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酌
小酌
事态發展的結果,是蔣嘉末連連道歉後,狼狽地落荒而逃。
從顧錦澤家裏走出來,他腦海中驀地浮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那就是——
得罪未來老板娘了怎麽辦?
後來,轉念一想——
從尴尬裏走出來,是每個社會人的必修課。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
蔣嘉末!
你可以的!
離開社死現場的他倒是輕而易舉想通了,還在社死現場的兩個人則是面面相觑。
饒是見過不少大場面的顧錦澤,也被當下這情況打了個措手不及,他無奈地空咽了下喉嚨,看着白清許,說:“你去衛生間整理一下吧。”
趁她整理的功夫,顧錦澤趕緊去了卧室,正準備換衣服,就看到了鄭雪柔給他發的微信:【兒子,老媽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等你回家就能看到了。】
底下還跟了一個充滿少女感的表情包:【比心.jpg】
顧錦澤簡直無語到極點:【我謝謝您,驚喜已經成功轉化為驚吓。】
剛把消息發送過去,鄭雪柔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他剛按下接通鍵,就聽到她直入主題地問:“什麽情況,難道你已經回家了?”
顧錦澤擦幹身體,從衣櫃裏拿出一件T恤換上,淡淡道:“嗯。”
“你今天怎麽下班這麽早?”
“還不是您說我要是不好好吃飯,就準備退學回家了麽,”顧錦澤笑得一臉無奈,“我能讓您做這種事?”
鄭雪柔聽了,又問:“那你跟那小姑娘打上照面了沒?”
顧錦澤:“......”
他很想說,不是打上照面了,是打上了。
他沉默的功夫,鄭雪柔倒是越說越來勁:“你杜姨精挑細選的,意大利留學回來的,做意大利面一絕。”
顧錦澤:“......”
他上次說想吃意大利面,真的是随口一說。
“聽說這姑娘是學設計的,利用課餘時間學的西餐,人家輕易不接私活的,我這是好不容易才請來的,你可得好好對人家,正好,你不是也說自己忙麽,有這小姑娘在,我也不需要你每天給我拍照打卡,你就好好把飯吃了就行。”
顧錦澤擡手揉了揉太陽穴,頭疼得很:“媽,我都跟您說了,我不習慣......”
“行了行了,這事就這麽定了,”鄭雪柔強勢截斷他的話,“我要去看話劇了,先挂了啊。”
顧錦澤:“......”
利落地換好衣服,他便趕緊從卧室走了出來,還順手拿出了醫藥箱。
過了會兒,他就看到白清許也從衛生間裏走出來了。
“白小姐。”顧錦澤叫她。
白清許聽着這稱呼,一邊朝他走近一邊嘟囔:“你能別叫我白小姐麽。”
生分得很。
“那叫你什麽?”
“叫我清許就好。”
顧錦澤覺得這稱呼有點親昵,想了想,還是選擇連名帶姓地叫她:“白清許。”
這樣......也行吧。
看她沒說話,顧錦澤朝她招招手:“過來。”
“幹嘛?”
“給你擦藥。”
剛才那麽大的動靜,她手肘處不可避免地,有了一些輕微的擦傷。
白清許走到他身邊坐下,把胳膊遞給了他,顧錦澤動作娴熟地開始給她處理傷口。
他剛才換上了一件白色圓領T恤和黑色休閑長褲,溫和居家的裝扮,削減了一些他身上部分生人勿近的精英感,挺直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金色細邊眼鏡,被落進來的光線一照,泛着細碎的光。
不過,不同于電視節目上目光的精準專注,此刻,他眼尾微垂,鋒芒盡斂。
白清許就這樣,坐在離他近在咫尺的地方,肆無忌憚地将其打量。
他微低着頭,拿着棉簽為她消毒,弧度完美的手部骨節,讓他清理傷口的動作像是在雕琢藝術品,白清許想,這男人真的是太帶勁了,僅憑一雙手就能讓人賞心悅目。
她沉迷美色無法自拔,顧錦澤則是愧疚得很。
“對不起。”沒有主語的一聲道歉,沒有任何預兆的響起。
聞言,白清許目光有片刻的停頓。
意識到他是什麽意思之後,她才有些不滿地輕哼了一聲:“都怪你說自己一個人在家。”
顧錦澤把她最後一點傷口處理好,又道:“是我失策了,抱歉。”
語氣誠懇得,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小孩。
這樣子跟電視上的精英律師反差也太大了,白清許看了,莫名很想笑。
結果,還沒等她笑出來,就聽到他又來了句:
“你今天過後就不用來了。”
白清許:“???”
