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敬香
敬香
如果她沒理解錯誤,謝韞的意思是,程家真想讓謝丹婉嫁過去守活·寡嗎?可是,他們不是将謝丹婉的庚帖送還了?
謝韞長嘆一聲,深感慶幸,今日過去見程二叔和程四叔的人是不懂迂回的謝杏婉。她今日從程二叔手上拿回庚帖的動作可以稱得上搶了。非但程二叔沒料到,動作之快連想要将庚帖拿回來的程四叔都沒有來得及,庚帖已經被她收到了懷中。魯直也不是完全沒有優點的。
“如果程家真心退換庚帖,只需派一人過來謝家即可,你仔細想想程四先登門提出無狀要求的事,程家是真的一無所知嗎?”
謝杏婉還真沒往這上面想過。她以為,讓謝丹婉嫁過去是程四叔的主意,不然程二叔也不會匆匆趕上門來送還庚帖。在謝杏婉看來,程家願意主動将謝丹婉的庚帖送回來,就代表了程家最大的誠意。可照謝韞的說法,那庚帖程家既然不是誠心歸還,她白天那動作可不就相當于明搶?
搶得好!
“程家要不是誠心歸還庚帖,那程二叔為什麽要說那一番話,還将庚帖拿出來?”如果是她,不願意還庚帖,她帶都不會帶過來。
“程二一進門,你就告了一狀,程二不拿出丹婉的庚帖,怎麽顯示程家的誠意。程家那麽大的一個家族,要是連一個程四都看不住,讓他插手兩家婚約一事,早就敗了。”謝韞眼角餘光微冷。平日的謝韞性情溫和,言談間帶笑,謝杏婉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謝韞。
“爹的意思是,這件事是程大人授意的。”
“當初我同意程涵和丹婉的婚事,一是程大人是我的上峰,他幾度提起丹婉,有意為程涵求取丹婉為妻。二是看中程涵人品和才學皆佳,他日與丹婉成婚後,婦唱夫随,或能成一段美談。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不料程涵會在成婚前死于賊人之手。丹婉與程涵已經敲定了婚期,程涵忽然去世,程家即便不提,為表尊重,一年之內,謝家也不會為丹婉另覓夫婿。可程家不該玩手段,以退為進,企圖以此事讓謝家心懷愧疚,讓丹婉換一人嫁進程家。”
“換一個人嫁?”謝杏婉不明白了。
“程家可不止程涵一個兒子。”可其他人又怎麽及得上程涵。程家雖大,現如今子弟上進的不多。不然,程家何至于來謝家玩這種把戲。還好謝丹婉的庚帖被謝杏婉拿了回來。丫頭無禮,總好過讓謝丹婉陷到程家裏去。謝韞都能想到謝丹婉嫁過去後的情形。白發人送黑發人,程太太心中傷痛難言,一看到謝丹婉肯定會想到死去的程涵。若是程太太有意為難兒媳婦,謝丹婉的日子好不了。後宅是女人的天下,婆母要為難兒媳婦,誰也阻止不了。程家不願意失了謝家這門親戚,動了再結親的念頭,卻不知結親若非兩廂情願,那就是結仇。程大人是他昔日的上峰,他不想與程家交惡,尤其這件事還牽扯到謝丹婉,一個不慎謝丹婉的名聲就徹底壞了。無論從哪方面考慮,都不宜與程家鬧僵了。謝杏婉誤打誤撞奪回了謝丹婉的庚帖,他回來後才能順利地将這件事了結。他當衆承諾,謝丹婉一年之內不會議親,就給了程家應有的尊重。還好,程家選擇順坡而下。
“那怎麽行。二姐姐又不是貨物,可以随便他們程家擺弄,死了一個兒子,就嫁給另一個兒子。”
謝韞看着一臉激動的謝杏婉,目光柔和下來。
“所以我說,今日你做得很好,當機立斷将你二姐姐的庚帖拿回來了。只是苦了你二姐姐,在婚事上一波三折。”
“不是說,大難之後必有後福。我覺得二姐姐不用嫁進程家,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程家的其他人她不知道,但程四叔她是一點也不喜歡,至于程二叔,感覺說不上來,不讨厭,但是也談不上喜歡。就程家這次的做法,謝杏婉就瞧不上程家。想繼續聯姻,大大方方說出來就是了,仗着謝家不是高門大戶,就想玩弄手段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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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以後的事誰又能說得準呢?謝韞琢磨的謝杏婉的話,喟然長嘆。
“你二姐姐現在好些了嗎?”本就是病中,忽然聽到這種噩耗,謝丹婉肯定不好受。
“二姐姐臉色不好,不過知道我把庚帖拿回來了,精神頭好了不少。”來書房前,謝杏婉去了凝霜閣一趟,悉心安慰了謝丹婉一番。之後,她在凝霜閣發了一通火,将那個說漏嘴的丫鬟交給裘媽媽後才離開。一個丫鬟如果不知道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那就先學會閉嘴,再做其他的。
“那就好,這些日子你多去你二姐姐那裏陪陪她,莫讓她郁結于心,一切有我和你娘呢!”
