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狂舞的黑色蝴蝶, 填滿喬園的卧室。

地板則爬滿各種各樣的昆蟲。

它們聽從某個人的指揮,摩擦口器,朝着卧室中間的張零進攻。

房中的梳妝鏡被打碎, 露出深不見底的黑洞。

煩躁的蝴蝶們與地上的蟲子撕咬,有些叼起蜈蚣或蜘蛛到半空, 有的被地上的甲蟲觸角戳穿翅膀。

“啧。蝴蝶, 漂亮不中用。”黑衣黑褲的少年踩上地板的蟲子屍體, 信步走來。“你什麽時候喜歡這種東西?”

空中的黑色蝴蝶沖向黑衣少年, 被他肩上的鐮刀形前肢劈成碎塊。

張零神色陰沉,盯着跟他長一模一樣的黑衣少年。

他們倆如同鏡像, 不過一個白衣,一個黑衣。

黑衣少年已經摘下一個耳釘,戲谑地操控鐮刀前肢劈蝴蝶,玩切水果游戲似的。“取代你, 不要太容易。”

聞言, 剩下的黑色蝴蝶包裹張零,看不出他的位置。

嘶啦,嘶啦。

刺耳的劃地板之聲, 令黑衣少年沉下臉。

另一對前肢猶如螳螂的鐮刀,若隐若現,把地板的蟲子切成兩半。

黑色蝴蝶遮擋卧室的龐大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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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你要取代我?”

噼啪!

樓下, 梁叔還沒為小黑貓包紮好耳朵,對面的電視櫃突然鏡子破裂,一人一貓如臨大敵。

噼啪!

破裂的鏡子繼續延展裂紋。

乒乒乓乓。

電視櫃的所有鏡子自行破碎, 紛然掉落地面,露出一大片黑暗的窟窿。

嘩啦嘩啦, 浴室傳來滑行的怪聲。

電視櫃處,一雙長着青色鱗片的手,從黑洞裏伸出來。

随後,另一雙蒼白的手,從黑洞攀上電視櫃。

梁叔和小黑貓沒見過這種狀況,無措地待在原地。

可是當兩雙手的主人爬出來,他們瞠目結舌。

一個頭發及肩的男人穿着灰色的襯衣,拖着青色、粗壯的蛇尾。

另一個長着黑色貓耳,參差不齊的短發狗啃似的,一雙胳膊滿是長長的刀痕。

而他們身後,滑行的聲音越來越近。

梁叔僵硬地回望。

長發男人赤着長滿膿疱的上半身,下半身是潰爛的魚尾,魚尾幾乎沒有完好的魚鱗。

他艱難地爬行一段,留下一段膿水混血的污漬。

“許先生?”

臉盆裏的銀魚躍出水面。

梁叔猛然搖頭。

銀魚才是許先生,盡管他變成一條銀魚。

這三個怪物充斥殺伐之氣,來者不善。

“喵!”

小黑貓驚愕地打量跟自己長一模一樣的貓耳少女,以及半人半蛇但長着瞿錦司外貌的怪物。

“瞿!錦!司!”

蛇怪怒瞪梁叔的胸口大喊。

如此熟悉的聲音,被包裹的小青蛇全身一震,吃力地把腦袋鑽出紗布。

蛇瞳頓時瞪圓。

那半人半蛇的男人狼狽不堪,跟他每晚噩夢裏的怪物長一樣。

正是它粗壯的蛇尾勒緊自己。

正是它的血盆大口想生吞自己。

梁叔溫暖的掌心,安撫躁動的小青蛇。

看不見的護牆保護他們,三只怪物沒法再接近,露出不甘心的目光。

“你們到底是誰?”梁叔打算拖延時間,等張零和南栀趕回來。

“……好疼……我好疼……”身後的潰爛人魚痛苦地呻/吟。

小黑貓守在臉盆旁邊,不忍細看另一個許青庭。

“喬園,這是哪裏?”護牆外面的貓耳少女,陰恻恻地環顧大廳,當目光落在梁叔身上,妒忌扭曲了她的表情。“他們又是誰?為什麽會站在你那邊?”

小黑貓龇牙警告,伏下前身戒備。

“他們是誰!”

“喵嗚!”

“朋友?你有朋友?你怎麽可能有朋友?你忘記被背叛的痛苦了嗎?你應該孤獨一個才對!”

小黑貓龇牙咧嘴,豎起炸毛的貓尾。

“瞿錦司!”醜陋的蛇怪支起人形的上半身,臉龐和脖子也露出青色的蛇鱗。“嘶嘶……為什麽這條因果鏈的你沒有變成我這樣?”

