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家裏的夜晚很寂靜,只有床邊鬧鐘的秒針在滴滴答答走着。
陳熠平躺在床上,直到雙眼幹澀,也沒能閉上眼。
一閉眼,他就看到黎靜秋剛才看向他的眼神。
只覺得心裏比一萬支利箭射中還要難受,他狠狠吸了口氣,卻怎麽也抹不掉那股窒息的痛感。
為什麽死掉的是父親,而不是他?
有這麽一刻,陳熠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
淩晨四點十五分。
陳熠撐着床板起身,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準備去廚房倒杯水來喝。
去廚房得經過客廳,然而,陳熠卻在走到門口時停住了腳步。
透過陽臺外面些微的燈光,他看到,有一個人,背對着他,坐在那架從來沒有人彈奏過的鋼琴前。
哪怕隔着黑暗,他也能一眼認出,那是他的母親。
她佝偻着背坐在那裏,寂靜的空氣中傳來壓抑到極致的抽泣聲。
以陳熠的耳力,甚至能聽到淚水打在擋板上的清脆滴答聲。
她在哭。
她哭得太克制了,哪怕陳熠往後再退幾步,都聽不到她發出的聲音。
這是陳熠第一次看到黎靜秋哭,就連當時他父親下葬,他的母親也是堅強得宛若狂風不倒的磐石。
他從不知道,磐石也會有眼淚。
陳熠沒有過去打擾她,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她的背影。
不知過了多久,黎靜秋擡手從鋼琴旁的置物架上的紙巾盒裏抽了一張紙巾。
陳熠這才驚覺,為什麽明明那裏黎靜秋從來不允許他去,卻會一直有一盒紙巾。
他小心翼翼退回床上,躺下,閉眼。
不多時,細微的腳步聲響起,陳熠身體肌肉下意識緊繃了一下,随後又放松下來,裝作熟睡的樣子。
腳步聲停在床邊,緊接着他聽到被子被展開的聲音,然後滿是涼意的身體被溫暖覆蓋。
蓋完被子後,離開的腳步聲卻沒有立即響起,陳熠能夠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臉上。
許久,空氣中傳來一道低低的嘆息聲。
嘆息聲消散得很快,陳熠卻覺得它宛若一道細細密密的濃霧,把他包裹在其中,怎麽也掙脫不得。
腳步聲響起,黎靜秋離開了。
黎靜秋出去後,陳熠沒有睜眼。
他手指捏住身上的被子,心亂如麻。
一個小時後,廚房傳來響動聲。
一夜未睡的陳熠起床洗漱。
母子倆沉默地吃着早飯,默契的誰也沒有提昨晚的事,陳熠小心觀察了一下,注意到黎靜秋的眼睛有些紅。
但好像她經常是這樣的。
“林老師說下個月有一場美術競賽,現在可以開始集訓了,你去了好好請教林老師,最好能在競賽上拿到好成績。”黎靜秋說道,她語氣平靜,絲毫聽不出昨晚哭了一夜。
“嗯。”陳熠喝了口粥,他想說點什麽,但直到出門,也沒開得了口。
這一天,陳熠還是什麽都沒能畫出來。
下午來接陳熠的時候,黎靜秋眼神裏滿是失望,“熠熠,你什麽時候才能成為媽媽的驕傲呢?”
陳熠抿着唇,沒有說話。
回到家,陳熠再一次在黎靜秋的監督下完成了她當天布置的作業。
在她離開房間後,他再次拿出那張暗金色的名片。
暗淡的深夜中,這張名片似乎在閃爍着點點金光。
“鈴鈴鈴。”
風鈴聲再一次響起,這次陳熠的步伐很堅定。
“歡迎光臨萬物雜貨鋪。”被半夜叫起來做生意的江炘遙擡眼看向眼神明顯與昨天不一樣的少年,“客人,考慮好了?”