“我知道了,爹。”
從書房出來,謝杏婉看了西廂房所在的位置一眼,情緒不高。那裏住着程二叔和程四叔。
事情已了,廂房中的程四叔仍然憤憤不平。
“二哥,你為什麽同意謝韞的要求,大哥有意繼續與謝家締結姻親,那謝家也已經将謝二姑娘許配給咱們程家做媳婦,涵哥兒是不幸沒了,程家不讓謝家二姑娘給涵哥兒枯守一輩子,願意再配兒郎與她,謝家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程二叔看了程四叔一眼,神色不明。
“四弟,你當謝家是那些破落戶,能任由程家拿捏嘛?大哥為何想繼續與謝家結親,不就是看中了謝家的将來。照你這說法,程家不是和謝家結親,是要結仇。”
程二不是沒腦子的,如果讓他來做,絕對不會允許程四上門這種事發生。大哥是糊塗了,病急也不能亂投醫。謝韞能調回京城,就不是個腦子糊塗的,這種雕蟲小技,怎麽會看不穿。庚帖已經被謝杏婉拿回,程家沒了唯一的依仗,再說婚事就是壞兩家交情。謝韞已經調回京城,背後有王家在,誰知道他将來會走到哪一步呢?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謝韞既然不願意将謝丹婉再許程家子,程家不必強求。他當初本就不贊同換一人再與謝家聯姻一事,事已至此也罷。
“好了,這件事以後不要再提。你要繼續蹬鼻子上臉,那可就什麽都不剩下了。今天我主動送還庚帖,你上門鬧的事,因着兩家往日的情誼,便抹過去了。往後行事,切莫咋咋唬唬的,你不是一個人,行事之前多想想你身後的程家。這世道早就變了,舊禮不再!”
“他謝韞不過區區五品官,算得了什麽。”程四叔不以為然。
程四叔一聽,厲聲呵斥:“你莫忘了,謝韞身後還有一個王家。不然,你以為謝濤在京城放印子錢攤上人命官司,都沒讓謝韞丢了官位,憑的是什麽?”程家本就算不得大族,何況這些年因為後繼無人,已呈衰敗之相,根本不能與京城王家相比。涵哥兒是自己上進,否則謝韞當初未必會與程家聯姻,畢竟偌大個程家,現在也就大哥一個支撐着。再看族中子弟,像涵哥兒那樣的俊秀能有幾個?換了他是謝韞,也不願意将閨女送到一個連姻親也要算計的人家裏來。
“與其将心思放在歪門邪道上,還不如回去以後多督促族中孩子,僅靠大哥一人,獨木難支。”
這些年,程二叔打理程家庶務就知道,程家并不似外面看到的那般繁花似錦,不然大哥何必熱衷于聯姻?還不是在為程家鋪路,究其根本,還是程家子弟要立起來。
程四叔還想說什麽,看了程二叔一眼,最終将未說出口的話憋了回去。他篤信的倫常與舊禮在程二叔這裏,又算得了什麽?恐怕在程家,守着這舊禮的也就剩他一人。謝二姑娘若是貞烈之人,就該給涵哥兒守着。
翌日,程二叔和程四叔辭別謝韞,啓程離開。
因為程家的這件事,謝丹婉的病情一直反反複複,斷斷續續拖了一個多月,才斷了病根,不過人也瘦了一大圈。王氏擔心謝丹婉悶在家中人越發沉默了,便挑個了日子帶着謝丹婉和謝杏婉去城外的長福寺敬香,散散心。長福寺是京城有名的佛寺,香客如雲。自從搬回京城後,家中事情大大小小不斷,王氏也想借此機會,拜一拜佛祖,求家人平安。
“娘和三妹妹去吧,我就不去了。”自從知道程家公子過世的消息後,謝丹婉消沉了不少。嫁衣被她收起來,放到了箱子裏。屋子裏觸目可見的地方沒有半點顏色鮮豔的東西,即便是她平日喜歡的詩詞歌賦,也被她放到了一旁。她是真的在為程家公子守着。
謝杏婉見了,不好多說什麽。只是謝丹婉的做法,明顯是在折磨自己,也讓謝韞和王氏跟着擔心。但是誰也不能說她做錯了什麽。王氏想去長福寺進香,初衷乃是為了讓謝丹婉散心,謝丹婉不去,那還有什麽意義。
“二姐姐不去,我也不去,敬香又不好玩。”
