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老人似乎被他突然發火吓了一跳,竟然一屁股坐到地上,開始大聲哭嚎起來。
“我今年六十五了,一個人幫你帶孩子,家裏家外忙前忙後,從來沒喊過一句累,我哪裏知道孩子是怎麽爬上窗臺掉下來的?她被推進去的時候滿身血,我怎麽知道她是死是活?”
她的聲音很大,不一會走廊上便聚集了許多人。
見此,王秀梅哭嚎得更厲害了。
“嗚嗚,我這命怎麽這麽苦啊!兒媳早死,兒子帶着個丫頭,我看不過他這麽辛苦,專門跑來給帶孩子,現在……”
“夠了!”洪朗黑着臉打斷了王秀梅的哭嚎。
王秀梅被他突然發作吓了一跳,安靜下來。
洪朗此時注意到了她胸口上的血跡,“媽,你和我說,你是不是在妍妍摔下樓之後抱她了?我不是和你說過不要抱她嗎?”
“我當時都吓瘋了,哪裏記得那些?我還不是擔心孩子,為了孩子好?你就這麽對你媽說話的?”王秀梅從地上爬起來,指着洪朗罵,随後又大哭起來,“你們都看看,哪裏有他這樣當兒子的?我好心好意給他帶孩子,只不過一時沒看住出了事,竟然就罵我,我也不想的啊……”
周圍人不明就裏,跟着對洪朗指指點點。
洪朗此時腦中一團亂麻,根本無心與老母親辯駁,只是無力地坐到手術室對面的椅子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刺目的“手術中”三個字。
見洪朗不理她,王秀梅又對着衆人數落了他幾句,才漸漸安靜下來,周圍看熱鬧的人也很快散去,她像是一只鬥勝的公雞,朝洪朗說道:“我餓了,兒子,快去給我買點飯。”
洪朗盯着手術室,根本沒聽清她在說什麽。
王秀梅又重複了一遍,見洪朗還是沒反應,朝着手術室裏低聲罵了一句晦氣,自己起身下樓去吃飯。
半個小時後,手術還在進行,洪朗依然維持着之前的姿勢,口袋裏的電話響了又停,停了又響,他卻仿佛沒聽見一樣。
王秀梅拎着一盒飯上來,“兒子,來,先吃飯。”
洪朗好半天才回道:“不吃,我吃不下。”
王秀梅又勸了幾句,見他真的不吃,自己竟然又把給他的那盒飯一起吃了,邊吃還邊嘟囔,“你們年輕人,就是浪費。”
五個小時後,手術室燈熄滅。
一群醫生推着病床沖出手術室,“讓讓,都讓讓!”
洪朗立即起身迎上去,卻因為維持一個姿勢太久,險些一頭栽倒在地,他按住牆面住維持平衡,拉住留下來的醫生問道:“醫生,醫生,我女兒怎麽樣了?他們帶我女兒去哪?”
醫生說道:“手術很成功,但并未脫離危險期。目前還需要在EICU觀察。病人家屬,請跟我過來簽字,我和你說下病人詳細情況。”
“醫生,那個EICU得多少錢一天啊?我們家沒有錢啊。”王秀梅沖上來問道。
“媽!你說什麽呢?!”洪朗皺着眉呵斥過去,随即朝醫生哀求,“沒事的,醫生,多少錢我都治。只要能把我女兒治好,多少錢我都治。”
“你這個敗家子,當年為了救那喪門星賣了房子,現在又要給這丫頭片子花錢,我怎麽就養了你這麽個吃裏扒外的不孝子!”王秀梅氣得大罵。
洪朗深吸了口氣,怒道:“她是我女兒,我能不治嗎?你要是不願意看到她,你自己回老家去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等妍妍情況穩定下來,我再和你掰扯!”
似乎被洪朗震住了,王秀梅眼底閃過一絲心虛,又嘀咕了幾句,到底沒再說話。
洪朗跟着醫生來到辦公室,迫不及待問道:“醫生,我女兒病情怎麽樣?”
醫生拿出一堆檢查單,一張張指給洪朗看,“這是腦部ct,病人腦幹有出血症狀,出血量較大,從這種出血量看來,病人有一半的可能成為植物人。而且病人高墜後被搬動過,全身受到二次傷害,多處骨折斷裂,脊柱受到了不可逆損傷,就算醒來,這輩子也只能坐在輪椅上了。”
洪朗只覺得這一字一句宛若重錘一般砸在他心上,每一個字他都能聽清楚,但合在一起,他卻怎麽也弄不明白到底是什麽意思。
好半天,他才理解了這些話的含義,怔怔問道:“你是說,我家妍妍以後只能坐輪椅了?”
