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敵意

敵意

海老太太又是笑:“光有奶奶幫你記得那可不行,現在有媳婦兒了,凡事都得媳婦兒去張羅,也省得奶奶操心不是?月婵哪,回頭你自個兒問問瑾天的喜好。我們家下人多,平時不用你操心什麽,你就安安心心給家裏上上下下都置辦些物件兒,我瞅着比繡娘做得精巧。”

“是,月婵知道了。”

海老太太許是因為高興,興致很好,我剛應完,她就繼續說:“瑾天平時要幫他爹打理生意什麽的,你一個人要是在院子裏呆得悶了,就來陪陪我,別學那些個不學好的,天天兒盡趕着打馬吊了。”

“是,月婵記下了。”

接着,海老太太又問了問我家裏的情況,我把她問的都如實回答了,一些不該說的自然也都隐去不提。

海瑾天一直好耐性地坐在一邊聽着海老太太跟我東拉西扯的話家常,又說了一回話,海老太太忽然把頭朝他那邊一扭,問:“今兒中午吃飯,都來哪些人啊?”

海瑾天道:“就是大姐二姐他們,還有蒼嘉。”

海老太太點點頭說:“那就好,人多了吵鬧,我心裏頭不耐煩。”說着又轉頭對我說:“中午啊咱們一家子吃個飯,都是自己家裏的人,瑾天他大姐二姐都在,特別是二丫頭,因為嫁的遠,難得才回來一趟呢。蒼嘉那個小子是瑾天他爹早年收養的義子,跟瑾天一直是兄弟相稱的,跟親兄弟沒有二般,你見了不用見外的。”

“是。”

海老太太又轉頭對海瑾天說:“嘉兒最近在忙些什麽呀,許久都不見人影了,昨兒你的大喜日子,他都差點趕不及到。”

“好像是爹讓他去辦件差事,所以回來晚了。”

原來海瑾天除了有兩個姐姐之外,還有一個收養的兄弟,這我倒是頭一回聽說。

一整個上午,我跟海瑾天都陪着海老太太度過,到了吃晌午飯的時候,彩姐過來,說是請老太太過去用飯。海瑾天就扶着海老太太,我跟着他們後頭,往前頭的一個花廳走去。

到了那裏,海老爺、海夫人早就到了,裏頭還站着兩個滿頭珠翠、穿着華貴绫羅的三十歲左右的少婦,五官跟海瑾天有幾分相似,應該就是他的大姐和二姐。另外還有三個衣飾不凡的男子,我不敢正眼去瞧,倒也分不出誰是姐夫,誰是那個蒼嘉。

一時廳裏所有人都給海老太太施禮,然後就輪到我給海老爺海夫人見禮。海夫人的面上還是不太好看,她有些不耐煩得指着廳裏的其他男女說:“這是瑾天的大姐、大姑爺,二姐、二姑爺,這是老爺的義子,你叫他嘉少爺。”

我不敢怠慢,一一見過了他們。兩位姐姐眼裏的輕視都顯而易見,我左右也不會在乎她們對我的态度,所以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大姐看到我的第一眼,眼中掠過的一抹陰狠讓我微感驚訝,想來我們初次見面,我還不至于長得這般面目可憎啊。

那大姐夫跟二姐夫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穿着氣派非凡的錦袍和皂靴,威風凜凜的。特別那二姐夫可能是因為長年做官,油水太厚的緣故,年紀不大,肚腩卻早早地就凸了出去。

對比大姐二姐的冷淡高傲,兩位姐夫就顯得和藹可親得多了。尤其是那位面上油光水滑的二姐夫,一雙眼珠子滴溜溜滴溜溜地直盯着我轉。這種眼神我見過,多半是些有賊心無賊膽的男人,享享眼福罷了。

我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接着走到最後那人,也就是蒼嘉的面前,垂頭道了個萬福:“見過嘉少爺。”

一把清朗通透卻又輕柔的嗓音飄進我的耳朵裏,讓我周身都為之一松:“嫂嫂不必多禮,蒼嘉這廂有禮了。”

我緩緩擡頭,朝這個有着罕見好聲音的男人看去。他個子不高不矮,面容蒼白消瘦,五官很是清秀好看,一件淡青色的長衫讓他顯得書生氣十足。他的臉上帶着溫和的微笑,斯文有禮極了。

我沒料到這裏還有這麽溫和有禮的人物,倒是微怔了一下。蒼嘉又是沖我一笑,就轉過臉去,對着海瑾天一抱拳,很是親熱地說:“大哥。”

海瑾天的面上淡淡的,有些公事公辦地點點頭,說:“這幾日我得呆在家裏,外頭的事你多留些神。”

蒼嘉還沒說話,海夫人就道:“好了好了,要說事情你們待會兒再說,趕緊入席吧。”

于是一群人魚貫坐下,我小心翼翼地在海瑾天身邊的位子上坐下,另一邊就是蒼嘉。

許是因為都是家裏人的緣故,一群人說話都沒什麽顧忌,兩個姐姐還拿昨天在喜宴上喝多了出醜的客人來說笑。

海老太太笑了一回,慢慢斂了笑容,說:“這事兒你們在這兒說說也就算了,可別在外頭也沒輕沒重地說漏了嘴,叫人家笑話我們海家沒規矩。”

大姐二姐一邊笑着,一邊不以為意地答應了。于是又喝了一巡酒,大姐的臉上開始顯出紅暈,眼神也有些飄蕩起來。

“你叫什麽?”