“渾說什麽。敬香是好玩的嗎?”王氏瞪了謝杏婉一眼,警告她不要在這個時候添亂。
“家裏比寺裏舒服多了,二姐姐不去,我也不去。”
“三妹妹不要惹娘生氣了,我不去是不方便出門,你不陪娘去敬香,怎好?”謝丹婉實在無心出門,這些日子,她做什麽都沒有興致,更別提出門,還不如安安生生在家中待着。
“什麽都別說了,今天你們兩個都得跟我去長福寺敬香。裘媽媽,車都備好了嗎?”王氏拍板定下這件事,謝丹婉嘴角動了動,沒有再次拒絕。
“車已經準備好了,只等太太和兩位姑娘過去。”
“蓮姨娘呢?怎麽沒看見她的人。”聽說王氏要去長福寺敬香,昨天蓮姨娘特意上嘉禾堂求了王氏帶她一起去給菩薩磕幾個頭,保佑家人平安。一道給謝明禮和謝明澤求平安符,保佑他們身體康健,學業有成。蓮姨娘很少主動求到王氏什麽,她們母子二人向來老實本分,王氏也願意給她這個體面。謝明禮的年紀不小了,也到了議親的時候。王氏知道蓮姨娘在想什麽,不過謝明禮的親事,謝韞早有打算。
謝韞的意思是想等謝明禮高中後再議親,到時候能說一個家世更好的妻子。當然,若謝明禮不能在此次科舉考試中一舉考中,屆時謝韞也會為他挑選一個與他身份差不多的妻子。謝韞的打算,王氏是知道的。謝明禮畢竟是謝韞的兒子,她也不是那種只知妒忌的主母,看不得庶子好。謝明禮雖然不是從她的肚子裏出來的,在禮法上卻要叫她一聲母親,生母蓮姨娘也是排在她之後的。當年要不是她生下了謝杏婉和謝明澤,她肯定要将謝明禮帶到膝下撫養。謝明澤沒有別的兄弟,他日謝明禮出息了,能有一個兄弟相扶相幫也是好的。即便謝明禮不成器,只要謝明禮不越過了他的身份,奢望不屬于他的,王氏不會舍不得他應得的那一份家業。
“太太,我來晚了。方才走到半路上發現香油錢忘了帶,不得不折回去,耽擱了時間。讓太太久等了。”蓮姨娘神色間略顯慌張。
“也沒等你,既然來了就上車去吧,準備走了。”
“是,太太。”蓮姨娘由丫鬟攙扶着上了後面的車,謝杏婉和謝丹婉則和王氏乘同一輛車。馬車出了杏子胡同,走上了宣德街,一條筆直的大道直通城門。出了城,不到一個時辰就到了長福寺的山門前。
上山敬香的香客不少,馬車有序地停放在道路兩旁。即便如此,謝家的馬車也排到了後面。下了馬車,王氏一行人走青石臺階步行上山,謝杏婉和謝丹婉戴着帏帽,一左一右跟在王氏身邊。上山下山的香客絡繹不絕,山頂上煙火缭繞,可知長福寺香火鼎盛。爬山對謝杏婉來說不是什麽難事,難的是謝丹婉和王氏。走到半道上,謝丹婉香汗淋漓,王氏氣喘籲籲,一行人不得不停下來稍作歇息。反觀謝杏婉,粗氣都不出一個。
站在半山腰仰望山頂的佛寺,莊嚴肅穆。俯瞰山下,臺階延綿不斷,不見尾。臺階上走走停停的不乏頭發花白的老人和身量矮小的孩子,他們放棄乘坐轎子,徒步爬上山,懷抱着一顆虔誠的心而來,讓人心生佩服。
謝杏婉不是一個虔誠的信徒,可當她随王氏一起站到了莊嚴的佛像面前跪拜,聽着用梵語吟誦的經文時,心神奇地平靜下來。耳邊的一切逐漸清晰起來,越過誦經聲,她仿佛聽到了外面清脆的鳥鳴和游走在山間的飒飒風聲。此刻,天與地,人與萬物渾然一體。
王氏和謝丹婉各抽了一支簽,被一個沙彌恭敬地引到禪房裏,由專為貴人解簽的老和尚解簽。謝杏婉想,其實佛前侍奉也是看錢分人的,如果沒有王氏捐的那一百兩銀子,給王氏和謝丹婉解簽的大約就是院子裏那位穿着黃色僧袍的老和尚。
“三妹妹為何不抽一支簽?”謝丹婉手中捏着一支簽,乃是中上簽,算不得極好,但也不差了。或許是換了一個地方,謝丹婉不似在家中那般愁悶。見謝杏婉沒有求簽,出聲提醒。
“我不抽。二姐姐快跟上,娘都走遠了。”謝杏婉拉着謝丹婉的手往前走,跟上了王氏的腳步。
