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昕枂早就聞聽過這位當權大奸閹陰戾殘忍,手段冷血的事了。

以前在張府,隔房有個同她關系還不錯的堂姐,同她說過很多那大奸佞讒害忠良,只手遮天,讓民間百姓怨聲載道的事。

所以當她得知自己要進宮面對他時,已經想好了最後會慘死的下場。

只是沒想到進宮那麽多天,至目前為止她還算過得舒坦,也沒有單獨見過他。

“我知道了,馮公公,你人這麽好,定有許多宮女想與你對食。”

昕枂由衷感激道。

馮玉安但笑不語。

·

麟趾宮有小宮女閑下來坐在廊庑邊聊天,聊的話被萬無聊賴經過的昕枂聽了一耳。

“看你最近身上多了不少首飾啊,是不是攀上那司禮監的馮公公了?”

那長相秀麗的小宮婢轉了轉玉镯笑道:“這有什麽呀,誰不知道馮公公對食多,人也闊綽的?只要長得不錯的去跟他提,就算不跟他當對食,基本他都會照顧你。”

昕枂沒想到馮公公竟還是個花心蘿蔔,一時沒忍住八卦的心,就一路聽了下去。

“那你...你這玉镯水頭那麽足,是不是和他...”

“瞎說什麽!你可別把髒水往我身上潑,你知道太監是什麽?就算他們司禮監的權再大,也架不住他們是閹奴的身份,難道你不嫌髒嗎?”

昕枂第一次知道,原來太監的身份有這麽卑下,馮公公在司禮監已經算位高的,可卻連一個端水的低等小宮女都能嫌“髒”的地步。

“那也是,你可千萬記得,一定不能讓他沾身,太監這些人身上少塊肉,都是十分低賤的,千萬不能讓他們上身侮辱,就算是司禮監最高權的那位也不行。”

“你瞎說什麽呢!”那宮婢嗔她,“司禮監最高權那位不就是趙掌印嗎?你怎敢提他,不要命了嗎?放眼宮中就沒有找到一個敢跟他對食的人!”

“啊,看我這賤嘴說些什麽!幸好沒人聽見,你可千萬別傳出去,不然傳到那位爺耳中,我可不夠死的!”

提到這活閻王,大家都不約而同緘了口。

夜裏睡不着,昕枂突然想起白天聽來的話,就問邊上值夜的紫衣:

“紫衣,趙掌印是不是真的殘殺過許多人?我看大家提起他都怪懼怕的。”

紫衣一聽,手裏的擎着的琉璃宮燈差點摔了,臉上惶色顯然,“殿下為何突然提起他?”

“沒什麽,就突然想起問問。”

随後紫衣看了看四周,悄悄屈身湊近鳳榻,同昕枂講了許多駭人聽聞的事。

“奴婢沒親眼見過掌印殺人,但先前那場宮變,清算的時候,有次奴婢從前朝經過,恰巧看見掌印帶着人在架起一口大鍋烹人,烹的還是...陛下的母妃。”

昕枂一聽,感覺五髒六腑都抛騰了起來,這下更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早,紫衣說靖恩侯府的侯夫人是太皇太後的遠方外甥女,聽說長公主回了宮,今日一早特意進宮拜見。

“侯夫人為何要見我?”

“殿下如今是長公主,也是太皇太後的孫女了,皇城中如今僅剩太皇太後一脈親戚,不來拜見殿下說不過去。”紫衣回道。

于是昕枂只好讓人去把人領來麟趾宮。

靖恩侯夫人來時身後還帶了幾個命婦,說是府上的妯娌,和幾個姑娘。

等侯夫人拜了長公主後,身後躍出一個刻板肅穆,國字臉的老太,“臣陸鐘,參見長公主殿下。”

紫衣已經去把殿門關上了。

昕枂有些懵:“這...怎麽回事?”

首輔陸鐘此時恭謹地撩裙跪倒在她面前,拜道:“因司禮監幾次三番阻止臣與殿下見面,請殿下原諒臣的冒犯,老臣在此給殿下叩頭請罪。”

陸首輔堂堂內閣閣老,男扮女裝跪在這裏的模樣雖然滑稽,可他悲怆嚴肅的姿态卻讓人笑不出聲來。

“奸宦荼害我朝,先帝受他蒙蔽,許多皇族因他而死,如今更是不顧朝臣阻撓,妄圖挾天子而令天下,此番殿下回朝任務重大,請殿下萬勿再遭奸人蒙蔽,受人利用啊!”

陸首輔慷慨陳詞地說了許多話,把昕枂說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原本就是一個朝不保夕的倒黴鬼長公主,自己能不能從那活閻王手中活命還是個未知之數,如何有能力像首輔大人說的,與奸佞力争朝政,分什麽庭抗什麽禮?

“陸閣老,這...”昕枂很是為難,剛要拒絕,這時陸閣老又激昂得字字泣血道:

“太`祖皇帝曾頒下宦者不得幹政的鐵令,老臣懇求殿下謹記教誨,看在我滿朝讀書人的初心份上,遠宦臣,讓宦者還政于朝,使得萬萬千讀書人能安心讀書,明志潤德,安邦濟世,平天下!”

昕枂怔住,眼眶一點點發熱,“你...你說什麽?”

“老臣是說,太`祖皇帝曾頒下...”

