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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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感覺自己好需要速效救心丸啊。”黃雅然咬着筆杆,這麽對于夏說起坐在陳西昀附近的體驗。

怎麽說呢……很準确。

可是,這樣說着的黃雅然,跟他正常對話完全沒難度,不言不語的于夏,才是每一秒都在瞻前顧後的膽小鬼。

生理期那幾天,頻繁洗頭肚子會疼,于夏再三糾結還是作罷,低着頭走去上晚自習,晚風吹過,她都疑心有味道。一進門,看見李松坐在她位置上,陳西昀斜靠桌旁和周圍人聊天,姿态放松,唇角揚起淺淺笑意。

那一片空氣是愉快、融洽的,好像稍一靠近,就會被卷入其中。

腳步生生拐了個彎,于夏站在走廊外,暑氣纏繞的黃昏裏,讀了二十多分鐘物理書。再進班門,預備鈴已經打過,大家埋頭寫試卷,沒有人注意到她。

岱中學習節奏很快,短暫的幾分鐘下課,就成了大家可貴的消遣時間。黃雅然喜歡轉過去聊天。女生外向活潑,渾不在意外界看法,和誰都能随便打開話題。

除了去洗手間,于夏通常也待在座位上,就這麽蹭到了一些內容。

“陳西昀,你了解唱跳嗎?我覺得你真的好适合做偶像!”熟悉了幾天,黃雅然開始主動出擊。

2009年,所謂“練習生”的概念還沒有在國內大範圍火起來,許多人連聽都沒聽說過,黃雅然從小學就開始追男團,自然不陌生。她向大家科普韓國的練習生制度,說到興起,還從書包中摸出一張專輯。封面上的男星時尚精致,完美貼合大衆印象中韓式花樣美男的模樣。

她說:“SM公司每年都會在中國選人,你不去試試嗎?”

“不去,”雖然是拒絕,不過,陳西昀還是認真看了她遞過來的專輯,回答就像外界說的那樣,“我不會去當偶像。”

“為什麽啊?!”

她一臉天塌地陷,如同遭遇重大打擊。陳西昀放下支額的右手,笑了下,将專輯還給她:“怎麽說,不是很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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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想要做什麽?”

話題來不及繼續,小蔣就板着臉走進教室,氣壓很低,随時要下暴雨的樣子。同學們可不想觸這個黴頭,不等鈴響,立刻正襟危坐。

黃雅然“嗷”一聲,飛速轉回去——她還沒有做好課前準備。

于夏也低頭整理桌面。一些小小的遺憾,悉數被藏進了眼底。

不同于黃雅然采訪般的風格,換座以來,她和陳西昀的對話總是發生得突然又短暫,像氣開得太小的打火機,一閃就沒。在傳試卷、收發作業這類場合,“嗯”、“好”、“行啊”或者“謝謝”、“不客氣”。

如果不是有人問起,大概,她永遠也無法再多了解一點陳西昀。

**

新一期黑板報以健康心靈為主題,下午內務整理,文藝委員杜晗在班中招兵買馬,問誰的粉筆字好看。

“老韓啊,之前不都他來的?”有人說。

杜晗:“哎,他說什麽都不寫了。”

早就過了小學生那種愛顯擺自己的年紀,畫黑板報費時又費力,大家都不太樂意做。有這時間,還不如多寫幾道題。杜晗好說歹說,叫動一個男生畫邊框和裝飾,可缺了寫字的人也不行。

“找陳西昀啊?”

“算了,”杜晗長嘆一口氣,“不還有籃球賽和運動會呢嗎,他事夠多了。”

于夏寫完歷史題,正要去寝室。岱中每周二下午最後一節不上課,是高一的內務整理時間,男生一般抓緊時間去打球,女生則是洗頭洗澡洗衣服,做掉這些事,晚上就會寬裕一些。

“哎,要不你去吧?”黃雅然忽然說。

于夏愣了愣:“我嗎?”

“對啊!你字那麽好看!”

她天生嗓門大,平日人多都還好,此刻只有寥寥幾人,便分外突出。不等于夏再說什麽,杜晗已經走過來:“真的嗎?那于夏你幫個忙吧?文字內容我已經打印好了。”

女生遞過一張紙,目光亮晶晶,同時補充道:“字不多的!”

被人拜托時,拒絕比接受需要更大勇氣。于夏只好說:“我試一試。”

白色粉筆在研磨下化為飛揚的齑粉,墨綠色板面上出現一行字跡,排布均勻,筆鋒有力,杜晗原本在和黃雅然說話,冷不丁一瞥,驚喜道:“真好看哎!你練過字嗎?”

