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食事處裏的餓鬼
“真的有……妖怪嗎?”對于這個事實,少年仍有些不敢相信。
聽着幸平創真的喃喃自語,夏悠側頭微微一笑,“有我在,你不要害怕。”
幸平創真外在陽光活潑,平時甚至還有些吊兒郎當的樣子,但內在卻是個冷靜的人。
聽到這句話,他本能地想反駁自己沒有害怕,兩頰卻在看到對方璀璨的笑眼時沒由來的一紅。
“呃……嗯……”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說出這樣的話,心裏不免感覺有些別扭的。
剛剛他是有些驚訝和緊張的,但夏悠神色輕松自如,站在她身邊,幸平創真奇跡般地就放松了下來。
仔細地掃視了一遍食事處的各個角落,确認沒有妖怪藏在任何角落以後,夏悠詢問幸平創真怪事的具體細節。
随後,她點點頭道:“好,既然這樣的話,你把之前那個炒飯再吵一遍吧,一定能引出那個妖怪。”
幸平創真點點頭,配合地系上圍裙,在炒鍋前忙碌起來。
少年一觸碰菜刀和鍋鏟,頓時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金黃的蛋液飛快地被筷子翻攪着,随後在油鍋之中膨脹開花,米飯與蝦仁裹挾着蛋液在鍋中翻滾,一套操作有種行雲流水般的利落。
雖然夏悠是來除妖的,也不由被幸平創真做飯的樣子所吸引住了。
紅發的少年嘴角微揚,淡定的臉上閃動着自信的光芒,與剛剛那個呆呆愣愣的樣子判若兩人。
随着一味味調料的加入,稍作片刻後,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鮮香味立刻彌漫在空氣中。
夏悠被這個香氣勾回神來,看着那盤炒飯不由得眼前一亮。
她吃過很多家飯店的黃金蝦仁炒飯,但沒有一家能像幸平創真所烹饪的這一盤如此誘人奪目,光是看着那熱氣騰騰的白霧、金黃誘人的米粒,就有種食指大動胃口大開的感覺。
“你的廚藝真厲害。”夏悠雙眼一亮,由衷地贊了一句,“現在會做飯的男孩子不多,像你這麽厲害的就更少了,做你女朋友的妹子當真有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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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學姐誇獎。”少年的雙頰又是微微一紅,沖他燦爛一笑,額頭還挂着汗水。
這種稱贊從小到大不知道已經聽過多少次了,幸平創真早就習以為常,但在聽到夏悠這麽說的時候,仍舊是控制不住地紅了紅臉。
他趕忙将目光從夏悠的臉上,把竈上的火熄滅掉。
無他,這位學姐的眼睛實在太過奪人神魄了。明明乍看就是位普普通通随處可見的漂亮姑娘,可稍有不注意就會被吸進那個璀璨的漩渦裏。
這真是他有生以來見過最漂亮的瞳眸,就好像看到了夜空中劃過的流星一樣,幸平創真有些失神地想着。
“夜鬥,好、好香啊……”
食事處外不遠的地方,雪音瞪大了眼睛貼在玻璃上,緊緊地盯着那盤色香味俱全的炒飯。
“把你的哈喇子擦擦!”夜鬥也咽了咽口水,然後将雪音拉到一邊,尋了個夏悠的視線盲點躲起來。
“這盤炒飯應該不是很貴吧?夏悠欠我那麽多利息,不知道可以吃多少次……”
“……”
*****
香噴噴的炒飯被放在前臺上,夏悠帶着幸平創真躲到了一旁食材間的門外,小心翼翼地注視起炒飯周圍來。
夏悠的呼吸很輕,她不動聲色地從背包裏拿出剛剛準備好的藍色符咒來,輕輕地夾在指尖。
注意到她的動作,幸平創真的呼吸也不由自主地變輕了,原本鎮定的心情也略染上了幾絲緊張。
“學姐是……陰陽師的後代嗎?”
