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邦交

邦交

“喂,怎麽樣,公子沒事吧?”

剛才還敬仰萬分,視若神明的人頃刻間便頹然軟倒,衆人不免有幾分慌亂。

略通醫術的使臣自車廂內走出,為劉徹診脈後松了口氣:“公子無事,只是方才消耗過大,有些脫力了。”

衆人這才松了口氣。

勁風刮過,帶起一片腥風,衆人皆沉浸在方才的戰鬥中,久久不能自拔。此等生死之戰中心靈受到的沖擊與震撼,不是那麽輕易就能平複的。半響,方有人道:“如若不是公子……方才我已經死了……”

“沒錯,公子那句如雷貫耳的話,竟讓我覺得仿佛重活了一遭!”直到那個時候起,他才有身為一名戰士的自覺。不是戍守燕王城的從未見過血腥的侍衛,而是一名真正的戰士,與戍邊甲兵無二!

戍守王城之人,有不少是出身武将世家的少年與青年,他們原只是聽從家中安排在王城任職,等熬夠了資歷後便要往上升遷。若是再過個幾年,他們或許會徹底被王城奢華的生活迷了眼,腐蝕了內心,白白浪費一身武學天賦。好在,在這樣一個恰如其分的時候,有一個人能将他們徹底喚醒。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價值,絕不該僅止于此!

侍衛長是個剛毅沉默的男人,此刻,他亦颔首:“我等縱然肝腦塗地,亦不能報公子大恩。”

衆人默默不語,望着瘦小身軀的目光滿是欽佩與崇敬。

公子姬丹,是一個值得令人交付性命的存在!

在這一夜,許多人彷徨過,矛盾過,掙紮過,吶喊過,最終大徹大悟,他們的命運因此而改變,他們的改變也将陸續影響更多的人。

薊城中,燕孝王身邊一名頗通藥理的內侍為他送上一碗藥:“君上,快些喝了吧。待您喝完,再讓小人為您施一次針,您體內的餘毒便可全部排出了。”

“寡人從出生起便一直受這毒素折磨,沒有想到,寡人也會有今日……”燕孝王的語氣中頗多感慨。

“君上常說,小公子是我燕國的福星,指不定是他将好運帶給了您。”那名內侍含笑道。

“是啊,丹兒……現在也該進入趙國地界了……”

“君上,小人有一事不明。那一百侍衛雖也算我燕王城中精銳,但論武功并非最好的,且那些侍衛年歲終究輕了些,怕是缺乏經驗,君上為何會派他們護衛小公子和使臣的安全?”

“他們或許的确不是最好的,但,卻是最合适的。”燕孝王意味深長地道。

見他不欲多說,內侍便也沒有再問,眼見着一旁的銅人風燈将要燃盡,又去添了些油。燕孝王寝殿內傳來批閱奏折的聲音。

此時已是三更天,燕國一行人雖然疲憊不已,但也不敢再在此地停留,唯恐中山派之人去而複返。稍事調整後,他們又上路了。一路上且走且停,在抵達靈壽時,他們迎來了趙國兵馬。

趙國地界內發生了江湖幫派襲擊邦交使臣的大事,趙王自然不可能對此置之不理。再加上中山派之人素來嚣張,不為趙王所喜,如今更是意圖破壞兩國邦交,狠狠地下了趙國的臉面,令趙王惱怒不已,索性直接派了三千兵甲前來護送燕國一行人入邯鄲。又派了五千精兵前去攻打中山派,勢必要給其一個深刻的教訓。

由于趙王這次是鐵了心要好好收拾中山派一頓,中山派衆人雖利用地利之勢轉圜,損失仍是前所未有的慘重。自然,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趙軍一方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們此番亦是付出了不菲的代價才打壓下了中山派的氣焰,雖未得多少實惠,顏面好歹保住了。

劉徹這一邊,因有三千兵甲的威懾在,一路上果然沒有人敢再前來尋恤。只是,趙國士兵審視的眼神令燕國侍衛們倍感不适。

原來,一百燕軍遭遇大批中山派人後無一折損的消息已經傳到邯鄲,衆趙兵在震驚之餘,心中難免開始重新評估燕軍的實力。只是,他們看來看去,這一百燕國侍衛除了精神頭好些,實在沒什麽特別之處,也沒虎背熊腰,也沒長個三頭六臂,整體素質亦不及秦趙重甲,真不知僅憑他們這點人是如何對抗那些兇殘的中山派人的,別是細作們情報有誤吧?