不是吧,這人有沒有良心啊,她剛受了這麽大的委屈,他轉身就把她給辭退了?
這可是她姐們費盡周折才給她換來的工作機會啊!
結果,郁悶的情緒還沒持續一秒鐘,就又聽到他說:“不過,工資我會照付。”
白清許:“???”
“什麽?”白清許雖然沒能瞬間讀懂這個要求背後的深意,但她直覺這個買賣對他來說不合算,“這不好吧。”
“沒什麽不好的,”顧錦澤把醫藥箱收好,“我也不白付。”
“嗯?”
“你每天把做飯的照片發給我就行。”
白清許:“???”
什麽意思?
讓她空手套白狼?
看她茫然,顧錦澤跟她實話實說:“我工作很忙,作息不規律,也經常出差,你配合我的作息會很辛苦。”
白清許聽了,沒接話,靜靜看着他。
這眼神很溫和,卻又有着一種能感染人的神奇力量。
顧錦澤無意識地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片刻後,他才有些不自然地別開眼睛,說完自己的話:“所以,就按照我說的這個辦法來,這樣我媽放心,你也不用太奔波,我們雙贏。”
白清許:“那你呢?你沒贏啊。”
此話一出,顧錦澤目光猛地一滞。
這樣好的差事,他本以為她會開開心心地應下,卻沒想到,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反問他:“那你呢?你沒贏啊。”
這反問的語氣,太真實,太自然,也太直白,直接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當下,他找不到合适的詞來形容這種感覺。
“白小姐。”
“我剛說了,你不要叫我......”
“白清許,”顧錦澤立刻糾正過來稱呼,“我這個人獨居慣了,非常不習慣家裏有人,家裏多一個人,”他頓了下,斟酌着用詞,“會給我造成一定的困擾。”
白清許:“......”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再堅持就有些胡攪蠻纏了。
這條靠近他的路沒有走通,固然是有些遺憾,但她從不強人所難。
于是,白清許動作利落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說:“既然這樣,那我就先走了,如果你需要交差,我可以幫你,不過你不用支付我報酬,本來我過來也是為了還杜老師一個人情,這都是我分內......”
結果,還沒等她把話說完,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她看了眼來電顯示,說:“我可以先接個電話嗎?”
顧錦澤:“請便。”
說完,他便拿着醫藥箱去了卧室,給她預留出私人空間。
白清許按下接通鍵,那邊立刻就傳來了一個帶着哭腔的小奶音:“幹媽,幹媽......”
“書書?”聽到宋書書的哭聲,白清許心一下子提了起來,“你在哪呢?”
“在家......爸爸來了......媽媽她,她剛才哭了......”
“書書不怕,”白清許輕聲安撫道,“幹媽馬上就過去啊,你乖乖的,好不好?”
“嗯。”
挂了電話,白清許立刻打開網約車軟件開始打車,她的車今天限號,開不了。
正要選擇上車地點的時候,顧錦澤正好從卧室走了出來。
白清許看到他,一臉焦急地問:“顧律師,能麻煩你告訴我,讓司機去哪個門口接比較近嗎?我這邊有點急事。”
顧錦澤一聽,沒有任何猶豫,拿上車鑰匙就往外走:
“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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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暮色早已斂盡,映着點點星光的夜幕下,一輛黑色保時捷在柏油馬路上疾馳着。
剛才,給白清許打電話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她好朋友程千帆的女兒,宋書書。
程千帆是白清許在意大利讀書時的同門師姐,雖然兩個人隔了好幾屆,但因為特別聊得來,再加上各自都很欣賞彼此的才氣,因此感情好得堪比親姐妹。
大學畢業之後,程千帆便結了婚,然後在家相夫教子,現在有一兒一女,兒子叫宋景,女兒叫宋書書。
白清許到的時候,程千帆家裏的門開着,因此她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書書,你聽哥哥的,我們都跟爸爸好不好,爸爸會給你買漂亮的裙子,漂亮的洋娃娃,還會讓你住大房子......”