“坐輪椅的前提是她要能醒過來。”醫生說道。
二十分鐘後,洪朗失魂落魄走出醫生辦公室。
他來到EICU門口,站在窗口看向裏頭全身插滿管子的小小身影。
他怎麽就不明白,早上出門時還開開心心送他出門上班的小家夥,怎麽就突然生死不明了?
妍妍最喜歡跳舞,長大後的夢想是當一個舞蹈家,他還想着攢了錢給她報個舞蹈班,要讓她知道這輩子都無法站起來,那該多絕望?
接下來幾天,洪朗都沒有回家,他就住在EICU門口,身邊朋友都借遍了,又在老板那拉下臉子預支了幾個月工資,才終于湊齊了半個月的住院費。
然而不幸的是,妍妍一直沒有醒過來。
第五天,洪朗再次被叫進辦公室。
“洪先生,病人生命體征已經穩定,我們打算今天下午把她轉進普通病房,你可以申請陪護。”醫生說道,“不過有一點你要做好心理準備,病人已經昏迷了五天,這種情況下,恐怕……”
轉到普通病房的喜悅還沒有湧上來,洪朗就被當頭一棒,“那,她……”
“也不是完全醒不來,你作為病人親屬,沒事可以和她多說說話,刺激一下病人腦活動,也是很有可能醒來的。”
雖然醫生這麽說,但洪朗知道,這相當于給妍妍判了死刑。
不過他不能放棄,連他都放棄了,妍妍還有活路嗎?
因為準備要陪護,洪朗回了趟住處,準備收拾點日用品去醫院。
然而走進家門,他才發現屋裏家具上已經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灰,王秀梅沒有在家。
他這才想起,似乎那天他說過要和她掰扯之後,王秀梅就再也沒出現過。
洪朗覺得有些不對勁。
王秀梅一直不喜歡他的妻子,因為她生了個女兒,妻子死後,那份不喜便轉移到了妍妍身上。
所以洪朗一直是自己帶着女兒在外面住的。
但幾個月前,王秀梅突然說要過來幫他帶孩子,說他工作辛苦,大男人帶着孩子也不方便,她也想通了,孫子孫女一樣好,一定會好好對妍妍。
他想着這麽多年了,人總是會變的,就認同了王秀梅的做法。
而且王秀梅帶的也确實不錯,孩子很親她,洪朗這才放心去上班。
但洪朗重新細盤了一下,這次的事情,卻處處透着古怪。
首先他剛到醫院的時候,王秀梅那副狀态,明顯是心虛時候才有的,和當年他妻子坐月子時,每次欺負完她後的模樣簡直如出一轍。
然後是孩子手術時去吃飯。
還有聽到要進EICU時的抱怨。
一樁樁一件件,一切都指向一個可能。
巨大的信息量把洪朗沖得腦子發昏。
他深吸了一口氣,扶着桌子,鎮定下來,拿出幾天沒有用過早就沒電了的手機,去房間充電。
家裏是有監控的,是洪朗之前獨自帶孩子,不放心才安裝的,王秀梅來了之後他就很少看了。
這幾天他一直以為是意外,加上腦子裏全是如何籌錢和妍妍的安危,并沒有想到這一出,現在才終于意識到不對勁。
手機比較老舊,等待開機的過程非常漫長。
洪朗從來沒覺得時間這麽難熬過,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手術室外。
終于,開機提示音響起。
他打開監控軟件,找到五天前卧室的監控。
畫面中,穿着一身粉色碎花裙子的妍妍從睡夢中醒來,坐在床上發了會呆,便開始找人。
“奶奶,奶奶!”
小女孩稚嫩的叫聲從監控中傳來。
“妍妍想尿尿。”
然而這樣的呼喊并沒有得到回應。
又等了一會,可能是憋得不行了,妍妍自己下了床,走到卧室門邊去開門。
她是自己會開門的,洪朗曾經教過她。
然而這次門卻沒打開。
它從外面被反鎖住了。
又開了幾次,妍妍知道打不開,便放棄了,開始哭鬧起來,“奶奶,妍妍想尿尿!”
哭了幾聲,她又自己止住了哭聲,擦了擦眼淚,“爸爸說,愛哭的不是乖寶寶。妍妍不哭,妍妍是乖寶寶。”
這一幕讓洪朗心如刀絞。
他那麽乖的女兒。
止住哭的妍妍重新在卧室裏搜尋出去的地方,突然,她的目光鎖定在了窗口的椅子上。
這時洪朗才注意到那把椅子,這是餐廳的椅子,和妍妍常玩的小板凳不一樣。
而且它很重,并不是妍妍的力氣搬得動的。
另外,他還注意到,常年關閉的防盜窗也開着。
“妍妍回來!別去!”洪朗嘶吼着。
看着視頻中的女兒一步步朝椅子走去,爬上椅子,朝窗戶外探頭,像是發現了新大陸,然後踩着椅子背爬上窗臺。
最後消失在監控中。
“砰!”
那是他女兒落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