在抵達邯鄲的頭一日,劉徹與使臣入宮觐見趙王。劉徹等人抵達正殿時,趙王正與丞相平原君說話。

劉徹飛快地打量了這兩人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坐在上首的是趙孝成王,他如今不過而立之年,卻飽經滄桑,看上去遠比實際年齡要來得大。他深邃的目光中充滿了疲憊,面上也帶出了風霜之感,氣質絕非一個三十歲左右正值英年的君王應當有的,反倒是像一名五六十歲的遲暮君主。

這就是趙孝成王,劉徹心道。

趙孝成王繼趙武靈王、趙惠文王之後成為趙國君主,繼位時國力之強可與秦國比肩。

正是這樣一位君王,不甘令趙國位居秦國之下,繼位不過堪堪幾年便任用趙括替代廉頗與秦将白起交鋒,導致長平慘敗,趙國瀕危;也正是這樣一位君王,于危難之中惕厲自省,以非同常人的毅力抗住了秦國大軍壓境的壓力,在秦軍兵臨城下之時保住了邯鄲,也保住了趙國,并讓趙國在短短的時日中走出低迷,迅速恢複過來。

不說別的,就說三年前,公孫操見趙軍剛與秦國交戰完,以為有機可乘,在朝堂之上力主派燕軍偷習趙國,不也被趙軍打得落花流水麽?那時的趙軍戰力已恢複到此等程度,不知現在的趙軍戰力如何。

無論如何,這位趙王,絕不簡單。

“你就是燕國公子姬丹?”果然,在将目光投放到劉徹身上時,趙孝成王深邃的目光投射出一抹淩厲:“寡人聽說,你在薊城有言‘趙可往,我亦可往’,然否?”

警告?劉徹慵懶的目光也陡然凝聚起來。

他在薊城說過的話,竟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便傳到了趙王的耳中,他的确不得不對這位趙王心生警惕。但若是這麽簡單就被趙孝成王唬住了,他就不是他了。

挑了挑眉,劉徹道:“丹的确曾有過此言,不知大王有何見教?”話既已出口,便不可能收回來,姑且看看這位趙王想要做什麽,總不能是讓他道歉吧?

“你很有膽量。”趙孝成王站起身,憑借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劉徹,一股威壓周驟然從他身上傳來,連空氣都仿佛變得有些凝滞:“不過,未免失之輕狂。”

劉徹安然自若地揚起臉龐,通身氣派竟絲毫不下趙王:“輕狂?何謂輕狂?希望自己的國家富強莫非就是輕狂?胸無大志之人自不輕狂,然朕何屑與之為伍!”

“嘴皮子倒是利索!不過,你是不是忘記了,這裏是趙國!是寡人的地方!當着寡人的面說強燕之事,你就不怕寡人對你不滿?”

“若是這樣,朕只能說,大王失之狹隘。”劉徹搖搖頭,在趙王動怒之前又道:“敢問大王,如今大王的心腹大患,是燕國,還是秦國?強秦接連侵犯趙國國都、韓國陽城并負黍二城、魏國吳城,如今又已攻克周室,滅六國之心昭然若揭,難道大王就沒有危機感?燕國作為山東六國一員,自将與趙國一道協力抗秦,敢問大王,是強燕對抗秦有利,還是弱燕?”

公孫操不贊同反抗秦國,但其在朝中已漸漸被架空,劉徹自然也就無需遵照他的邦交政策行事,反倒在竭力坐實名義上的燕趙合縱同盟。依劉徹看來,現下與趙國交好,哪怕是表面上交好,也遠比與其相互敵視要有利得多。

“你所言可能代表燕國?”趙孝成王冷笑一聲:“寡人記得,燕國素來與我趙國為敵,談何協作!”

劉徹搖搖頭:“君上是明白人,自是誠心與大王相交。唯有丞相糊塗,逆行倒施。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他的意願,自然做不得準。大王且看着吧,要不了多久,丞相便再也無法與趙國為難。”他這話說得極為篤定,仿佛是在陳述一個事實,饒是趙孝成王,也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公子果然非尋常人也!燕得公子,乃燕之大幸。趙得公子,亦是趙之大福。君上方才之話并無惡意,還望公子切莫介懷。”一旁白發蒼顏的平原君道。

先由趙王發難,再由平原君出面安撫,這對君臣當真合作無間。

“大王所疑,乃人之常情,丹豈敢心懷怨望?”劉徹道。

平原君滿意地捋了捋胡須:“那麽,方才公子所說的燕趙同盟協約……”

“請丞相明日與使臣相商。”

原本該由燕國使臣送公子入趙為質,然後與趙王、丞相商讨兩國邦交之事,現在燕國使者在一旁讷讷不言,邦交要務反倒落在了劉徹的身上,且原本的和平條約變成了燕趙同盟條約,這是衆人始料未及的。

從王宮中出來時,日已偏西。明明沒做什麽,劉徹卻感到有些累。

看來,以後得培養些長袖善舞的邦交能臣了,劉徹想,他并不是慣于此道的人。

為人君者,若事事都得親自出馬,非累死不可!

印象中,這個時期是有那麽幾個邦交才能出衆之人,比如趙國藺相如,比如未來嬴政手下的姚賈、頓弱……劉徹開始認真考慮挖趙國和嬴政牆角的可能性。

不過,最初劉徹對燕國毫無歸屬感,強燕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無後顧之憂。如今他已經開始在不經意間自發站在燕國的角度考慮,是否說明,他已經準備肩負起燕國的未來?

也許,這個答案,只能交給時間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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