它說話的時候吐信,吐出細長、分叉的舌頭。

小青蛇沒法說話,顫動的瞳孔蕩漾恐懼的波瀾。

“嘶嘶……所以你可以像一條可憐蟲那樣被人收養?龜縮在象牙塔裏面躲避追捕、逃避厭惡?不公平!”

梁叔的掌心護着小青蛇。“因果鏈是什麽?”

後面的人魚長發曳地,黑沉沉的暗影令它眼裏的妒火不甚明顯。

梁叔想繼續打聽,不料頭痛欲裂。

眼前不再是客廳,而是屍橫遍野的地方,四處是惡心的怪物在啃食屍體。

其中一團爛肉怪物發現他,迅速爬過來。

不甘、恐懼與絕望的情緒攻擊他的心理防線,手腳逐漸冰涼。

“喵!喵喵喵……”

貓叫使梁叔産生心悸,他徒然記起自己該在客廳保護喬園他們。

“喵!”

凄厲的叫聲使幻象畫面産生裂紋,喚回理智的梁叔連連敲打腦袋。

防禦的堡壘變弱,三只怪物趁機逼近。

貓女的壓縮空間異能,使客廳的物品支離破碎,碎片乒乒乓乓。

蛇怪的四周伸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絲線,依附看不見的護牆毀壞。

與此同時,三只怪物感到無形的壓力擠壓身體。

貓女怒瞪炸毛的小黑貓,正是它使出相同的異能。

一聲粗喘扭轉局勢,跪坐的梁叔閉上眼,滿頭大汗,與腦裏的幻象角力。

他勝一籌,護牆便增強一分。

張先生,小姐,你們快回來!

砰砰砰!

二樓砸門鎖的巨響心驚肉跳,南栀高舉張零房間的椅子,拼命地砸喬園房間的門鎖。

偶然,她還沒砸下去的時候,聽見門後響起咀啖的聲音。

層層疊疊的,有很多小東西一起咀啖。

所有毛孔仿佛被電流刺激,泛起雞皮疙瘩,她全身都在拒絕進入這個房間。

她偏不。

偏要進去。

鎖頭終于被砸壞,她沒發現裏面的咀啖聲已經消失。

一踹開門,絲絲縷縷的黑氣缭繞白衣少年,轉眼收進他的體內。

他回望門外的人影,臉上的陰郁還沒散去。

南栀瞧見他沒有挂彩,稍微放心。“黑氣不是魔才有的嗎?為什麽你也有?”

他戴耳釘的動作頓了頓,嗓音暗啞:“害怕?”

“起初是害怕。”

他別過頭,感到喉嚨吞下燒紅的鐵般。

“現在——”

“下樓。”他飛快地打斷,“他們等着。”

一樓的客廳一地狼藉,電視櫃碎成渣渣,反光的碎片遍地開花,沙發破破爛爛。

三只怪物攻不破梁叔的護牆,破壞客廳洩憤。

“……好疼好疼……求你們幫幫我……”人魚嘴裏呻/吟求救,潰爛的魚尾卻摔打破爛的沙發,以疼止疼。“我不想死……不想這麽疼……”

臉盆裏的銀魚又躍出水面,宛如河漢的銀色魚身,落入人魚的眼中。

它使勁摔打沙發,血污沾上沙發的皮革。

潰爛不堪的魚尾,被沙發木架的尖刺刮下一層鱗片,刮破很多膿疱,痛不欲生的它滿地打滾。

這時,它發現蛇怪和貓女抓空氣掙紮,如夢方醒。

它爬起來,髒亂的長發遮擋半張臉。

“幻象?你不是沒法使用異能的嗎?不是你……”

它驀地盯着樓梯的方向,目光如刀。

“啊。”樓梯上的南栀忍疼輕呼,頭暈目眩。“它撕碎我的幻象,用精神力攻擊我。”

張零黑眸凜冽。“你對付那條蛇。”

烏泱泱的黑色蝴蝶群湧現客廳,大得不像話的青鳳蝶混入其中,梁叔和小黑貓一喜。

蛇怪的黑絲是張零的克星,南栀專心對付它。

它和瞿醫生長得一樣,她起初有些不忍,但想到真正的瞿醫生可能被它所傷,狠下心來制造幻象。

要對付它,南栀改變方式。

它的嫉妒、痛苦寫在臉上,經歷過求死不能的折磨。

她反其道而行之,讓它陷入美好的幻象。

它變回人類,皮膚沒有長蛇鱗,成為一名醫術高超的獸醫。

它治好很多寵物,受到員工和客戶的愛戴。

蛇怪怨恨的表情逐漸平靜,淚水無聲地流下。

它“回”到家裏,和父母、弟弟一起吃飯聊天。他們不再露出恐懼的眼神,不用糾結是否向收容人員舉報,回到從前的時光。

黑色蝴蝶群把它包圍。

它在溫柔鄉中死去。

挂在梁叔胸口的小青蛇目睹一切,亮晶晶的蛇瞳恍然蒙上一層水光。

蝴蝶群中,傷痕累累的手抓向茶幾,卻被無形的護牆擋下。

“……朋友……會背叛的……你不需要朋友……”

