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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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字是高中語文作文達标線,三千字則意味着寫将近四篇,手腕負荷過大倒不算什麽,要寫什麽內容才真正令人抓破頭皮。
類似“我不該違反校規”、“我已深刻認識到錯誤”之類的話寫三遍只夠填充幾行,努力到早讀結束,也只憋出二百來字,聽見下課鈴打響,李松便如得到赦令般一躍而起,抓着材料紙就往陳西昀旁邊湊。
“你寫多少了,給我看看?”
攤平在桌面的白底紅線紙上,已經鋪了一面洋洋灑灑的字跡,比平日還要端正上三分,與其說是寫檢讨,倒不如說是書法作品。再看內容,詳實真摯,引人共鳴,不像他的通篇廢話,寥寥幾行讓人輕易看穿,目标全在一個“湊字數”上。
同樣是看手冢治蟲、富堅義博的漫畫作品長大,怎麽他寫作文這樣爛,陳西昀卻得心應手,連寫檢讨水平也高下立見。李松毫不遲疑地說:“寫完給我copy copy!”
“第一頁總要自己寫吧,”陳西昀笑着向後靠,輕撣了下他的紙張,“不然老周一眼就看出來了。”
說得也是。無奈腦子裏實在沒東西,李松又晃蕩着過去看于夏。已經知道友人的秘密,李松頗有點戲弄人的意思,一邊故意誇張地抖啊抖往前湊,一邊對男生擠眉弄眼。
陳西昀随手撈起放在座位後的籃球,玩笑式地作勢要砸他。
李松一秒告饒,話朝于夏說的,很正常:“你寫得怎麽樣了?”
不看不知道,于夏竟然也是位“實力派”,已經準備翻頁了。明明不擅長語文,在“寫檢讨”領域的經驗也比不上他豐富,卻施展出如此才華,此刻李松的心情幾乎可以定義為嫉妒:“這麽多!”
“是黃雅然教的。”于夏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旁邊的黃雅然則拍拍胸脯,驕傲比了個“耶”。
李松豎豎大拇指:“女俠。”視線在紙頁上停留片刻,又似有感而發:“不過,你們的字還真像。”
這個“你們”,指的當然不是兩位女生。
一瞬間,心髒輕微抖了抖,好像變成了窗外樹枝上挂的那片黃葉,搖搖欲墜,随時會掉下去。類似的評價不是沒聽到過,分別出自黃雅然和餘堅秉之口。不過,那時陳西昀并不在場,于夏勉勉強強還算可以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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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空氣中仿佛有數根拉緊的弦,女生克制住自己沒有轉頭去看,卻恨不得皮膚也能變成視覺器官。心虛之下,無法組織出什麽巧妙答案,于夏有些幹笑着:“是嗎。”
記不清李松說了什麽,後門有人揚聲叫陳西昀的名字,男生應了聲離位,也就,沒有參與到這場對話中。
簡直太好運。于夏渡劫般輕輕舒了口氣。
“對了,既然他有事拜托你,”李松走了之後,黃雅然壓低嗓音,講小秘密一般湊近,“你沒有趁機拉近一點關系嗎?”
早讀時,三個人被齊刷刷叫走的場景給所有同學留下了一個偌大疑團。黃雅然一向直來直去,等于夏回來了就直接問。
涉及蔣澹自殺的事不好講,如果告知是“約死群”相關大概率也會引發更多問題,自己或許沒辦法招架,于夏想了想,遲疑地問,能不能只講個大概。
女生說話時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她生氣,黃雅然愣了下,一般狀況難道不應該是要麽坦誠相告,要麽直接編個瞎話嗎。倒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答案。原本按她的性格會說“什麽啊你也太不把我當朋友了!”這時卻說不出口。人緣好的女生自然也擁有某種直覺,她托着下巴,一點頭:“可以!”
将不方便提及的內容全部模糊,可講的其實只有一點,概括下來就是她幫兩個男生做了件事,中途違反了校規,所以被罰寫檢讨。
說到“三千字”時,黃雅然忍不住咋舌:“三千!是犯了什麽天條嗎!話說你沒有寫過檢讨吧?開頭、中間、結尾要說什麽知道嗎?”
女生看起來很老練的樣子,似乎對“寫檢讨”熟門熟路,于夏遲疑片刻:“你寫過嗎?”
“沒有!不過我哥經常寫,我看都看會了。”黃雅然十分自信地說,“你開頭就寫,‘俗話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雖然這樣講,不過我認為,我這次犯的錯誤也是非常過分的,我已經深刻認識到……’”
主要還是于夏在寫,黃雅然時不時來一個點撥。完成到現在小有成果,已經足足七百字了。取得小小的階段性勝利,也是時候休息一下聊聊天了,黃雅然就這樣問出口。
——既然他有事拜托你,你沒有趁機拉近一點關系嗎?
冷不丁聽到這個問題,思緒如同夏季瘋長的野草,朝四面八方發散起來,觸到心髒邊緣,密密麻麻的異樣和慌張。
黃雅然怎麽會這樣問,看出她喜歡陳西昀了嗎。檢視般回憶日常相處,努力尋找着自己可能露出的馬腳,一片亂糟糟中,黃雅然握拳,很可惜的樣子發出感嘆:“啊,如果是我的話,一定趁機和他交朋友!”
