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第 39 章
·又遇北風穿堂來,不渡驕陽入人間
入冬,連日的風雨驟然停下,幾縷暖陽透過輕紗糊的窗子,斑駁在窗邊的木桌上。一只手輕飄飄的游走在明黃的光束上,忽然,她輕輕一抓,冰涼的指尖被藏在手心裏,可手心也是涼的。她起身向院子裏走去,推門的那一瞬,北邊的穿堂風拍在蒼白的小臉上,叫人發抖。屋子裏是暖的,院子裏雖說也是陽光籠罩,卻叫人發涼。她只穿了一件鵝黃的薄襖,在回廊間稍坐了一會,略微不适,又回屋子裏發呆去了。
吹風的後勁來的即猛且兇,她連忙披上了兔毛編的鬥篷,把小小的腦袋縮在兜帽裏,舒服的很。她叫了杯茶,卻不喝。茫茫的霧氣萦繞在她眼前,不一會在她臉蛋上凝成了氤氲細小的水珠,她也不管。那雙手纖細的很,白淨的一看便是養在深閨裏小姐的手,不沾財米油鹽,不染世間煙火,出塵,好看。食指略微探進杯子裏,無意沾了茶水,在杯裏泛起了漣漪。那水分明滾燙的很,可她方覺有點溫度,時下哈了口氣,好多了。
明明是個豔陽天,她偏生覺得冷的刺骨。
·幽僻處可有人行,點蒼臺白露泠泠
遠方的爆竹聲擾人好夢,連她院子裏竹葉上的一層薄雪也被驚的抖落下去。她屋子裏生了炭火,總是怪悶的,偏有沸沸的人聲鑽入她的耳朵,勾的她心頭怪癢,她想見見萬家燈火,見見人聲鼎沸。終究妄想一場。
她被禁足許久了。
何時起
記不清了。
何至于此
記不清了。
院子裏有時飛進幾只雀兒,歇在竹枝上,東張西望的,可愛的緊,叽叽喳喳的叫喚了幾聲,周圍不見同伴,兀自飛走了。她倚在欄杆上出神,她活着,卻沒有一個活樣。囚于深院,無人攀談。牆角青苔點點,無人清掃,平添一股荒涼。日子仿佛悄悄地躲在了這深院裏,一天過得格外漫長,她也只能坐在這裏,時而昏昏睡去,時而冥想沉思。可她腦子裏确實空空的一片,過往雲煙一概不留蹤影。她已經記不住事了,遑論人。這院子沒有人來,服侍的丫鬟雖還在,都不能言語,她如今見着一天一個樣,迷糊了。
這天晚上,她翻來覆去的是如何也不能入睡,她索性睜眼去瞧灑在屋裏的月光,清冷的與這院子如出一轍。便是越瞧越興奮,閃過一絲清明。
·為君玩笑一句爾,任使韶華醉蹉跎
此間盛行神女論,神女自九霄雲外墜入凡間,出塵絕世,引凡人入仙境,攜祥瑞珍寶,悉數灑落人間。自我朝立業以來,興建神廟,祈求上天降福祛禍,推選神女,傳達旨意。上任神女亡故,舉國哀痛三日有餘。新任神女遲遲未定,觥籌交錯間,國師坦言新任神女系苦難涅槃,渡世化苦,匿于市井,待其了結,于五年後迎其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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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宦們紛紛蠢蠢欲動,伺機拉攏,打探口風,國師為人秉性剛正,不為所動。身邊小厮見錢眼開,胡謅一通,南國公府聞機而動,方有養女被囚深院一出,磨其人性,練其神性。歷苦不折,涅槃再生,斷絕人世煙火,靜待為神。
時下已是第三個年頭,待其熬過葭月月圓,便可送入神廟培養,國公府勢大,系太子一脈,往後則是一番風順,可高枕無憂。如養女失敗,則長女取而代之。
聖上如今力不從心,皇權争鬥無休無止,太子一脈乃勝券在握,偏生早年出了個污點,落人诟病。需借神女之名正言義,結人心。勢在必得。
·只道黃泉還有路,還我人間二月天
又是一日陽光高照,暖的讓人睜不開眼。才下過一場秋雨,合着竹林的芬芳,泥土的香氣,給人一種煥然新生的假象。某一日她驚覺自己可以走出院子了,那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有多久沒有出去過了開始她也只敢透過敞開的大門去觀摩門外的世界,快要踏出去僅一步之遙時,她遲疑了,她害怕了。曾經的她為何不能出去她困了,想不清那些彎彎繞繞,随它去吧!命不久矣哀哉!