冷不丁地冒出這麽一個聲音,我因為一直低着頭很慢很慢地吃東西,一時沒意識到是大姐在問我。

“嫂嫂,大姐在問你話呢。”蒼嘉在旁邊小聲地提醒我。

我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擡頭說:“大姐,我叫做月婵。”

大姐暈紅的臉上眉頭一皺,聲音尖利:“我是問你過來之前,人家都稱呼你什麽!”

我過來之前?我過來之前是許楠的娘子,莊上的人都叫我做許家娘子,就算是守寡之後,外人也大多繼續這麽稱呼。

桌上衆人都有些面面相觑。我自然明白大姐是有意為之,可是我既已進了海家的門,就是海瑾天的娘子了,就算我出身再怎麽不堪,她在衆人面前故意問我先夫之事,雖是為了羞辱于我,卻也連帶着羞辱了她自己的弟弟。這麽大的一個人了,怎麽連這個理兒都不懂呢?

海瑾天本來就冷冰冰的臉上開始隐隐滲出黑氣,桌上安靜地可怕。我頓了一頓,回道:“在家裏,爹娘也都是喚我月婵的。”

大姐顯然是喝得有些高了,她聽我這麽一說,臉色居然又是一變:“你這賤人!本夫人是問你……”

“咣當”!

一只酒杯滾落到地上,緊接着蒼嘉溫和好聽的聲音跟着響起:“抱歉抱歉,我恐怕是有些喝多了,怎麽連杯子都掉到地上去了呢?”

大姐一愣,話就止了。那二姐夫不愧是做官之人,這時候哈哈一笑,說:“嘉弟這麽年紀輕輕的,就如此不勝酒力了,看來還是歷練得不夠啊!”

蒼嘉也笑:“二姐夫說的是,蒼嘉還要多向二位姐夫學習呢。”

于是衆人都粲粲地笑起來,丫鬟過來撿走了摔爛的杯子,送上幹淨的,蒼嘉笑着斟酒敬兩個姐夫,飯桌上的氣氛又重新高漲起來,可是我卻越發連大氣也不敢出。就算可以忽略掉海夫人怨憤的目光、大姐仇人似的怨氣,我也忽略不了海瑾天烏雲密布的臉龐。

進門之前,我只顧着哀憐自己恐怕命不久矣,完全忽略了這深宅大院裏的人會以一個什麽樣的姿态來對待我。亦或是,我低估了将來的處境。

從前在許家,畢竟人少,就算許劉氏欺負人,好歹也有個限度。如今我嫁過來送死,卻也不知要忍受多少屈辱。我這餘生,怕是不得善終了呢。

味如嚼蠟般地熬過了這頓飯,衆人四散而去。我看看海瑾天,正撞上他的目光也看向我。

他的臉上依舊陰雲密布,烏沉沉像是罩了一口鐵鍋似的,我懷疑上去敲上一敲,都能敲出響聲來。他語氣很不好:“你回院子去吧。”

我低頭道:“是。”

沒有人給我帶路,我一個人往自己的小院子走去,沒想到居然迷失了方向。這宅院太大可真是不方便。往四下看了一看,居然好運撞見一個端着托盤的丫鬟,我趕緊迎上去,笑着問她:“請問這位大姐,知道我住的院子怎麽走麽?”

那丫鬟先是一愣,接着往我臉上仔細瞅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是少奶奶吧,您走反了呢。您往這邊兒看,穿過旁邊那個長廊,再往西邊走一截就是了。”

我感激地謝過她,就往她說的方向走去。很快就走上了那個長廊,長廊的頂部雕梁畫棟,色澤鮮豔,一定是年年都有匠人細心塗補。

因為平素少見這種精巧的雕梁畫棟,我不免一邊走一邊仰頭看上幾眼。長廊才走了不到一半,冷不丁響起一個酒桌上聽過的尖利的女聲:“你這賤人,走到這裏做什麽!”

我心裏忍不住哀嘆一聲,趕緊停下腳步,朝聲音傳來的地方施禮:“回大姐的話,我不認得路,所以走錯了方向。”

我沒有擡頭,只聽到一陣腳步聲快速往我這裏移動,當先一雙鵝黃色的繡花鞋子差點踩上了我的腳,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頭也擡了起來。

當先那人果然就是大姐,她臉上喝酒的紅暈未散,柳眉倒豎,一雙眼睛瞪得銅鈴般大小,像是要吃人一般,我又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啪!”一聲脆響。

那一步還未退完,我只看見眼前一只手掌迅速晃了一下,右臉頰上頓時火辣辣一片。

我倒抽一口涼氣,驚訝地不明所以,腦子裏卻走馬燈似的想着:這地方莫非是海家的禁地,來不得的?難道那丫鬟有意害我,才故意指我往這邊走來?唉,我的臉不曉得腫成什麽樣子了?要是有人遞個鏡子給我看一眼就好了。上一次挨巴掌,是什麽時候的事來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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