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趁着夜色來臨的雨水淅淅瀝瀝,在屋檐下彙聚成條條牽絲的珠子,墜入地面濺起細碎的水花後又消隐不見。
“噠,噠,噠。”
雨聲中的腳步聲也帶着潮濕的水汽,顯得格外拖沓。
舉着傘走過來的人,眼角是時光刻刀留下的一條條深沉痕跡,皮膚幹枯得猶如飽經風霜的樹皮。
他很老了。
哪怕他刻意挺直了脊梁,也無法掩飾那被歲月摧殘後的滄桑。
老人停在巷子裏一扇不起眼的木門前,木門旁邊的門柱上歪歪扭扭刻着一排篆體字,或許年代久遠,此事已經看不太清了,隐隐看出是五個字。
他停下先喘了幾口氣,收起傘,扯了扯身上平整的衣服下擺,對着門擡起手,卻遲遲沒有落下。
正此時,眼前的木門悄無聲息地朝裏打開,門框碰到風鈴,發出清脆的叮鈴鈴聲。
原本被大門遮得嚴嚴實實的光從門縫中擠出來,打在老人身上。那樣明亮,讓一輩子沉浮商海的老人竟少有的感到了窘迫,甚至想逃離當場。
“歡迎光臨萬物雜貨鋪,在這裏你能買到任何想要的東西。吃穿用度,古董珠寶,武器軍械,金錢財富,健康壽命,乃至七情六欲,只要你想得到的,本店皆可出售。”
一道慵懶的聲音從屋裏傳來。
“客人,請進。”
聽到這個聲音,被裏面的內容吸引,老人剛轉了四十五度的腳不由自主重新轉回了正門。
下定決心,推開半敞的門,走了進去。
進門入眼是一排陳列櫃,陳列櫃上擺設了許多物件,有古董,金器,琺琅,陶瓷等等,以老人長期收集古董的見識,竟也說不出它們究竟都來自哪個朝代。
經過陳列櫃,才算是來到店鋪的內部空間,內部空間空曠而巨大,大得讓人心慌,圓弧形的陳列櫃高高築起,擡頭竟看不到盡頭,宛若延展着上了天,叫人看着便有一種被壓迫的窒息感。
屋裏的陳列櫃都被櫃門緊緊護着,看不出裏面有什麽,只有櫃體上繁複的花紋預示着它們的不凡。
店鋪最裏面的陳列櫃前擺放着一張書桌,桌子後,身着紅色古風長袍的少年斜倚在紅木椅上,纖白細長的手指落在椅子扶手上站着的黑鳥光滑的羽毛上。
聽見腳步聲,江炘遙歪頭擡起狹長的鳳眸,睨向這位新進的客人,聲音一如方才門外聽到那般疏懶而冷淡,“客人,買點什麽?”
陳奉林的視線對上少年的眼睛,只覺得像是陷入了一個幽深的漩渦之中,他聽到自己沙啞而老态的聲音緩緩響起,“我無比痛恨我這充斥着老朽無力的身體,希望能重獲青春,不知貴店是否出售?”
“青春,本店有售。”江炘遙鳳眸微垂,輕淺的聲音裏染上了困意,“客人,請選擇你的付款方式。溫馨提示,虛拟商品本店不接受實物兌換。”
竟然真的有。
聽到江炘遙的前半句話,陳奉林心髒瘋狂跳動起來,他甚至一度以為自己要心髒病發就此離世,兩只幹枯的手激動地攥緊,然而後半句話讓他迅速冷靜下來,“我可以付出什麽?”
扶手上的鳥飛到一旁的博古架上,江炘遙微微坐直了身體,拉開書桌的抽屜,拿出一本黑皮書籍,他翻開一頁,掃了一眼,“你當前可選擇的付款方式有兩種,一是自身五感,二是子孫福運。”
重獲青春卻失去五感,這與廢人有什麽區別?
