道:“也難為你一直想着要替阿爹招個上門女婿。既然七寶不樂意,那就算了。對了,你們今兒相看的這個怎麽樣?”
四姑娘不解地回頭望着二姑娘。
二姑娘悄悄沖她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
四姑娘只得道:“我瞧着那人長得倒真有那麽幾分像七寶呢。”
“才不像。”三姑娘翻着眼,低聲叽咕道。
四姑娘看看三姑娘,又看看二姑娘,心頭忽然閃過一點了悟,便有些明白二姐姐的意思了。她又沖三姑娘笑道:“其實呢,這些都不重要,最好的是人家肯上門的。三姐姐不就是想要個肯上門的嗎?這不正好?!”
三姑娘卻不由垮下臉來。
二姑娘笑道:“是呢,現如今老實本分又肯給人當上門女婿的真是不多呢。但凡有些本事的,都不肯靠着老婆吃飯……
四姑娘也搶着說道:“那但凡有些本事的,也不肯受這份委屈去。”
二姑娘又道:“若不是三妹妹,單是七寶那一頭,要是誰叫他去給人當上門女婿,我這做幹姐姐的心裏也還不樂意呢……”
四姑娘也道:“何況七寶本身還是個有本事的……”
見二姐姐跟四妹妹這麽一搭一檔地唱和着,三姑娘忍不住又跺了跺腳,嗔道:“你們到底站在哪一頭?怎麽都向着他說話?難不曾就只有他是要臉面的,我卻不要這臉面?”
二姑娘嘆道:“問題就在這裏了。你們兩個都要臉面,那這事也就只能是這樣了。我看還是算了吧,你就招今兒相的這個做女婿吧,你跟七寶是沒緣份了。”
三姑娘愣了愣,只咬着唇不出聲了。
二姑娘斜眼看看她,又轉頭對四姑娘說道:“當年阿爹向七寶媽提這事時,我估摸着七寶媽也是覺着委屈了七寶,故而才不同意的。也難得七寶是個有志氣的好孩子,連阿爹都覺着是折辱了他,所以阿爹也再沒提起過。唉,我看這事,三妹妹還是算了吧。”
“我……”三姑娘心下一陣糾結。待要放過七寶,心裏到底不舍。待要去就他,又抹不開這個面子。想着想着,她的眼圈又紅了。
“有些舍不得?”二姑娘探頭看看她,笑道:“你也真是,阿爹都不再執意非要個上門女婿不可,你這又是圖的哪門子虛名?難道一個合心意的人還比一個穿不暖吃不飽的虛名份更重要?”
不好意思,我弄了個錯誤,把十七章貼重了,又沒辦法删除,只好把十七章調到十六章下面,十八章歸到十九章上面,原來的十七章我給删掉了。可JJ偶爾會抽,那一章偶爾還會冒出來,不過大家放心,我問過了,那章是不V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