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長公主被囚多時,朝中雖然一直風平浪靜,司禮監也并沒什麽舉動,但內閣以及六部愁雲慘霧,因為大家都一致認為,此時的平靜,只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夕。

次輔鄭大人甚至開始責備起陸首輔:“陸老啊陸老,你一世英名,這次怎麽會做了個這麽冒險的決定!丹書沒了,現在長公主也沒了,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這時候司禮監要鏟除我們這些老臣,要架空內閣是毫無掣肘了呀!”

陸鐘坐在太師椅上撚着白須,眼睛疲憊地閉上。

是啊,這個王朝早就已經搖搖欲墜,他們一幫老臣辛苦地舉托至今,不過于事無補罷了。

“明日...老夫就去陛下跟前辭官。”陸閣老沙啞着道,“老夫再也不想,再有人因老夫而獲罪了。”

此時大家都知道,陸閣老這一舉動不過是為了主動割斷與其他相關部門臣子的關系罷了,丹書沒了,奸宦想找個借口給陸閣老入罪,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

如果此時陸老辭官了,興許牽連的官員還沒有那麽多,不然,可能朝中的臣子都将被閹宦荼毒,到時朝政成什麽了?

可閣老此行為雖可保住大部分人性命,卻無疑是雄蜂悲壯的斷尾自保,尾斷了,生命也就不久了。

夏末最後一場酣暢淋漓的暴雨,雨後卻出奇天青了起來。

司禮監秘密到麟趾宮送“毒”湯的第二天,本來把麟趾宮圍守得水洩不通的錦衣衛就被莫名其妙撤除了。

紫衣很高興道:“殿下,定是陸閣老他們的功勞!”

昕枂忙着整理自己的讀書筆記,沒聽見她說什麽。

司禮監派了個小太監來通禀:“長公主殿下,陛下有命,殿下明日恢複上朝。”

昕枂痛哀:“這麽快?不是說抓什麽刺客嗎?”

“回殿下,刺客抓到了呀。”

“在哪裏?”

草包長公主還沒意識到那個“刺客”就是她自己,她到現在還以為那天趙掌印離開麟趾宮時,真的在附近遇了個刺客呢。

“這...”小太監也不知道這長公主是真不知,還是在裝瘋賣傻,“反正,殿下想知道的話,去問掌印吧。”

提起趙掌印,昕枂內心還有些小小的愧疚。

上回見他好像身上沒什麽傷,看來刺客沒傷着他,可她碰着他肩膀時,卻發現他眉心緊蹙了一下。

應該還是很疼吧?畢竟流了那麽多血...

“本宮...政務上還好些事情不明白,能不能找掌印...”

“殿下,近日黃河水患嚴重,掌印幫殿下處理折子,有些走不開呢,殿下有疑問不若...”

“好!那本宮自己去找他。”

長公主沒聽出小太監話裏的推拒,高高興興地捧着冊子跑出門,攔也沒攔住。

今日司禮監馮公公在朝中通報刺客被殺,長公主明日起重歸朝政的消息時,衆臣滿眼都是不可思議。

六部官員都認為奸閹不可能把到手的監國權吐出,其中必有詐,次輔鄭營聽完六部官員的分析,轉頭向陸鐘:“首輔大人,你怎麽看?”

陸鐘沉吟了許久,“不管司禮監打得是什麽主意,如今監國權重回殿下手裏,算是個轉機,敵在暗我們在明,只能是見步行事。”

雖然危機尚未解除,但陸老的職位總算是保住了,衆臣都十分高興。

·

昕枂守在趙掌印下朝回司禮監必經的地方蹲守,趙朗辭尚未走到那裏,就已經在遠處看見她那一身水紅色。

他當機立斷折回身,馮玉安在身後追着:“掌印?你不回司禮監了嗎?”

“先去五城兵馬司調些案子。”他自己也沒察覺到自己步子越走越快。

走到午門遇上陸鐘,二人都毫無預兆地停了下來。

“陸閣老。”趙朗辭給陸鐘行禮。

“衍之,”在二人錯開肩之際,陸鐘将他叫住。

“當年是老夫連累了你父親,可老夫當時若不這樣做,整個內閣都會受連累的!”

趙朗辭站定下來,揮手示意馮玉安等人退下,

“閣老好偉大,那是不是要讓咱家為閣老高歌稱頌?”

“終有一天,我父親...泉下有知,知道他用性命拼死護着的內閣,是被他兒子親手給毀掉的,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從棺材裏蹦出來?哦,對了,他那身被慣得一身文人毛病的血肉早已經在多年前的刑場上被那些曾擁戴過他的百姓分食掉了。”

“可笑吧?”他嗤笑。

陸鐘痛心直斥:“當年內閣拼死為你求情,救下你一條性命,可你為何不好好愛惜你自己,非要與奸佞為伍??”

趙朗辭聞言,笑得越發放肆:“救我?家人都死光了,只身一人流放到邊關,這也算救?”

“當年我犯險替父找到翻案的證據,你們明明都知道我父的清白,為了平息聖怒,卻還是把我父推出去替程掌印頂罪,你們怎麽不說自己是司禮監走狗了?!”

“那是迫于無奈!!可你也不能自甘堕落!趙尚書看見你現在這樣該多心疼啊!”

“心疼...?哈...他從來就不會心疼我,和我母親,甚至他連自己的家人,都可以獻祭給內閣,我母親臨死時,他趙尚書還在衙門裏,替個昏君賣命,替你們內閣這幫看門狗去守所謂的公義,誰又給我母親公義呢?”

說完,他拂袖就走。

·

趙朗辭從五城兵馬司調完案子回來,就一直枯坐在東廠衙門,坐了很久,直到天擦黑。

“掌印,衙門要關門了,你還要坐嗎?”掌鑰的廠衛前來問道。

“哦,不坐了。”說着,他攬起腰刀站了起來,起步時有些搖晃,站定後才朝門外走。

路過冗長的宮道,此時許多宮門都開始下鑰,宮道上走的人少了許多。

他獨自一人返回司禮監附近的直房,看着前方看不到頭的宮道盡頭,這一路宮牆高聳,仿佛遮天蔽日,把夾道裏頭的人永遠踩進暗影裏,晦暗,又絕望。

可他獨身一個,已經不知道在這條宮道上走了多少回。

每走一回,他身上的枷鎖就越重,一切已經無法再挽回,他,也早已經不再是那個大家口中贊不絕口說是絕非池中物的翩翩兒郎。

“趙掌印!本宮終于等到你啦!”

昕枂長公主灰頭土臉地蹲守在他直房附近,這一刻他只是遲疑了一下,沒有選擇避開。

“這個時間麟趾宮都下鑰了,殿下怎麽還在這裏?”他蹙了蹙眉。

抖一抖那些陳舊的記憶,曾幾何時,仿佛也有這麽一個小姑娘蹲守在人來人往的市集,在等着誰來把她帶走。

“趙掌印,本宮都一天沒吃過東西了,你能不能...嗯...請本宮吃點東西?”

眼前的姑娘同記憶中可憐巴巴朝他讨食的小姑娘重合起來。

他笑了笑:“臣是不是...以前就請過殿下吃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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