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從朝氣蓬勃的少年燕王,換成病骨支離的克妻太子,別說是沈老爹,就連皇帝也大為震驚,深表不懂。
皇後更是疑心重重:沈家千金大齡未嫁,遲遲選不出夫婿,難不成也有什麽說不出口的隐疾?
沈老爹見完皇帝,還沒出宮門,就碰上了四皇子燕王慕容荻。
太子肖母,俊美無籌,燕王肖父,英武不凡。
原本沈老爹更中意的是生氣勃勃的燕王,可今日一見,他客氣地行禮時,燕王居然昂着頭翻了個白眼,全然沒有以前見面時的謙遜有禮,差點把他氣了個倒仰。
這會兒他倒是有些明白,女兒為何做出這樣的選擇了。
太子雖有東宮之名,卻因為身體緣故難以為繼,縱有皇帝皇後的寵愛憐惜,也是個冷竈,昔日的克妻之說,怕也是有心人故意所為。
而燕王雖然行四,可年少有為,聽人說兵法武藝都是嫡子中最出色的,皇帝将燕雲之地作為他的封地,就是有意讓他鎮守邊關。
手握重兵的皇子,與病弱短命克妻的太子相比,不知有多少人送上門去攀附抱大腿,若是被他拿錢“砸”下,不氣才怪。
如此一來,他以為的美滿姻緣,就成了強扭的瓜,硬上的弓,女兒能落得好才怪了。
“還是我家青青聰明,我真是老糊塗了,差點就誤了女兒的終身啊!”
沈老爹拍拍自己的腦袋,也不在乎燕王的白眼,轉身回家,連話都懶得跟他多說一句。
反倒是燕王,看到他前恭後倨,不禁有些羞惱,氣沖沖地跑去找皇帝,直截了當地說:“父皇,兒臣不想娶商人之女為妃!”
“哦?誰說你要娶商人之女的?”皇帝挑了挑眉,饒有意味地看着兒子暴跳如雷的模樣,算算時間——
“你遇上沈萬年了?他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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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用他說!全京城都傳開了!”燕王咬牙切齒地說道:“都說他出錢建了半座城,父皇你要賞他家那個嫁不出去的老閨女一個王妃之位,二哥三哥都有正妃,五弟六弟還小,只有我……”
“還有你大哥,”皇帝眼神冷下來,淡淡地掃了兒子一眼,聽風就是雨的,這小子,還是欠摔打。
“朕已經命人将沈家女的八字送去開元寺,若是與楓兒相合,便封她為太子妃。”
“太子妃?!”燕王一下子懵了,“可是……大哥……皇兄他不是……”
話還沒說完,就對上了皇帝冰冷的眼神,燕王一個激靈,如墜冰窟,硬是把“有病”二字生生卡在喉嚨裏沒說出來,卡了半天,方才艱難地轉了個話頭。
“若是大哥也不願呢?”保留最後的倔強,他還想掙紮一下。
“大哥那般……人中龍鳳,豈是她一個商家女能配得上的?”
“配不配得上,你說了不算。”皇帝輕哼了一聲,慢悠悠地說道:“得看你大哥的。”
東宮,毓明殿。
太子慕容楓剛喝下一碗黑褐色的湯藥,眉都沒皺一下,卻忽然覺得鼻頭發癢,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內侍常安緊張地拿過一件大氅,就想披在他身上,卻被他揮手拒絕。
“六月天裏,不必如此。”
別人是不必,可主子你不是別人……常安腹诽了一句,眼巴巴地看着自家主子,大有一副你不批上我就不走的架勢。
太子眼皮都沒擡一下,只是從旁邊的幾案上拿起張絲帕輕輕拭去唇上沾染的藥漬。
他原本就沒有多少血色的唇,因為這點力度,就微微泛紅,倒為他蒼白的面容增添了幾分顏色。
只是這張俊美蒼白的臉上,幽黑深邃的眸中,此刻正閃動着幾分冷冽的寒光。
“聽說,父皇又想給我指婚?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
常安的手僵了一下。別人家的千金或許只是千金,這位可不止千金,千萬金都砸出來了,皇上能不答應嗎?
“回殿下,聽說……聽說是位商戶女……沈半城的女兒……”
“呵!”
太子面色平靜無波,只是口中淡淡地冷笑一聲。
常安的頭愈發低了下去。
“皇後娘娘尚未應允,說那沈家女無故超齡三載未嫁,說不定有什麽隐疾……”
太子無語,這可真是親娘吶!自家兒子有病不說,一聽別人晚婚,就推己及人,也懷疑別人有什麽大病。
常安剛說完,忽然發現太子一句話也不說,周身的氣勢卻冷得吓人,再一回想自己剛才說的話,頓時後背冷汗刷的下來,便“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殿下恕罪,小的別無他意……”
“起來吧!知道你沒那個腦子。”太子也無心為難他,擺手讓他起身,“說說那個沈家女,為何三載未嫁?難不成真有病?”