“是。”陳熠說道,“我同意交易。”
聽到這個答案,金烏有些詫異,黑黢黢的眸子看了眼少年,緊接着又看向江炘遙,生怕他再鬧點什麽幺蛾子攪黃這樁生意。
然而這一次它也沒猜中江炘遙是怎麽想的。
只見江炘遙沒有再提醒,也沒有再說任何暗示或明示少年更換願望的話,而是幹幹脆脆拿出了交易書。
這小破孩該不會是沒睡醒腦子被堵住了吧?金烏驚疑不定。
“若客人确認商品無誤,請在右下角簽字。”江炘遙語氣平淡,帶着沒睡醒的慵懶。
陳熠拿起筆,一筆一劃簽下自己的名字,他表情鄭重,像是在告別自己的夢想。
“交易成立,商品将在客人離開店鋪後發放,請注意查收。”江炘遙拿過交易書,看了眼上面俊秀的簽名。
陳熠朝江炘遙露出了第一個笑容,“謝謝你,老板。”
江炘遙長睫微擡,看向眼前的少年,“承蒙惠顧。客人,再見。”
陳熠離開後,金烏納罕地圍着江炘遙飛了一圈,然後停在桌面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怎麽?”江炘遙瞥向金烏。
金烏問道:“店主,您是不是沒睡醒?怎麽今天做生意這麽幹脆?”
“我不是一直這樣嗎?”
一直這樣才怪,金烏翻了個白眼,上次還為了一個小女孩把自己搞得受了罰,它本來以為經過江炘遙一攪和,這次怎麽也得把原本的大生意攪黃,沒想到竟然最後還是成了。
那小子該不會沒聽懂小破孩的暗示吧?
不對呀,他肯定聽懂了,不然剛才莫名其妙朝江炘遙道什麽謝?總不能是感謝他把他的夢想搞沒了吧?
“店主,您不是很珍惜他的夢想嗎?”這樣純粹而幹淨的夢想,按照這位店主溫柔的個性,不該這麽幹脆的同意交易才是。
江炘遙摘下面具,聲音漫不經心,“每一份純粹都值得珍惜,但我更尊重他深思熟慮後的選擇。”
江炘遙扶着椅子起身,他身體晃了下,便被蕭序扶住,他收回被扶住的手臂,“沒事,我自己能走,你回去休息,我去裏間睡會。”
“是。”
江炘遙走後,蕭序也跟着離開。
店鋪大廳陷入寂靜,金烏又在書桌上站了許久。
突然,它笑了。
金烏展開翅膀,繞着偌大的店鋪大廳,開心地飛了好幾圈。
它終于知道之前的店主缺少什麽了。
他們總是會被自主判斷所影響,然後執迷其中,最後落得慘淡收場。
它本以為江炘遙也是這樣的人,它總認為他年紀太小,太過善良,難成大器,但如今看來,卻并非如此。
它的這位新店主,溫柔且堅定,善良卻有原則,聰明而執着。最難得的是:他足夠清醒。
他似乎有自己的一套行為準則,每一次它覺得自己了解他了的時候,他又總能刷新它的認知。
金烏有預感,這一次,這個店主說不定能陪它走到最後。
有了剛才的那筆進賬,如今一級店鋪進度過半,距離二級店鋪不遠了。
未來可期!
并不知道金烏在想什麽,江炘遙蜷在床上咳得撕心裂肺。
前一陣他還在慶幸自己的呼吸沒停,并且還保留了嗅覺,現在卻覺得要不停了也挺好,至少不用咳嗽,咳嗽一劇烈又會心絞痛,簡直是連鎖反應。
折騰了好一會,江炘遙才精疲力盡地睡去。
接下來幾天都比較清閑,沒有新顧客上門,蕭序每日出去招攬新顧客,江炘遙每天在家閑着沒事看書。
有蕭序之後,江炘遙徹底宅了下來,買菜洗衣做飯之類的家務不用提,就連去圖書館借書的事情也被蕭序一手承包,把他照顧得面面俱到。
這讓江炘遙一度懷疑,蕭序不是店鋪的店員,而是金烏幫他找的全能保姆。
這天吃過晚飯,江炘遙說道:“我明天去玉城。”
後天是物理省賽考試,他得提前一天過去。
“我陪您去。”蕭序說道。
“不用,到時候那邊有老師接應,你去不方便。”江炘遙說道,“你幫我買明天下午的車票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