“嗚嗚嗚書書不要,書書不要漂亮裙子和洋娃娃,書書要媽媽,”小姑娘坐在沙發上,小手抹着眼睛,邊哭邊說,“爸爸壞,哥哥也壞,你們都惹媽媽哭......”
雖然白清許早就聽不下去了,但面對宋書書,她還是盡全力克制住心中的怒氣,語氣溫柔地叫了一聲:“書書。”
看到她來,小姑娘像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力量,瞬間哭得更大聲了:“幹媽......”
“來,”白清許在她面前半蹲下來,朝她伸開雙手,“幹媽抱抱。”
把小姑娘從沙發上抱起來之後,白清許輕拍着她的背,安撫着她的情緒,然後,轉身看着宋景,冷聲質問:“你剛說那話什麽意思?”
她語氣輕飄飄,但望過來的目光實在是太過狠厲,讓宋景心裏直發憷。
白清許又走近一步:“你想跟着誰走,那是你的自由,沒人能攔得住你,但你說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十來歲,正是好面子的年紀,哪經得起這樣的質問。
宋景憋着一口氣,瞪着眼睛回:“我說錯了麽,我讓書書跟我們走,也是為了她更好的生活,這個家都是我爸賺的錢,我媽又不賺錢。”
此話一出,氣氛莫名地,沉靜了片刻。
白清許是真沒想到,宋景能說出這樣的話,而且還是這樣直白地說出。
她明顯是被震驚到了,目光猛地一愣。
怔愣過後,随之而來的,便是氣憤。
看到她緊握的雙手,一直在門外等候的顧錦澤走了進來,到她身邊之後,與她配合默契地,抱過了她懷裏的小姑娘。
說來也是神奇,一向認生的宋書書這次沒哭也沒鬧,乖乖地讓帥叔叔抱。
懷裏沒了軟肋,白清許終于可以盡情亮劍。
“你覺得你媽媽不工作,不賺錢,在這個家裏,就是沒用的嗎?”白清許看着宋景,咄咄逼人地問。
“你小時候生病,發燒發到叫都叫不醒,是誰陪你去的醫院,是誰一夜沒睡地抱着你一個晚上都沒敢合眼!”
“你長這麽大,一日三餐是誰給你做的!”
“你在學校被人欺負,是誰連圍裙都不摘就去學校給你出頭!”
“當初生你的時候,是誰為了你,差點把命都給丢了!”
白清許越說越激動,音調也随之不受控制地拔高。
她不甘。
她真的不甘。
替程千帆不甘。
其實,這個社會怎麽評價全職媽媽,不管是褒是貶,白清許并沒有那麽在意,畢竟嘴長在別人身上,她控制不了。
但她不能不在意,程千帆的兒子這麽說。
也因此,聽到這些話從宋景口中說出,她心裏才會這麽不甘。
她替程千帆不甘,她放棄大好事業,回歸家庭,盡心盡力相夫教子,最後卻落得這樣的結局。
“你不小了,應該樹立一些正常人類的三觀了。”白清許說着,語氣逐漸平靜了下來。
因為,她忽然感覺,自己剛才那一通質問,就像是拳頭打在了一團棉花上,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全職媽媽不賺錢,并不等同于她們沒有價值。”
“你非要這麽認為,那我也告訴你——”她看着他,語氣不再咄咄逼人,但目光裏的堅定絲毫未減,
“即使是,她們也是無價之寶,而不是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