陳奉林幾乎沒有猶豫,“我選二。”
江炘遙眼皮都沒擡一下,又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紙,擺在陳奉林面前,“請确認你要購買的商品,并在右下方簽字。”
陳奉林簽字的時候激動得手都在抖,險些忘記自己的名字怎麽寫。
看着歪歪扭扭的簽名,江炘遙說道:“交易成立,鑒于客人所需商品特殊,貨物會在一年內分批發貨,不過請不必擔心,收款也會按照批次收取。本店小本經營,誠信為本,歡迎下次惠顧。”
少年話音未落,陳奉林只覺自己宛若被絞進了洗衣機,身體開始瘋狂旋轉中扭曲。
随即他猛地睜開眼睛,對上的是醫院白慘慘的天花板。
是了,他心髒病發,進了醫院。
哪裏有什麽萬物雜貨鋪,那都是在做夢。
“爺爺,爺爺醒了!”這時一堆人圍了過來。
老人消失後,雜貨鋪店內再次恢複安靜,只剩下博古架上的鐘擺在“嗒嗒嗒”地擺動着。
江炘遙重新恢複了那副慵懶的姿勢,斜倚在椅背上,半阖着眼,長睫被燈光映襯,在蒼白的皮膚上投下一層陰影。
這時博古架上的金烏說話了,它的聲音有些沙啞,像是刺骨的寒冰,“店主,你差點違規了。他的交易額裏沒有選項,如果他選擇了一,那麽你将替他付出代價。”
“咳咳……”江炘遙咳嗽了幾聲,原本蒼白的皮膚上染上了一抹病态的紅暈,“可他選擇了二,不是嗎?”
金烏黑漆漆的眼睛逼視着江炘遙,“身為店主,你不該擅自改變收款方式。”
“金烏大人教訓得是。第一次交易不熟練,還請見諒,以後不會了。”江炘遙舉手投降,“生意做成了,我可以下班了嗎?”
“稍等,下一位客人到了。”
伴随着風鈴聲,大門再次被推開。
這次進來的是一名三十來歲,頭頂有些禿瓢的男人,他手裏拿着一幅字畫,看到江炘遙時愣了愣,随後小心翼翼道:“老板,請問您這裏有這幅畫的真跡嗎?”
江炘遙掃了一眼他手中的畫,失傳了五百年的真跡正好在雜貨鋪倉庫中,“有。出售價格三千萬。”
“我,我現在沒有那麽多錢啊。”男人嗫嚅着嘴唇,“那我過幾天湊夠錢再來,老板,您一定給我留着啊!”
送走第二位客人,江炘遙又看向金烏。
金烏抖了抖翅膀,“請吧。”
江炘遙起身推開身後陳列架上的暗門,不一會兒便換了身便裝出來。
一頭長發也重新變成了清爽的短發,看起來稚嫩而青春。
他朝金烏揮了揮手,“我先走了。”
踏出雜貨鋪後,江炘遙出現在了自己的房間裏,他是店主,可以設定自己的出口在任何地點。
他打開窗戶,深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滲入喉管,嗆得他咳嗽了幾聲,扯得心肺都在發疼。
他終于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還活着。
幾個小時前,他遭受了一場嚴重的事故,整個身體被二十層樓上掉下來的厚重落地窗,砸成了肉泥。
然後,他便走進了那座雜貨鋪。
事實上,這已經是他第二次進去了。
十年前,他八歲時,曾經進去過一次。
望着左手手腕上多出來的那顆紅痣,感受着連通意識的那座店鋪,江炘遙眼神有些放空,随後又被喉頭的癢意喚醒。
他咳嗽着關上窗,捂了捂有些發燙的額頭,輕輕抱怨道:“繼承店鋪的時候怎麽就忘了給自己換一副健康的身體呢?”
拖着笨重的身體,江炘遙躺到床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了将近十五個小時,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期間一直沒有人來叫過他。
撐着發昏的頭從床上起來,江炘遙洗漱好踏出房門時已經是半個小時後了。
樓下餐廳江家一家四口正在吃飯,江炘遙掃了一眼,桌上沒有自己的碗筷。
他習以為常地自己走進廚房拿了一副碗筷,搬了一張凳子坐到桌尾,移了一盤青菜到自己面前,一口菜一口飯地吃起來。
全程誰都沒有說話,只有筷子和碗輕微的觸碰聲和細微的咀嚼聲。
吃過飯,江炘遙出了家門。
沒有人問他去哪裏,也沒有問他什麽時候回來,就仿佛他本來不存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