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江炘遙咳嗽了一聲，擡起眼看向眼前拘謹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的小姑娘，“客人需要什麽？”
“你，你身體不舒服嗎？”小姑娘小心翼翼問道，她的眼裏滿是擔憂。
“沒事。”江炘遙微微坐直了身體，瞥了眼她淩亂的衣着，“若是客人還沒想好需要購買什麽商品，門口有面鏡子，可以先整理一下儀容，慢慢思考。”
被江炘遙一提醒，小姑娘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狼狽，她臉頓時變得通紅，快速走到門口的鏡子前，開始整理起自己的衣着和頭發。
理着理着，她就開始止不住的掉眼淚，到後來直接蹲坐在地上，抱着膝蓋哭起來。
小姑娘哭起來沒有聲音，只是輕輕地抽泣，在這安靜的店鋪裏卻格外清晰。
江炘遙沒有安慰，只是微微垂着眸，目光落在自己左手腕的紅痣上，目光有些放空。
蕭序規規矩矩站在後方陳列櫃陰影中，宛若一個影子，不特意看根本發現不了他。他此時目光正一錯不錯地落在江炘遙身上。
過了十幾分鐘，小姑娘心情終于平複下來，她打了個哭嗝，重新走回江炘遙面前，聲音細細的道歉，“對不起……”
江炘遙眼裏重新聚焦，沒有等她繼續說下去，拿出一張紙遞過去，“先擦擦，坐。”
“謝，謝謝。”小姑娘受寵若驚般接過紙巾，輕輕擦了擦臉。
她臉上還有傷痕，哭過之後更腫了，顯得有些猙獰，不過盡管如此，她依然維持着良好的教養，确認身上的灰已經被撣幹淨後才坐下。
又是一室寂靜。
空氣中只有江炘遙時不時的咳嗽聲和博古架上的鐘擺聲。
“我叫童佳茵。”好一會兒，小姑娘才開口說話，因為剛哭過，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江炘遙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在聽。
或許是江炘遙的視線過于平靜，給了小姑娘繼續傾訴的勇氣，她深吸了一口氣，“我今年初中二年級下期，從上學期開始，我的同班同學，就開始欺負我。
“她們把我書撕爛，在我的作業本上塗鴉，還到處和別人說我是個小婊……子。”
最後那個詞她說得有些哽咽，不過還是說了出來。
“後來全校的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我走到哪裏都是指指點點。
“我很害怕，回家告訴媽媽，媽媽說是我自己有問題，不然他們怎麽誰都不欺負，就欺負我？讓我去和同學們道歉，請求他們的原諒。
“可是，我并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
說到這裏，童佳茵眼淚又開始止不住的流下來。
江炘遙又給她遞了一張紙。
她狠狠吸了吸鼻子，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繼續說下去。
“後來媽媽帶着我和她們道了歉，但事情并沒有解決，她們欺負我更狠了。
“然後有一天放學，我回家的時候，被一群校外的小混混，拖進了小巷子，他們……了我。我回家告訴爸爸，爸爸打了我，說我不知廉恥，讓我不許和別人說，也不許報警。”
江炘遙察覺到身後傳來一陣殺意，他回頭瞥了一眼蕭序，又收回視線，“後來呢？”
此時童佳茵的聲音已經有些麻木了，“我知道那群小混混是她們叫來的人，當時她們在巷子外面笑呢。後來她們就找到了新的欺負我的辦法，把我拖進小樹林，找校外人來……我。
“我覺得我很髒，每天都要洗好久的澡，但是還是洗不幹淨。
“剛才我就是被拉進了小樹林，他們打了我，把我按在地上，我看着天空，想着誰能救救我啊，然後就來到這裏了。”
童佳茵身上不停發抖，看向江炘遙的眼神充滿了祈求，聲音滿是無助，“哥哥，你能救我嗎？”
顯然，這個孤立無援的女孩，此刻已經站在了懸崖邊緣。
江炘遙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道：“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聽到這個答案，童佳茵精神有些崩潰，“可是我試過了，我打不過他們。我也向所有人求救過，但沒有一個人幫我。”
江炘遙：“根據顧客需求，當前有兩種商品建議購買。”
聽到江炘遙的話，站在博古架上的金烏呼啦一聲飛過來，落在椅子扶手上，朝他投來警告的眼神。