手不停地刮看不見的護牆。

“你不需要!只有我能當你的朋友!為什麽!為什麽非得是我擁有那條因果鏈!不公平啊——”

蝴蝶群裏的貓女被堵住喉嚨,剩下生不如死的嗚咽。

茶幾上的小黑貓低下頭。

臉盆裏的銀魚跳出水面,似乎是安慰她。

被蝴蝶啃食傷口的人魚哼出悲傷的調子。

歌聲擁有致幻的能力,只是它太虛弱,梁叔和張零意志堅定,中招過的南栀幾乎免疫。

最後的歌聲,祭奠給他們困在黑暗中的自己。

電視櫃的黑暗窟窿消失無蹤,三只怪物屍骨無全,仿佛從沒出現過。

南栀跨過一地的狼藉,帶來藥膏。

“咒域還沒消失,到底這個咒域怎麽運作的?”她輕輕地給小黑貓塗耳朵。

梁叔給小青蛇塗後背。

張零在白紙上寫寫畫畫,畫出思路來。“出現的全是我們自己,要說平行世界有些牽強。平行世界不相交,打破鏡子連接另一個宇宙世界不太可能。”

南栀點頭贊同。“要是以你的量子糾纏說法分析,另一個自己是相互影響的另一個粒子,只有測量其中一個粒子時,另一個粒子才起變化。我想起,我們在意摔落的物品後,奇怪的現象才變本加厲。”

“沒錯,所以你們看。”他展示畫的草圖。“我們身處的別墅為一個粒子,附近或許還有許多粒子觀察我們,或者我們觀察它們。想要關掉這個咒域,就讓其他粒子沒法觀察我們。”

“鏡子!蓋住所有反光的物品,戳瞎它們觀察的眼睛。”

梁叔全程插不上話,也聽不太懂,默默地給小青蛇塗藥膏。

他偷瞄小姐和張先生。

暗道他們倆默契十足。

為小青蛇塗完藥膏,三人一起把大廳的窗簾合上,大廳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三道電筒光勉強破開黑暗。

能反光的物體不少,他們搬來碎木鋪上茶幾,把鏡子和玻璃的碎片藏在沙發底下。

南栀和張零找來油性麥克筆,大面積塗黑光潔的浴缸,藏起浴室的鏡子碎片,連桶裏的水也完全倒掉。

不知忙活多久,三層樓的反光物體要麽被塗黑,要麽被遮擋。

他們帶上小黑貓、小青蛇和臉盆到三樓的房間,躲在床上。

如此一來,對方無法從反光的地板觀測他們。

時間分秒流逝,屋裏風平浪靜,南栀托着下巴打瞌睡。

旁邊的張零瞥來一眼,往她挪近,背向她。

她的腦袋碰到他的後背,自然而然地挨着睡。

梁叔抱着臉盆坐,假裝沒看見。

當一絲光芒從窗簾的縫隙漏進來,臉盆中的銀魚往半空一蹦,大床頓時往下陷。

明媚的晨曦,射入沒有合上窗簾的窗後。

與此同時,梁叔被另一個男人壓在下面。

“啊……幫個忙……”

南栀被床的大動靜驚醒,映入眼簾的是橫七豎八的人,還有晃瞎眼的銀色大魚尾。

“你們!”她愣了愣,反應過來。“你們恢複人形了!小園!瞿醫生!許哥!诶,我拉不動梁叔出來啊!”

一樓的浴室恢複擺尾的水聲,大廳幹淨整潔。

張零扛瞿錦司回房間,幫他塗藥水。

布偶熊盯着南栀和喬園看,聲音幽怨:“所以你們又扔下我了是吧?”

南栀慚愧地摸後腦勺。“抱歉,我到處都找不到你。”

“哼。當然啊,你們在鏡子裏面!”

二女吃驚。“真的嗎?”

它的兩條小短手環抱胸前。“你們在反光的物體裏面幹了什麽,我都看見。小園變回黑貓,許哥變成銀魚,瞿醫生變成青蛇,對吧?”

