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是林平之嗎?
你是林平之嗎?
賀千回開始埋頭于她的論文。抱一大堆參考書,每天不停抄抄寫寫敲敲打打地做筆記寫提綱。這樣地忙了一個星期,便可以開始動筆,再一個星期,應該就可以完稿。
這種狀态讓賀千回很有一些上瘾。工作可以讓人忘卻生活的煩惱,麻木一分鐘也好一分鐘。
張璟發短信來問:“千千,在做什麽?”
賀千回正紮在一個問題裏論述得風生水起,看了這條短信,沒心沒肺地回:“寫論文呢。”
張璟的回複馬上又來了:“圖書館?你等着,我去找你!”
賀千回騰地就從趴在鍵盤上的姿勢坐直了起來。她左右看看,定了定神,啪啪啪在鍵盤上摁:“你別來。你找不到我的。”
她已經不在那間曾經仿佛永遠不會變的自習室裏。此時的她正坐在另一層樓過道上的大桌子最裏端,長期地為她的電腦霸占着一個插座。
她發出了那條短信,心裏還是有些不安——他真的會來嗎?他真的不會來嗎?
想來想去,這樣的問題,畢竟是想不出結果的,于是她決定不管,趴回電腦上繼續昏天黑地。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頭,專為長時間面對電腦而戴上的眼鏡刷的一下就滑到了鼻梁下端。最後千分之一秒種,她還悻悻地冒起了一個念頭:鼻子本來就塌,哪經得起這麽一下砸……
張璟站在她身後,嘴角帶一縷戲谑的笑:“誰說我找不到你的?”
他眼神得意,一副大贏家的模樣。說完這話,他就在她身邊坐下了。時間已經不早,原先坐在賀千回旁邊的人已經走了,也沒再有人來占掉這個座位,竟好像這爿桌椅,專是為了張璟而虛席以待。
賀千回怔怔地看着他,恍然看見自己足足等了三年的夢想,就在這座校園即将成為永遠回不去的記憶之前變成現實。和男朋友一起甜甜蜜蜜地,在這座全亞洲最大的高校圖書館裏上自習,原算不上遙不可及的奢望,可就是始終不能屬于賀千回。
這樣地想着,賀千回臉上就不自覺地浮起了一抹微笑,映在她眼睛裏泛出的滢滢水光之下,是令石頭也柔軟繞指的感動情愫。她這天并沒有如以往那樣披着頭發,而是用一個素色發圈把長發簡單地束成了馬尾,顯得越發地小,好像只有十六歲。張璟默默地看呆了,一時間只盼時光凝滞,這一瞬通徹光陰的兩兩相望便成永遠。
圖書館關門的廣播響起的時候,倆人收拾東西準備離開,賀千回才發現張璟手上正提着她那麽熟悉、卻又似乎已然久違了千年的黑色盒子。“你去吹薩克斯了?”她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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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要去,吹給你聽的。”張璟回答。
“可是,已經這麽晚了,琴房還開嗎?”賀千回擔心。
“放心吧,我們不用去琴房,我帶你去一個你一定沒去過的地方。”張璟側過臉低下頭,滿眼水一樣溫柔的憐愛,令賀千回勁頭一松就軟軟沉溺,天涯海角也願随他而去。
于是,她安安靜靜地跟着他,逆着滿校園裏下自習往宿舍區走的人流,往校園的東邊走。賀千回并不問是要去哪裏,反正哪裏她也願意去,不是麽?