“不、不,是最後一句,那個讀書人的讀書初心是什麽?”

“讀書人自然是要拓寬視野,明志潤德,最後才能安邦濟世,平天下。”

“沒錯!沒錯!就是這一句!”昕枂熱淚盈眶,想起了十年前,那個一身正氣的少年把她護在身後,也曾用這一番話去教訓那些欺負她的人。

“閣老大人請起!昕枂明白了!知道了!”她流淚不止,激動地屈身将老輔臣扶起,

“昕枂定不會辜負天下讀書人的初心和宏志,定會配合內閣清剿奸佞的!”

她的話說得熱血沸騰,同陸閣老一君一臣達成了完美共識,臨別時就差君臣二人不能抱頭哭一場了。

熱血上頭,草包公主突然覺得對付個奸佞也不是那麽可怕的事了,她甚至可以為了捍衛祥郎的讀書初心,死在奸佞手裏也不怕了。

“紫衣,等陸閣老聯名上書那天,我要偷偷到前朝去,打他們司禮監一個措手不及。”

昕枂這樣對紫衣道。

紫衣松了口氣,“殿下,奴婢還怕你會怪罪奴婢擅自答應侯夫人将閣老偷送進來呢。”

“怎麽會呢?奸閹禍朝,人人得而誅之,這是我身為長公主的責任!”

“可是趙掌印真的很可怕,奴婢還擔心殿下會害怕攪合進朝臣和宦官的鬥争中呢,但侯夫人以前對奴婢有恩,奴婢才不得不...”

“紫衣你做得很對,千萬不要責怪自己,但凡活在世上的人,多少都得有些血性,你知道那些寒窗苦讀的人,他們的初心嗎?”

昕枂拉着紫衣一頓輸出,性格猶豫怯懦的人突然間變得義無反顧、陳詞慷慨。

紫衣本來也沒有多偉大的想法,不過是看在長公主人挺好說話,打算還了侯夫人一個人情後,就同長公主告罪,且讓公主不必把閣老的話放在心上的。

這下她卻反倒被昕枂說得羞愧萬分,受她影響之下,也跟着激動起來:“好!殿下以後需要砍那奸閹狗頭時,奴婢一定首當其沖給殿下遞刀!”

“好紫衣!”

就在主仆二人在次殿興奮地談論要如何割下狗閹奴頭顱時,正殿來人通禀,說是趙掌印求見。

餘熱殘存的昕枂一拍胸口:“紫衣,我去應對那狗奴才了!”

紫衣滿臉崇拜地遞給主子一個眼神,随後也跟在她身後出去。

正殿的大門一開,光線有些刺眼,逆着正午暴烈的陽光,昕枂那一鼓作氣的斬妖除魔之心一下子就洩掉了。

門庭之下,那張朝思暮想的俊容如今正屈身在她跟前,不卑不亢地行禮。

“臣趙朗辭,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參見長公主。”

光暈下,男子臉龐俊美,修眉如劍,斜入鬓角,額際有一道暗紅色若刀斧形狀的陳年傷疤,鳳眸掀起的時候,俊雅清冷中便多了幾分狠戾感。

昕枂看得當場怔住,臉頰的肌肉微微顫抖,張口舌頭就僵了,久久發不出聲音,做不出表情。

趙掌印身後的馮玉安見狀,不停想用眼神示意長公主,該開口叫掌印起來了,但又深覺掌印自己都沒出聲自己也不好擅自逾越,便也只好緘默着跪好。

紫衣卻以為自家主子長志氣了,竟然故意裝傻不讓這狗奸閹起來,來個下馬威。

可無人知道,昕枂此刻內心所受的沖撞有多猛烈。

她瞪大眼睛,瞪得眼眶都紅了,唇瓣微微抖着,嗫嚅着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聲音:

“你...你說叫什麽?”

她眼睛越來越紅。

“臣趙朗辭,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今日特來參見殿下。”

他不緊不慢地重複了一遍。

“趙...”昕枂承受不住似的捂住了口,哽咽。

淚水嘩啦啦止也止不住。

“你是趙朗辭,你怎麽能叫趙朗辭呢?你不應該叫...叫...”昕枂打着哭嗝,聲音顫栗。

“臣應該叫什麽?”趙朗辭不由望着她笑了。

他這一笑如沐三春晖,昕枂恍然又看見十年前那位正氣凜然的磊落少年。

可是...可是他為何不叫餘貴祥,而是趙朗辭呢?

她連第一個自學會寫的字,都是一派祥和的“祥”字啊!他如今成了手眼通天、讒佞專權、人人喊誅的奸宦,怎麽會這樣?!

“你...你...嗝...你殺人嗎?”昕枂委頓下去,哭着平視他。

趙掌印只輕輕一笑,“殿下讓臣殺什麽人?”

昕枂又哭:“你...你...你烹人嗎?”

這下趙掌印收了笑,冷戾的目光越過她,輕輕掃了眼她身後的宮人,“殿下聽誰說的?”

昕枂身後的宮人們吓得如篩糠般抖,她意識到了,慌忙擦拭掉眼淚,把內心千頭萬緒的問題壓下去。

她還記得馮公公說過,不能提起趙掌印的過往。

所以她和他的十年,為了紫衣她們的性命,也是絕不能提及的。

“沒有,我亂說的。”昕枂擦幹淚努力擠出笑。

“所以...我要叫你朗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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