“練過幾年。”于夏說。她小時候報過寫字班,基本功打得很紮實。後來,想要練什麽樣的字,慢慢的,自己就可以臨了。

“你粉筆字簡直也像是練過一樣,”杜晗豎起大拇指,“繼續吧!完全OK!等下用班費請你喝飲料,老周同意撥款哦!”

于夏說不用了。小心地爬上椅子。

她的粉筆字沒有專門練過,非要說的話,只能歸功于寫得比較多。

初一上學期,班上板報經常得獎,負責寫字的就是于夏。如果說,尖子生的主場在大小測試,體育生的主場在運動會中,那她的存在感大概就在這一面墨綠色鋼板上。但逢要出新的主題,平時再忽略她的人,也會用拜托的語氣向她說:“嘿,幫忙寫個字吧。”這是唯一令于夏感到自己或許并沒有隐身技能的時刻。

有時寫得快了,粉塵雪一樣落下,不得不憋氣、轉開眼睛。長久擡着手臂會針紮一樣酸痛。一次板報出完,于夏劉海、眼睫上都挂着細小白塵,手臂累到不想再擡起,中指上的繭硬鼓鼓的,白色粉筆灰嵌入一條條紋路裏,要仔細摳才能洗掉。

盡管這樣,最後停止這項任務,也不是她主動提出的。

那是個尋常傍晚,晚自習前,于夏踏入班門,發現自己上期的字跡已經被盡數擦去。一個男生站在椅子上,抱怨粉筆太劣質、手臂太酸寫不動什麽的,可嘴角勾起來,洋溢着一種故意使壞的輕佻,板報負責人在下邊嗔怒:“哎,寫不寫啊,就你事情多。”

找誰寫字是負責人的自由,并沒有說這個位置一定屬于誰,所以,對方也沒義務向她解釋說明。

于夏站了一會兒,忽然想起,寝室臉盆中還泡着衣服,如果不是按照慣例早點過來,它們應該已經飄在陽臺的風中了。

**

一小部分白色藥箱圖案跨越領地,到了邊框內,于夏繞過它,一筆一劃抄寫:“什麽是心理健康……”

畫上一個句號時,門外籃球砸地,悶而沉的“磅——”一聲。

“哇,于夏,你出黑板報啊,”李松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球彈到他手中一下被接住,“什麽主題?”

椅子高出地面一大截,站在上面,自然成了每個人進來第一眼習慣性的落腳處,于夏本就不大自在。李松的問話令她越發局促:“心理健康。”

“哇……”

他仰頭浏覽,陳西昀跟着走過來,也擡頭看了眼。俯視的角度,男生線條依然優越。于夏不确定他看的是黑板,還是随意掃過。

手指捏着粉筆,幾乎要将它壓扁。

“你們不是在練球嗎?”杜晗問。

“沒,今天施工,不怎麽好打就回來了。”李松說着,一屁股坐上了桌子。

去打球的幾個男生,座位基本集中在這一塊兒,大家三三兩兩坐下、喝水、聊天,後排頓時恢複了平日的熱鬧生态。

于夏定了定神,繼續在黑板上書寫,身後傳來對話聲。

“籃球賽不是馬上了嗎,還施工?不會搞不成吧。”

“不會,哎,平時也沒見你們女生對籃球多感興趣,”李松調侃的語調,“是不是就想看陳西昀啊?”

開學時間不長,李松完全把自己混成了“婦女之友”,誰和他聊天都不用拘束。杜晗很不客氣地說:“對啊,不然看你嗎?”

“我打得也挺不錯的吧。怎麽沒人崇拜我什麽的。”

黃雅然忍着笑說:“因為你太逗比了。”

“陳西昀就不逗比嗎?他還在寝室用衣架和水桶當鼓敲!”李松不服氣地抗辯。

“真的假的?”黃雅然立刻感興趣起來。

“騙你幹什麽,我有視頻,以後在他婚禮上放,哈哈哈。”

沒有“哈”完,男生很快發出“嗷”一聲慘叫,一片笑聲中,陳西昀的聲音浮出來,帶威脅的玩笑語氣:“早就該挖個坑把你埋了,不過現在也不晚。”

“別別別……”

大家笑成一團。

婚禮嗎。

捕捉到這個詞,心緒如同瘋長的野草,一下子繁茂起來。于夏粉筆沒拿穩,不小心掉到地面,斷成幾截。

太輕一聲,沒有人聽見。

她單手扶住椅背,想要下去,陳西昀卻恰好看見,快她一步将地上幾個短短的粉筆頭撿起,丢進垃圾桶。

于夏還在發愣,眼前已經出現一支嶄新的粉筆。

“走啊,吃飯去。”李松從桌子上跳下來說。幾個男生也陸續站起來。

陳西昀應答了聲:“走。”挾着粉筆的手指動了下,似乎有些意外她怎麽發起呆,于夏反應過來,匆忙拿住。

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它落入口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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