而且,她願意等待一個驚喜,因為直覺地感到張璟有一個完美的計劃,所以很默契地不要去破壞它。
賀千回跟着張璟一直走進理科樓,進了電梯。電梯裏還有別的人,一層一層向上走,是進入,而不是離開的路。理科生比文科生忙很多,遇到期末時,通宵用功也是常有的事。而自從賀千回上大三之後,宿舍樓已換作電子門,人手一卡,一刷即入,所以不必再趕在11點樓長鎖門前回到宿舍。這樣一來,按點下自習的人就更少了。
饒是如此,一直乘電梯到頂樓的,也只有賀千回同張璟兩個人。出了電梯,穿過走廊,倆人再爬上一段扶梯,就上到了樓頂的天臺。
群星璀璨。賀千回一觸到春夜裏冷冽的空氣,就忍不住深吸了一大口,只覺得霎時間心肺通暢。而一旁的張璟靜靜地說:“我常常來這裏,在這樣的深夜裏,一個人,想起許多事情。”
賀千回看見他星光燦爛的眼睛在說:我常常來這裏,在這樣的深夜裏,一個人,想你。
她的心甜甜軟軟地疼了起來,像一塊正在被溫柔咀嚼的蛋糕,無能為力,無計可施。
好在張璟并沒有說更多的話,只是背身靠在護欄上,低頭開始吹響他的薩克斯。
賀千回靠在一旁,默默地聽他把她最鐘愛的神秘園曲集一首接一首地吹下來,沒有鋼琴伴奏的、他們還沒有來得及開始練習的、孤孤單單的薩克斯聲音。那是一種盛滿在夜氣裏悠揚百轉的柔情,令賀千回覺得自己的心,就像是在大冬天裏從冰天雪地之中忽然走進了燃爐煮酒的暖閣,打了一個舒舒服服的寒戰之後,就懶洋洋地舒展開了,四肢百骸都灌滿了沉甸甸的幸福,只想就地躺下,一覺睡到地久天長。
她就這麽享受着這一陣許久不曾來訪的綿綿倦意,欣喜地篤定自己這一夜必能有一覺長長的安眠。她感激得險些掉下眼淚,因為想到了《天使之城》裏的女孩,在那一夜,她的天使悄悄地來,不為所察地從背後擁住她,使得她終于終于,在那麽久之後,第一次安安适适,睡到了天亮。
原來,你就是我的天使麽?賀千回看着張璟陷在樂音裏的專注的臉,他高高的身材。他比何方宇還要高一些,并且更加健壯。他的懷抱一定很溫暖很壯實很有安全感吧?她不由自主地想,并立即就為這個想法而飛紅了臉,幸而夜色深沉,濾掉了這層玫瑰的顏色。
宿舍的姐妹們,或許還包括賀千回自己,都疑心張璟對賀千回,是貪戀她的美,但誰又知道,張璟給賀千回的,也美得令她無限貪戀啊!
的确,賀千回貪戀這個夜晚,在她苦苦地躲開張璟這麽久之後。甚至她的發型,也是為了避免在校園裏與他狹路相逢迎頭認出而改變。我是不是太傻了?賀千回恍恍惚惚地想,然而她的腦子,因為不斷膨脹的睡意而無法思考。
離開理科樓向宿舍走的時候,校園裏已經很少行人。張璟走得很慢,他忽然說:“千千,我唱首歌給你聽吧。”
他不等賀千回回答,便低聲地唱了起來,正是樸樹的那首《白桦林》。他真摯地唱,把兩個人一生的故事娓娓講來。他說不上有一副多麽好的嗓音,但因為有學樂器的功底,音準絕沒有問題,情緒也處理得到位。賀千回認真地聽,就好像從沒聽過這首歌那樣地認真。她的鼻子酸酸的,哀戚地想:張璟,你唱錯了,整首歌都錯了……因為,這明明是一個青梅竹馬的故事啊……
但她什麽也沒說,只默默地聽,待他唱完,擡起臉迎着他熱望的眼神,輕輕點頭說:“唱得真好。”
想了想,她又覺得意外:“我不是記得某人告訴過我,說他從來記不下一首完整的歌詞的麽?”
張璟見問,有些不好意思,站住了望着她,像個在認錯的孩子:“這些天,我練了很久,終于把它背下來的……”
賀千回驚訝地睜大她那雙盈盈如水的眼睛,有些不相信,又有更多的感動,一時竟無言以對。
見她領情,張璟一臉無法掩飾的開心,催她道:“千千,你也唱首歌給我聽,好不好?”