她們深信不疑。

“你看見域主了嗎?”

它皺起眉心。“沒有。聽你們的描述,這個咒域很奇怪,不是一般的咒域,或者根本不是咒域。以鏡子作穿梭的媒介,洞裏是黑暗,很像那個地方。”

“什麽地方?”

“不能在人間提那個地方,要是被它們聽見,會被它們盯上,總之很麻煩。還有,對方的目标是,除了我和梁叔的你們五個,為什麽盯上你們呢?”

“不知道。”南栀十分不安。

有域主好說,幹掉就完事。但沒域主,意味着相同的情況可能還會發生。

“想不通,我先去看看瞿醫生。小園,你去看許哥。”

喬園眨眨眼睛。“啊?我?”

一樓浴室,許青庭泡在浴缸裏。他不想看盥洗臺上的鏡子,膈應。

他想了想,坐起來,從旁邊的桌子拿起紙和筆畫符。

無意間,他瞥見門邊探出一對貓耳朵。“小園,你的耳朵貼創口貼了嗎?”

被發現的喬園紅着臉低頭,遲疑地進浴室。“貼了。那個,許哥你有沒有受傷?”

“沒。”他笑容溫和。“小園,來幫我把這符貼上鏡子。”

“哦哦。”

喬園貼好符,回頭看去。“許哥,你覺得因果鏈是什麽?”

“我有一個猜測。”他雙手攀附浴缸的邊沿,眷戀這種惬意。“我看見病得很重的自己。如果栀子沒帶我回家,我就會成那個樣子,傷口的感染越來越嚴重,最後病死。”

她感到胸口沉甸甸的,很難受。“如果我沒跟栀子來這裏,誠摯高中不會關閉,直到被收容人員抓捕。”

到頭來,都會孤獨地死去。

二樓,南栀站在瞿錦司的房門前,等到張零出來。

“他沒事,傷口不深。”張零帶着一身藥水味,沒等她問就先說出她心中所想。

“你——”

“我下樓放好藥水。”他搶先一步離去。

南栀不理解他生什麽氣。

張零放好藥水便直接回房間,不料撞見南栀在他的房間裏。

“幹什麽?”他別過頭。

“你是不是生氣?”她單刀直入。

“沒。我困了,你讓讓。”

她反而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你的語氣很差,滿臉寫着不爽,還敢撒謊不是生氣?你不說出原因,我就不出去。”

張零蹙眉垂眸,算是敗給她。

他關上房門,不想被老鬼、瞿醫生之流聽見。

“你既然知道瞿醫生是怪,為什麽不告訴我?”

他長得比南栀高,俯視的目光咄咄逼人,淩厲的怒氣似要剖開她的心瓣,看穿她的心聲。

“我不值得你信任嗎?”

南栀直視他黑沉沉的眼眸。“不是的,我不知道怎麽面對。許哥和小園的怪物特征很明顯,而瞿醫生的特征遮遮掩掩,只有老鬼看出來,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們。”

“為什麽讓他住進來?”

“想幫他,也想知道他的特征為什麽不明顯,也許以後能幫小園和許哥。”

“呵,你想幫的人真多。”

南栀聽出他的語氣怪怪的,陰陽怪氣。“我也想幫你順利高考。”

“呵,謝謝。”

“最重要的原因是,你幫我們破解張家村的咒域,我不會忘記是你拉着我逃跑。”她想起變成大甲蟲的另一個自己。“要是那時我沒追上大家,我肯定死在張家村或者變成怪物。”

“我不會讓你死的。”他斬釘截鐵地打斷,目若焰火。

南栀笑了笑。“知道啦。等我變得更厲害,換成我保護你。”

她的尾指勾張零的尾指,拉勾表決心。

他低頭凝視。

“對了,許哥他們在咒域變成動物,為什麽你……還是這麽帥?”她婉轉地沒提大蟲子。

“要是我變成蟲子,你肯定第一個跑掉。”

“不會的,只要你不咬我,我不會跑掉……”

吧……

“呵,是嗎?”他玩味地撚起南栀的下巴。“真的不害怕?”

南栀以為他要露出原型,連忙閉上眼睛,半真半假地回答:“不怕,別咬我就行。”

張零勾起唇角湊近。

她的臉色發白,嘴唇卻如櫻桃紅潤。

他凝視這張櫻桃小嘴,咬緊後槽牙。“你磕牙,不好咬。在咒域折騰了這麽久,你趕緊回去休息,別礙着我睡覺。”

她睜開一只眼睛偷看,然後笑嘻嘻地溜回自己的卧室。

張零煩躁地搔亂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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