“你可以這麽認為。”夏悠不好多做解釋,只得如此應道。
此刻她正凝眸望着那盤炒飯,幸平創真什麽也看不到,可她卻能眼尖地看見一個瘦骨嶙峋的小男孩緩緩從油煙通風口處爬出來,咽着口水挪到了炒飯面前,伸出如幹柴一樣的細細手臂,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夏悠眼神一沉,咒語在口中低低念出,手中的符咒立刻無風自動,朝着那個妖怪飛去。
空氣中藍光一閃,下一刻,幸平創真立刻便看見剛剛空無一人的桌子上,憑空出現了一個被淡白色鎖鏈縛住的孩童,不由愣在了原地。
因為那個小孩子的模樣實在是瘦的吓人。
在他發愣的時候,夏悠已經快步走了過去,指尖夾着另外一張紫色的符咒。
“媽媽……”
感受到那紫符上令人極度不适的氣息,小男孩害怕地往後蜷縮,軟糯中帶着顫抖的泣音讓人心頭不由也跟着一顫。
“夜鬥,好像不是什麽很兇險的妖怪哎,我們應該不用出手吧?”玻璃之外,雪音戳了戳夜鬥。
運動衫男子迷眼望着室內的情景,抱拳道:“難說。”
“妖怪也分很多種,那個孩子不是死掉之後被妖怪吃掉而成為妖怪的,而是由自身執念而化作妖怪的。”
這也就是說,和那些被妖怪吃掉而無藥可救只能被斬殺掉的怪物不同,只要解開這份執念,這個孩子仍有轉世的機會。
可若是不小心觸動了他的情緒,很有可能立即化作懷有惡念的棘手妖怪。
當然,如果不想多生是非,直接将這個孩子斬殺掉是最穩妥的做法。
夜鬥的目光挪到了夏悠手裏的符咒上,那是一種威力強大而古老的符咒。記憶裏,幼時平安時代的人類陰陽師常常會使用。
只要符咒貼到那孩子的身上,對方就會灰飛煙滅了,他有些好奇夏悠會怎麽做。
這樣想着,夜鬥卻緊盯着夏悠伺機而動。
他并不希望這個孩子失去最後一個轉生的機會,也不希望對方會暴起為妖傷人。
屋子裏,夏悠望着這個骨瘦如柴的小男孩,一時間有些遲疑。
很明顯,她也辨別出了這個小男孩不同于以往那些作惡的妖怪們,但顯然也不是打一頓恐吓一番就能趕走的傻妖怪,因而手裏的符咒遲遲沒有松開。
“學姐……這個孩子就是妖怪嗎?”幸平創真壯了壯膽,幾步跑到夏悠身邊,仔細地打量起小男孩來。
“你為什麽要偷吃我們家飯店的炒飯?”
幸平創真有些不解,飯店裏那麽多菜品,對方為何偏偏對黃金蝦仁炒飯這種普通至極的炒飯情有獨鐘,明明他老爸的廚藝比他強多了。
“吉太沒有偷吃,這是媽媽做給吉太的炒飯!”小男孩縮着脖子反駁了一下。
似是想起了什麽,他削瘦的臉頰上雙眼一亮,滿是希冀地問道:“哥哥姐姐看到吉太的媽媽了嗎?為什麽媽媽每次做完炒飯就走了呢,吉太很想見見她!”
“嗯……爸爸也好久沒有回來了,我知道了,一定是哥哥你們把吉太的家變成了這個樣子,所以爸爸媽媽都不認識這裏了。”
說到這裏,吉太有些不滿,氣鼓鼓地沖着幸平創真道:“哥哥快把吉太的家變回去,我會原諒你的。”
自稱吉太的小男孩說個不停,夏悠略微皺了皺眉。
如果沒猜錯,這個孩子應該是被活活餓死的……
都什麽年代了,不缺吃穿,到底是什麽人才能把孩子給餓死?看小男孩身上所着的服裝,也并不像是窮人家的孩子。
“吉太……吉太?不會是那個吉太吧……”旁邊的幸平創真皺緊眉頭,吃驚地說道。
夏悠立刻轉頭問他,“你認識這個孩子?你知道他是怎麽回事嗎?”
找到這個孩子的執念所在,如果可以解開的話,就可以釋放他的靈魂了。
幸平創真對上她的眼,遲疑地說道:“我也不太确定……我是從周圍的街坊鄰居口中聽說的。”
大約三十多年前,食事處這裏還不是飯店而是一家名宅。
聽說宅子的男主人和女主人是一對夫妻,但是婚後幾年女方出軌抛夫棄子,唯一一個五歲的兒子被判給了男方。
男方帶着孩子生活了大約半年,于一個外出的夜雨晚上外出,将兒子鎖在了家裏。誰料路上出了,車子從高速路撞壞欄杆墜下山坡,搜救隊尋找了好幾天才找到遺體。
之後便是鋪天蓋地的報道和親屬訪問,也是這個時候,警方才發現這個叫做良木吉太的小男孩竟然由于無人監管,被活生生地餓死在家裏。
三十多年前這個小鎮并不發達,周圍的交通也非常落後,各個方面的不完善讓這個孩子因疏忽被遺忘在角落,從而導致了悲劇的發生。
聽說男方當晚是去找女方複婚的,被拒絕後心灰意冷才會酒駕出事,而女方後來才得知消息,悔恨交加傷心欲絕,出國再也沒有回來。
後來城市規劃做到這一片,宅子被拆掉建成了步行街與商店,這才有了食事處的誕生
聽完這個故事,夏悠皺眉深思,企圖從這個故事裏抓住可用的關鍵信息。
聽幸平創真叫出自己的名字,吉太原本還很開心,“大哥哥你認得吉太,那是不是也認識吉太的爸爸媽媽?爸爸說明天他會和媽媽一起回來看我,然後媽媽會給我做最喜歡吃的炒飯,可是已經好久好久了他們還沒有回來……”
但是在似懂非懂地聽完幸平創真的話之後,立刻緊張而戒備地詢問了起來,“出國?哥哥,是媽媽離開這裏不會回來了的意思嗎?”