給王氏和謝丹婉解簽的是一個面容慈祥的大和尚,王氏求的是一支上上簽,意味着諸事皆順。謝丹婉求的是一支中上簽,雖有小劫纏身,卻無礙于前途。可以說,王氏和謝丹婉都在佛前求到了滿意的答案。一同過來的蓮姨娘也求了一支中上簽,雖然大和尚替她解簽時說了不少好話,可蓮姨娘從禪房出來後,一直面帶憂色。謝明禮就是蓮姨娘的命根子,倘若真如簽文上所說,謝明禮的科舉之路不會一帆風順,謝明禮下一次科考恐怕會名落孫山。也難怪蓮姨娘臉色不好。
“王檀越,齋飯準備好了,請随小僧移步禪房。”青年和尚雙手合十施一禮,走在前頭為王氏引路。
長福寺的齋菜遠近聞名,不少人慕名而來。謝杏婉對齋菜興趣不大,但她清早出門,期間又是坐車又是爬山,早就餓了。因此一到禪房,見着擺好的齋菜,默默咽了好幾次口水。
一行人就坐後,謝杏婉迫不及待地夾起一塊豆腐送入嘴中。豆腐鮮嫩香滑,仿佛絲綢在舌尖上滑過,妙不可言。不愧是遠近聞名的齋菜,縱然是喜葷不喜素的謝杏婉,僅僅在品嘗了一道豆腐後,對長福寺的齋菜就贊不絕口。其他幾個素菜,色香味俱全,食材的鮮美被完整地保留下來,讓人食之難忘。
用過齋飯,王氏不打算出去轉,想在禪房中歇息。她掃了一眼謝丹婉,随後深深看了謝杏婉一眼。謝杏婉心領神會。
此行本就是為了讓謝丹婉散心,接到王氏的吩咐,謝杏婉二話不說,不給謝丹婉拒絕的機會,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可憐謝丹婉,爬了一上午的山,腰酸腿疼的,本想用過齋飯後能好好休息休息,就被謝杏婉強行拉了出來。
普通的地方,謝丹婉肯定沒多少興趣,不過長福寺有一個碑林,留下了許多文豪的真跡,謝丹婉肯定喜歡。謝杏婉之前聽裘媽媽提起碑林時還在奇怪,她又不喜歡這些東西,裘媽媽怎麽會在她耳邊說起這些,原來是為了謝丹婉。王氏為了讓謝丹婉開懷,還真是煞費苦心。
謝杏婉拉着謝丹婉一路快走,不一會兒就到了長福寺中有名的碑林。遠遠就瞧見一塊塊石碑上刻着飛揚的文字,謝杏婉于賞鑒一道是門外漢,看了那些筆力遒勁的字,也知道寫得好,讓人胸中激蕩。更何況是樂于此道的謝丹婉。
走進碑林的那一刻,謝丹婉身上的感覺就變了,行走于碑林之間,她沉醉其中,悲傷不再。謝杏婉欣然一笑,走上前跟在謝丹婉身後。
碑林不是封閉的地方,只要是來寺裏的香客,都能過來看。謝丹婉戴着帏帽,謝杏婉也不放心。萬一遇到不長眼的登徒子,唐突了謝丹婉,她可沒法向王氏交代。
謝杏婉亦步亦趨地跟在謝丹婉身後,謝丹婉走走停停,她也停停走走。她看不懂這些碑帖有什麽不同,謝丹婉能懂喜歡就好。
走着走着,謝丹婉忽然停下前行的腳步轉身往回走。
“二姐姐不看了嗎?還有不少碑帖沒有看。”謝杏婉心中疑惑不解。謝丹婉明明很喜歡碑林,為什麽不繼續看下去呢?
“再往前走,或許會撞到生人。未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我們還是先回去吧。今日能看到這麽多碑帖,我已經很開心了。三妹妹,多謝了。”謝丹婉言語誠懇,讓謝杏婉明白,她今天是真的不會繼續看下去了。謝杏婉的性子跳脫,根本不會喜歡來碑林這種地方,今天會拉着她過來看,都是為了她。能跟着她走這麽長時間,實在是難為謝杏婉了,謝丹婉領情。前面是真的不能再去了,謝丹婉既然決定為程涵守一年,就不願沾上其他麻煩。
“也好,娘說不得也在等我們回去。”謝杏婉笑道。
姐妹二人行至半路,不遠處忽然傳來呼救聲。謝杏婉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蒙面男子挾持了一個男童,往她和謝丹婉所在的方向奔來。
更新來了,今天的量依然足足的啊!咱們明天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