一聽要說八卦,常安立刻來了精神,麻溜地起身,開始給太子講述沈家女的故事。
要說沈家女,就得先說沈半城。
沈半城出身農家,本是個大字不識的泥腿子,一家人全靠在地裏刨食吃,唯有當初還沒得“半城”名號的沈萬年,腦子靈活,不甘于看天吃飯,每到農閑就四處打工跑商,從苦力到貨郎都幹過。
後來他聽人說在水稻田裏養魚,養出的稻花魚肥美鮮嫩不說,還能讓稻田增産增收,就像江南的桑基魚塘一般“兩利俱全”。
他便打算将自家地稻田用來養魚。可惜當時沈家其他人都不願意,怕他冒險毀了稻田。争執之下,便将他分了出去,分家時沈半城只得了五畝薄田,其他兩個兄弟則留下了十多畝良田。
當時沈萬年借錢又買了五畝地,養稻花魚,挖池塘堆桑基,起早貪黑,只用了一年就還上了債,養肥了田。
結果沈家人又找上門,非說父母在不可有私産,絕口不提當初分家分産之事。
沈萬年幹脆立下文書淨身出戶,交還田地,甚至連自己掙下的田也都還給了沈家,只是以後與沈家再無幹系,便是父母的生養死葬也歸兄弟承擔,自此便離了老家,前往泉州跑商。
那沈家人,貪圖一時之利,趕走了自家最能幹的兒子,就算得了幾畝田地,又哪裏知道,他們錯過了什麽。
沈萬年早在種桑養蠶之時,就曾跟收生絲的商人打聽過絲綢的買賣,離了家就直奔泉州,搭上了那邊的海商開始跑船經商,從江南之地收購絲綢茶葉和瓷器等物,販去海外番邦之地,再從番邦收購珠寶香料玉石瑪瑙等物,運回江南售出。
這一來一回,便是數十倍之利。短短十餘年間,沈萬年就成了江南首富……
“這海貿如此暴利,難道別人不知?”太子皺了皺眉,問道:“還有,他既然淨身出戶,又哪裏來的本錢進貨?這民間傳言,恐怕不能盡信……”
“殿下說的是。”常安躬身賠笑,說道:“尋常人只見其利,不見其海,都以為海貿暴利,可那大海之上,風高浪急,稍有不慎,便是船沉人亡。沈萬年也是運氣好,每次出海,都能平安往返,故而其他人就算知道海貿暴利,出去幾次,或許能賺上兩三回,一旦翻船,就賠得幹幹淨淨。”
“至于他發家的本錢,就要說到他的岳家。”
“聽說他在離家之後,第一次出海,就遇上海嘯翻船,他拼死救回了随船的東家,送老東家回家時,正好遇上老東家的族人以為他死了,逼他的夫人和女兒過繼族人的兒子繼承家産不說,還要把他的女兒嫁給一個鹽商為妾。”
“老東家一怒之下,趕走了族人,自立門戶不說,還将女兒嫁給了沈萬年,将家産盡數贈給沈萬年,還要他無論以後生兒生女都姓沈,讓他家的香火,自他身後斷絕。”
太子忍不住彎起了唇角。
這位老東家還真是性情中人,別人若是知道自家被族人吃絕戶,就算不肯過繼族人,說不得也要給女兒坐地招贅,而他可好,幹脆利落地将家産送人,自斷香火,真是幹得漂亮。
你們不是口口聲聲怕我這支斷後沒人繼承香火嗎?那我就送光家産,斷給你看!
常安偷偷瞅着自家主子心情好轉,略略松了口氣,繼續往下說。
“那沈萬年也是知恩圖報,娶了老東家的女兒,哪怕夫人體弱,只給他生了一個女兒沒多久就過世,他也沒再續弦納妾,只是一心一意養大這個女兒,賺下的家産,說是将來都算女兒的嫁妝。”
“可偏偏那位沈家女眼光挑剔,從十五及笄開始,不知談了多少人家,都無疾而終。到十六開始繳納罰金,至今已有三年。”
“要說她有什麽病……”
說到這,太子算是明白,自家老爹為何出爾反爾,在答應過自己不再指婚納妃之後,居然又要他娶個商戶女。
他從十二歲被立為太子後,就跟着太傅一起學習帝王之道,十五歲就開始跟着學習治國理政。
當時父皇還在外領兵作戰,他便在朝中負責後勤之事,自然知道新朝初立,整個大昭從被打得稀爛的舊朝中浴火重生,光是收複那些自立為王的各地反王就花費了近十年的時間,錢糧更是數不勝數,以至于到開國定都,興建京城時,國庫都拿不出錢來。
沈萬年本是江南首富,後來追随父皇,在興建京城時,又主動捐出百萬家産建了半座城池,得了父皇的嘉獎,後來便借勢在全國各州府買地買房,沈氏商行幾乎跟着大昭的軍隊,打到哪裏開到哪裏,賺足了天下錢,才成了全國首富。
而如今,天下初定,北方蠻族卻又蠢蠢欲動,想要重修邊防,還得砸進去無數錢糧兵馬……
這時候,沈家女的嫁妝……太子苦笑了一下,他雖然命不久矣,但就算廢物利用,再為父皇的大業盡一份力,又有何不可?
只是……真有些對不起那位沈家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