賀千回想了想說:“好。”她心裏默默準備了幾秒鐘,便開始用同樣的低聲唱起來——
青春若有張不老的臉
但願它永遠不被改變
許多夢想總編織太美
跟着迎接幻滅
愛上你是最快樂的事
卻又換來最痛苦的悲
苦澀交錯愛的甜美
我怎樣都學不會
噢 眼淚
眼淚都是我的體會
成長的滋味
噢 眼淚
忍住眼淚不讓你看見
我在改變
孤單的感覺
你從不曾發現
我笑中還有淚
噢 眼淚
眼淚流過無言的夜
心痛的滋味
噢 眼淚
擦幹眼淚忘掉一切
曾有的眷戀
眼淚是苦
眼淚是傷悲
眼淚都是你
眼淚是甜
眼淚是昨天
眼淚不流淚
賀千回選的這首範曉萱的《眼淚》,是她中學時的保留曲目。她的同學們都好奇,這個從未見掉過眼淚的女孩子,竟然能把一首以眼淚命名的歌唱得如此之好。
張璟聽完,一時竟感動得無話可說,只幽幽嘆了口氣:“唉,千千……”
乘着這口氣,他仿佛突然長出自自然然的勇氣,竟伸出臂膀來,輕輕攬住了她瘦骨嶙峋的肩頭。
賀千回不為覺察地一抖——這情形多麽熟悉!近四年前那個初秋的夜,何方宇就是這樣把她留在了他的懷裏,讓一切都再不能重來!
賀千回快走兩步,離開了張璟的臂彎。
既然不會拒絕,既然連要不要拒絕都還沒有想好,就幹脆連需要拒絕的機會都不要給。
但即便是退到了安全距離之外,那天晚上的情景仍如決了堤一般一發不可收拾地淹漫而來。何方宇的那句話固執地跟在她身後反反複複反反複複地說——
我就是你的令狐沖,你就是我的岳靈珊。你,求你,不要愛上林平之……
求你,不要愛上林平之……
不要……不要愛上林平之……
賀千回下意識地擡眼看了一下張璟——張璟,張璟,你真的是林平之嗎?而我真的是你的白鳥,注定要死在你手裏、也心甘情願地把那結局當成是一個無怨無悔的“終于”?
見到張璟的這個夜晚,賀千回果然睡了一個長了一倍的覺。從兩點到八點,六個小時,多麽不容易!
只是這一覺裏,賀千回做了一個夢。她夢見有兩輛車子停在自己面前,一輛白色,一輛黑色,同樣款式的客運小巴。何方宇和張璟并肩走來,對她說:“你選一輛車子吧。”說完便各自上車,何方宇上了白色那輛,張璟上了黑色那輛,剩下賀千回一個人僵在原地,滿世界只是白茫茫的日光,水銀一般沉重而致命。
等到不能再等,車子就要開了,有許多聲音一齊逼迫她:快選一輛車呀!快呀!快呀……
賀千回頭暈目眩,一咬牙便上了黑色小巴。
上車的那一剎,賀千回覺得一陣說不出來的輕松——我終于做了決定,不是麽?緊接着潮湧而來的是一團充盈胸臆的愉快,她舉目四望,找尋張璟的眼睛,想要對他說:“你看,我來了,咱們走吧!”
可是,滿車的乘客中,只見何方宇欣喜地站起來,熱烈地笑着迎向她:“妞妞,你終于回來了!”
賀千回大吃一驚,回身一看,車門已然關閉,窗外的景物在緩緩後退,車子已經開動,再不能回頭。
這是怎麽回事?是我自己作出了選擇,還是冥冥之中有什麽早已設下定局?
賀千回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大汗,床單被褥都因為潮潤而冰涼。她翻身起床,端了臉盆去水房,看見鏡子裏自己的臉,氣色更差了。
這個故事是從加拿大開始的。可心在寫它的期間,也的确去了一趟加拿大。從蒙特利爾回到多倫多,旅行已近尾聲,行程安排得很松,每天待在旅館的時間越來越多,心裏就開始越來越惦記這個故事,怎麽也放不下。因為沒有帶電腦,可心跑去買了一個本子,每天沒事的時候就見縫插針寫上一會兒,所以從這一章開始直到最後,是可心一筆一劃用手寫出來的,現在自己想起來都會很感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