看都沒看金烏一眼，江炘遙左手握拳，抵住即将出口的咳嗽，“一，勇氣。二，清晰的邏輯思維與表達能力。”
江炘遙的聲音平緩，語速也不快，卻仿佛有魔力一般，能夠輕易讓人冷靜下來，童佳茵立即被他吸引，小聲問道：“有了這兩樣東西，我就能夠成功打敗他們，然後再也不受欺負嗎？”
“可以。”江炘遙說道。
聽到這個回答，金烏低頭想啄江炘遙的手，然而江炘遙似是有預感一般，提前移開手，讓它啄了個空。
聽到江炘遙肯定的回答，童佳茵開心地笑了，但緊接着又露出苦惱的表情，“那哥哥，我需要花多少錢來購買它們呢？我身上的錢都被他們搶光了，現在沒有錢呀。”
“每件商品價值十年壽命。”江炘遙敲了敲面前的桌面，“客人若确認商品無誤，就請在交易書右下角簽字。”
二十年壽命，和解決當前境況的能力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童佳茵本來計劃想明天從教學樓跳下去，一了百了，但現在，她決定試一試。
她拿起筆，在交易書上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名字。
她的字跡很清秀，和她人一樣漂亮。
“交易成立。”江炘遙收起交易書，“商品将于離開本店後送達，請客人注意查收。”
“哥哥。”這時小姑娘突然喊道。
“嗯？”江炘遙擡頭看她。
小姑娘躊躇了好一陣，才用極為細微的聲音，輕輕問了一個問題：“你覺得我髒嗎？”
江炘遙唇角現出一個上揚的弧度，他聲音平和，“心地幹淨的人永遠不髒。”他頓了頓，“你要相信，泥潭中開出的花，反而更鮮豔。”
“我知道了，”聽到江炘遙的話，小姑娘臉上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像陽光下盛開的雨露，幹淨而璀璨，“謝謝哥哥！哥哥再見！”
看着小姑娘消失在店裏，江炘遙回頭，朝蕭序說道：“去送送她。”
“是，店主。”蕭序應聲離開。
店內再次只剩下江炘遙和金烏。
“店主，您違規了。”金烏的聲音響起，“她只有購買一件商品的資格。”
“嗯。”江炘遙摘下面具放進旁邊的抽屜，“我知道。”
金烏其實也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
如果只出售選項一，那小姑娘能靠着勇氣活下來，甚至反抗，但最後結果如何卻是不好判斷，若是沒有死在反抗之中，那一輩子也會活在這段陰影裏。
而單出售選項二，她可以有能力對傷害自己的人做出反擊，讓他們獲得懲罰，但最終結果卻是失去活下去的勇氣。
兩樣都出售給她，的确是最好的選擇。
“您……唉。”
即将出口的教訓到了嘴邊最後只化作一聲嘆息，金烏說道：“鑒于店主是第一次違規，且收取了相應報酬，當前只做一級懲戒，請店主引以為戒。”
金烏話音剛落，江炘遙原本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猛然收緊，本就蒼白的皮膚上青筋畢露。
鮮紅的血液從指間流出。
“答，答，答……”
血滴落在地面的聲音和鐘擺的聲音混在一起，竟是相當和諧。
但饒是如此，江炘遙的唇縫間也不曾洩露出一絲聲音，表情也只是微微皺着眉，甚至連挺直的脊背都沒有彎下去過。
可平時坐着的時候他的脊背總是慵懶的舒展着，怎麽現在這樣疼，卻反而直起來了呢？
金烏有些疑惑，卻止不住再一次對這個小店主的忍痛能力産生敬佩。
之前的店主，從來沒有哪一個在第一次受到懲戒時像他這樣鎮定。
哪怕只是第一級而已。
那可是直擊靈魂的疼痛啊。
整個過程持續了三分鐘。
疼痛過去後，江炘遙深吸了一口氣，低聲問道：“還有嗎？”
金烏頭上飄過一個問號，這還不夠？随後說道：“沒有了，請店主以此為戒，今後注意遵守店規。”
“嗯。”江炘遙輕輕應了一聲，扶着椅子站起來，這一次他站立時間格外長，好一會才走向內室，“我休息一會。”
看着幾乎是栽倒在床上的少年，金烏搖了搖頭。
它是越來越搞不懂，這小破孩腦子裏到底裝的是什麽了。
說他善良，卻仿佛又對外界一切都不在意，說他冷漠，卻又有時候格外溫柔。
最關鍵的是，不但性子倔，骨頭還硬得要命，真不知道随的誰，他爹媽它都了解過啊，都是正常人，全家也沒有他這樣奇怪的品種。
一邊想着，金烏一邊使出自己微弱得可憐的力量，給江炘遙脫了鞋，然後把被子蓋上，以免這小破孩一覺醒來更破了。
“小破孩，選上你算我倒黴。”金烏跳到床上，想要叨江炘遙一口，又看到他緊緊攥着的拳頭，指縫間還有血，只得認命地去找紗布給他包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