“呃……”幸平創真一時間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他不擅長應對小孩子,更無法當着吉太的面說出那個殘忍的事實。
他不回答,吉太卻反而意外地冷靜了下來,瘦的凹進去的臉頰配上那大的不正常的眼睛,着實有些滲人。
“我聽周圍的大人們說,爸爸媽媽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請問真的是這樣嗎,哥哥……”
門外的雪音見到這一幕,立刻緊張了起來,“夜鬥夜鬥,那個小孩子是不是要黑化了啊!”
夜鬥微微皺眉,遲疑了一下,仍舊沒有行動。
“哥哥,你快告訴我呀……你快說呀……”
良木吉太開始哭泣起來,随着他哭泣的顫抖,捆綁着他的鎖鏈也開始晃動起來,夏悠臉色微微一沉,仔細地緊盯住良木吉太。
只要解開他的執念,就可以釋放靈魂。如果可以的話,夏悠并不想對他下狠手。
“我……這……”幸平創真微微一愣,額頭滲出細細密密的汗水來,顯然也注意到了氣氛的不對勁。
他迅速地搜刮了一下腦海中的記憶,根據自己觀看過的驚悚片和聽過的種種怪談迅速地總結出了一個結論。
一般這種事情,是一定不能激怒對方的,否則說不定會變成什麽可怕棘手的怨靈之類的生物。
所以,“你的爸爸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這種話,是絕對不可以說的。
“哥哥,求求你告訴吉太好不好,吉太真的很想知道……”小孩子軟糯聲音帶着哀求,聽的人心裏發酸。
夏悠不動聲色地緊盯着他,心裏疑惑漸生。
這個孩子雖然情緒激動,但理智雖在,不太像是在失控的邊緣。夏悠本以為他的執念在于想要與父母重逢團聚的難題上,現在看來卻似乎并非如此。
幸平創真咬了咬牙,決定先用善意的謊言安撫住他,“乖……你、你別哭了……媽媽在很遠的地方工作,小孩子在家乖乖的聽話,媽媽就會回來了。”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夏悠敏銳地察覺到室內的妖氣在這一刻陡然大增,心中霎時一沉。
果然,聽到這句話,良木吉太含淚的雙眼開始有些發紅,“騙人……!我一直都很乖,可是爸爸媽媽……哥哥騙人,哥哥為什麽……”
語氣中帶着憤怒的顫抖,因為被欺騙而生出的憤怒。
察覺到狀況不妙,夜鬥臉色一緊,“雪器!”
不能不出手了。
然而就在他正欲闖入的剎那間,一個略顯冷清的女音迅速響起。
“是的,你的爸爸媽媽再也不會回來了。”夏悠白着臉說道,感覺身體有種透支的無力感,這是由于她使用力量強行鎖住良木吉太而造成的。
怪不得管三不願意交給她過于困難的委托,因為以她目前的力量,是真的還不足以勝任。
聽到這句話,幸平創真與夜鬥皆是臉色一白,後者手掌哆嗦了一下,差點把雪音扔到地上去。
好在這一刻,良木吉太竟出乎他人意料地平靜了下來,挂着兩顆豆大的淚珠望着夏悠,“為、為什麽……”
夏悠緩了一口氣,擡眸對上這個可憐的男孩,抿了抿唇。
但是,即便如此,她仍舊不想動用那張可怕的符咒去斬殺良木吉太,不到最後關頭,她不會輕易下手。
“因為你的爸爸已經在車禍中離世了,你的媽媽出國不再回來,鄰居的叔叔阿姨們說的都是真的。”
“這裏沒有你要等的人,也沒有人要你在這裏等,所以,你該離開了。”
話音落下,屋內一片寂靜,良木吉太怔怔地看着她一言不發。
但是漸漸散去的妖氣讓夏悠知道,她猜對了。這一刻,夏悠才真正地長舒了一口氣,柔和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