她被凍得受不了了!以前這病還可以忍忍,現如今真是入骨三分。和煦的微風到了她這裏好似自雪山飄然而下的山風,融着細碎的雪花,一股腦的鑽進了她的骨子裏。她全身仿佛結了冰渣似的,冰涼刺骨。冷,再也忍受不住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出了院子了,回頭看,她走的是後門,門內的世界猶如靜止了一般,看不出時間的消逝,偶有風略過擾的竹葉沙沙作響,幾片葉子随風飛舞着,落在了她來的石階上,目送她一聲不吭的離去。可惜了,沒能見證她來時的悲怆孤傲。
她似乎被牽引着,她總覺得有一個地方很暖,她得去那裏,她必須要去那裏!她時常覺得渾身似有螞蟻爬過,難受的緊,又覺得什麽東西扼住了她的咽喉,窒息一樣,頭也像有千斤重,堪堪的就要垂下,更挪不動步子。倒下時早已習慣了自己站起來,但她現在好像沒力氣了。怎麽暖暖的呢她半支起身子,眼睛眯開了一條縫,透過扭曲的空氣她看見了剛剛被關進了幽院的自己。
起初她自命不凡,區區三年何足挂齒,不過過眼雲煙,飄然而逝。往後她受不了了!她受不了外面鑼鼓喧天,歡聲笑語,這裏噓若寒蟬,萬籁俱寂;她受不了外面宜室宜家,其樂融融,這裏孑然一身,踽踽獨行;她受不了原本的生活變得如此支離破碎,不堪入目。不甘,但逃不開這宿命,逃不掉的,逃不掉的。他們用了藥,讓人聽話
火舌舔吻到了她的腳踝她才發覺她旁邊正焚着什麽東西,快燃燒殆盡了。火勢蔓延到她的羅裙上了,這次她終于不冷了。燃盡的飛灰落在了她頭上,好似專門為她落的第一場冬雪,爛漫極了。有的飛灰掉在了她臉上,把那一塵不染的小臉糊的髒兮兮的,像的誤入凡間的精靈,初聞人間煙火氣,蹭了一臉的灰,唯一遺憾的是這只精靈沒有生氣,白白廢了這人間玩一遭的好機會。
她在熊熊烈火中放聲大笑,那是壓抑了近三年的感情,那是靈魂自由的歡呼,那是痛苦解放的讴歌,那也是她最後的傾訴。狂笑過後的空虛來的無比漫長,她感受到皮膚一點點地被侵蝕,燒焦的皮肉下露出一段白骨,和火堆的殘餘的很像,那火碰到骨頭一陣呲啦的聲響如同吹眠曲一樣,她困了,閉上了眼睛,長眠不醒。
她死在了陽光明媚的十一月。
·門前東風自有主,莫教新冢成荒墳
葭月月圓日,國公府長女進幽院,朱門難掩人心涼薄,黃土怎蓋世事險惡。長女進院後,日夜焚香,香氣四溢,帶着滿園幽寂,生生叫人頭皮發麻,抗拒非常。
幽院就五方位陣點之上建黃土壟五座,放置生前被囚五位女子貼身衣物,兩旁置青銅香爐,取其骨灰,以秘法練之,香味不斷,随風飄至室內,萦繞其間,洗去生者鉛華,燃香引渡,溝通天地。
不過數日,一聖旨如晴天霹靂,國公府以非法炮制神女之罪滿門抄斬,全府上下三百多人口無一幸免,太子一派如斷一臂,至使元氣大傷。皇上借機扶持九皇子一系,打壓太子。又三月,我朝國師奉旨引新任神女于神壇祭天,舉國禁火,着素色白衫朝拜。
你方唱罷我登場,新一輪角逐宣告開始,暗潮洶湧。
新元元年,老國公府以然荒草叢生,一火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