懸停在空中的心髒轟然墜地,蔓生的野草收回爪牙,于夏意識到自己想岔了。
“沒有。”她抿了抿唇。
“太可惜了,”黃雅然像是自己損失了什麽一樣,一下趴倒在桌上,“所以你們還是完全不熟。”
眼前浮現出在念湖旁合照的場景。陽光晃蕩,風那樣輕,挨在一起的衣料摩擦過手臂。随着時間推移,越來越像一個夢境。回到現實,他依然在遼遠藍空,她在沉悶海底。
“嗯,”女生輕聲說,“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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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些人卻不這樣認為。
流言是紙片,無關痛癢,鋒利起來卻也能成為殺人的刀。傳播伊始,還會用上“好像”、“貌似”之類表不确定的詞,一傳十,十傳百,那點“嚴密性”就喪失掉,變成證據确鑿。
“喂,聽說沒有,13班有兩男一女被處分了。”
“哇,什麽事?”
“三個人,一起在機房那個……”說話人故弄玄虛地壓低嗓音,如同恐怖分子扔出一枚靜音炸|彈那樣期待着所有人的反應,“很難相信吧?有人在辦公室都親耳聽見了,回來和我說的。”
已經是十幾歲的高中生,怎會不懂“那個”代表着什麽。頓時,大家齊齊倒吸一口氣,作出震驚到誇張的表情,仿佛窺見一樁香|豔秘辛。成績再怎樣過硬并不代表人品,尤其是這個什麽都懂、卻充滿着條條框框的躁動年紀。
近在咫尺的八卦離不開檢索主角,陳西昀、李松兩個人的名字頻繁被談論起,然而,說起大家最關心的女主角,卻沒什麽人講得出一二。
“于夏?誰啊?”
茫然的表情在幾人臉上如複制粘貼一般,最後還是隔壁班男生解釋:“就一個短發女生,不知道你們注意到過沒,不太起眼,長得……忘了,反正很不起眼。對了,就坐陳西昀前面。”
“啊!那女的我見過,看起來不像這麽開放的啊,果然人不可貌相,1V2啊,好刺……”
“激”字冒到喉嚨口來不及說出,肩膀就被誰撞了一下,腳步趔趄,不耐煩地皺起眉剛想罵“沒長眼睛嗎?”卻發現撞人的就是八卦中心三主角之一。向來被捧得很高的男生顯然沒什麽偶像包袱,大庭廣衆之下無所顧忌地将人直接堵在這裏,平時慣會笑的臉如同冰澗:“誰先造的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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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周将要進行第一次月考。岱中的每一次考試總是很興師動衆,全部按照高考模式,自主命題、打亂分班、電腦閱卷。于夏正在教室埋頭苦讀,卻意外聽到陳西昀打架的消息。
黑色水筆從手中掉落,在紙上劃出一道漂浮墨跡。向來不參與班中話題的女生這時露出焦急情緒,不由自主脫口而出:“怎麽會打架?”
有個女生遲疑了一下,說:“好像是因為有人造你們的謠。”正是那天打掃衛生和她一起留到最後的女生。
造謠?
背後說人卻被撞個正着畢竟只是小概率事件,何況又是尺度頗大的話題,講時越發要注意隐秘。于夏一次也沒聽見過那些流言。至于微妙的氣氛,向來孤僻的女生在班中本就不受歡迎,這幾天并沒有太大差別。
正想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即便讨嫌也不在乎,卻在班門口看見了李松的身影。男生站在那裏,直接朝她的位置看來,目光交接,似乎有話說。
“就是這樣,是對方先動的手,處分應該不大,就是老周肯定要叼他一頓。”李松攤着手,說完了來龍去脈,“老實說,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明明有更多迂回的解決辦法,雖然不如這樣迅速、爽快,但起碼安全。可陳西昀在聽到那人的名字時,便徑直去了對方班裏。正是之前在廁所故意找事的那個男的。一臉正人君子相,正在和班中的女生開玩笑。
冷不防影子落下,笑容消失,被陳西昀找上門來,造謠者一手搭在桌面,強撐出鎮定:“你來我們班來幹什麽?”
這個點鐘,正要上午自習,班中除了幾個外出的同學,全部都坐在位置上早早開始刷題,這時齊刷刷看向不速之客。
男生盯着他,擡手按上桌面,嗓音鎮定清晰,足以讓每一個人都聽見:“我們偷偷上網,罰寫一份檢讨而已。你是覺得學校太蠢不會仔細調查,還是根本就在故意歪曲事實,因為你自己太感興趣?”
在心儀女生面前冷不丁遭到質問,造謠者一時赤急白臉,反手就要把人往外推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随便對方推上自己手臂,陳西昀順勢後退,換只手狠狠揪住了他的領子,直接将人一把拽下座椅,掼到了地上。“砰”一聲,連椅子也一起倒下,造謠者摔了個狗啃泥,惱羞成怒,爬起來便朝陳西昀撲了上去。瘦弱身板完全不是對手,與其說是打架,不如說單方面挨揍,一時間班中響起驚叫聲,幾個男生這才如夢初醒,紛紛上前拉開兩人。
原來是這樣一回事。見過太多鎮上初中生動辄火拼到頭破血流的畫面,剛才有那麽一瞬間,還以為情況嚴重到不行。心慢慢安定,卻仍像是灌透了水的氣球那樣不住下墜。于夏抿了抿唇,再度确認:“他沒有受傷嗎?”
“沒有,要麽也就是揍人的時候蹭破點皮吧,”李松頓了頓,像個媒婆一樣笑得隐秘,“哎,他在辦公室罰面壁,要不要去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