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第七章勸慰

事實很快證明布木布泰并沒有選錯人。

在她嫁給他的一年後,即天命十一年。後金國汗努爾哈赤八月十一日于叆雞堡病逝。臨終前曾召見愛妻烏拉氏阿巴亥,似要授予遺命。

阿巴亥出來後默默無言。

衆貝勒遂擁戴皇太極繼位為汗。

九個時辰後,阿巴亥迫于遺命自殺殉夫,終年三十七歲。

九月一日,皇太極繼父登汗位,布木布泰為側福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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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曾經最受寵愛的多爾衮——

布木布泰一出門,便見他直接走過她面前,面色陰沉冷漠,連眉梢眼角也不帶看一下。随手找了一匹最近的馬,飛奔而去。

布木布泰知道他心裏該是多麽難過。

從她選擇嫁給皇太極的那天起,他就生她的氣。之後,便再也不來招她,不來惹她。即便兩人路上碰見也是冷着面擦肩而過。

他被努爾哈赤賜婚,于她早一年成親。

而她成親之後,他便只生冷地叫她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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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個月,最寵愛他的父汗受傷病死,母奉旨殉葬。汗位雖落在皇太極手裏,但卻是四大貝勒共同攝政,各大貝勒間搶奪勢力,相互掣肘,紛争不休。

昨天,多爾衮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度過了自己十四歲壽辰。

布木布泰也才是今天才聽皇太極提起的,皇太極昨晚讓人送了份厚禮去,人卻沒有去。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誰又有心情和時間去慶賀從前最得寵的那個兄弟的壽辰。

那樣得意滿滿的多爾衮現在該是有多難過。

布木布泰看着消失在遠處的背影,本已經轉身打算回去,可想想又停住。

剛剛他像發了瘋一樣的沖出去。

現在也沒有誰關心他們兄弟幾個。

也罷,去找找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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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找了很久才找到多爾衮。

十一月份的冰天雪地裏,他居然就那樣傻傻地一個人躺在大草地上,讓冷風吹。剛才沒有看清他的面容,現在才發現,他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好幾歲,眼窩深陷,眉宇間盡是仇怨和戾氣。

聽見有人來,他坐起身。

見是布木布泰,他卻沒半點情緒。

布木布泰也沒說話,只靜靜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難受?”

她問他。

多爾衮沒說話,只瞥過了眼看遠處。可遠處除了灰蒙成一片的天什麽也沒有。

“你不想想為什麽?為什麽許諾給你的汗位不見了,為什麽你的額娘會死,為什麽你現在受盡冷落?”

“夠了!”多爾衮騰地起身:“你選對了,你現在高興了,不用你來奚落我!”

布木布泰不為他煩躁的情緒影響:“你覺得我是在奚落你,我要是奚落人只會對他視而不見,因為他根本不值得我重視。”

她注意到他握緊了拳頭,顯然是在極力隐忍着什麽。

但她繼續平靜說着:“多爾衮,你知道我最讨厭什麽人嗎?不是那些自作聰明的,或者愚蠢糊塗的,而是那些不肯多想一想為什麽,只會自怨自艾的人。你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落到這步田地,便恰恰就是你落到這步田地的原因。”

點到即止,她真的不想說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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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一眼,他的拳頭還在奮力地捏緊。

布木布泰靜靜等待着。

倏地,他的拳頭松開,轉過頭,語氣突然冷靜了:“別的不重要,我只想知道我的額娘是怎麽死的。”

“你說呢?”

“是他們害死的,對不對?”他的聲音變得殘酷。

“為什麽?”布木布泰問。

“因為父汗臨終前召見額娘,他跟額娘說過想立我為大汗。可是額娘出來後卻不敢說,因為她怕他們,怕他們對我不利。然後,他們便逼死額娘滅口。”

嘭!

多爾衮的拳頭往樹幹上狠狠撞去,直撞到出血。

他憤,他恨,他心中有一團怒火在燃燒。

布木布泰沒有說話。

努爾哈赤死的時候,她并不在現場,她不知道。但是據後來那些侍衛侍女的陳述,她和多爾衮猜得一樣。但是她不能依自己猜測肯定,因為現在她是皇太極的福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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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口被震得麻木,幾個指節都仿佛斷裂。

痛,痛得他的血都快燃燒起來。

可是再痛也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實。現在他和阿濟格,多铎三個兄弟被排擠得幾乎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他只覺得自己一夜之間從天上掉在地上,支離破碎,傷亡慘重,直到現在頭腦還是暈暈沉沉什麽都看不清楚。

然而現在他終于認清現實,終于冷靜了。

他頹然地靠坐在樹下,許久,擡起頭看布木布泰:“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

為什麽要幫他?

她的眼光很好,她選對了人,不是應該高興嗎?反正她一向不喜歡他,看不起他……

“我沒跟你說什麽。”

她只是報答,嘗試一下心軟。

她畢竟是個女人,曾經有個男人那樣無理取鬧地企圖惹她的注意,三番兩次想要和她親近,她又豈會不知?更何況和皇太極過了一年身體互相熟知,心卻永遠貼不近的生活之後。

心裏微微苦笑,但她習慣不讓任何人看穿自己。

她從不否認多爾衮是她看得最深,最了解的一個人,甚至超過了對皇太極的了解。這一年,她看到他的失落,他的悲傷,他的痛苦,她知道,他還不足以承受這些。

但并不代表,他以後不能承受。

其實他很聰明,從這些日子他一直隐忍不發,在衆貝勒面前并沒有表現得十分失去理智。

在巨大的打擊之後,他身上的光芒在失去努爾哈赤和阿巴亥的保護圈後顯現出來。

他茫然,他失措,他絕望。

但骨子裏的警醒仍在提醒着他,不能亂,不能亂。

其實他明白,他早已經明白了。

讓所有人不擇手段,不顧一切争奪的原因只有一個——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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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她做的,只是幫他承認事實,做出應對而已。

因為在這危急關頭,他若還真懵懂不知,便真只剩被別人扒皮拆骨的份。她只是希望他振作,他冷靜,他看清楚。

布木布泰從小并不多事,她不喜歡纏進別人的事裏頭,欠或被欠情分。

但是今天,算是她還多爾衮的一片真心。

布木布泰轉身。

多爾衮從身後抱住她,語氣是從來沒有過的頹喪和乞求:“不,求你別走,再陪陪我……”他把頭埋入她的肩窩,緊擁住不放。

這些日子,阿濟格只是氣,只是恨,多铎又太小,什麽都不懂,驚慌失措。

而他卻快被自己給逼瘋了。

他心愛的女人嫁給了別人,父汗死了,額娘也死了,汗位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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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木布泰任他抱着,心底裏默嘆。垂下眼睛,善意地提醒:“多爾衮,咱們是叔嫂。”今時早已非同往日。

而就算是往日,她也不喜歡讓他占便宜。

就當她鐵石心腸。

這一句話,成功地讓多爾衮渾身僵硬無比,慢慢放開了她。女真有續娶和改嫁的風俗,弟弟更有權力接受兄長的女人,不過都只限于兄長死後。若兄長還健在,卻與嫂子偷情,卻是大大的不堪。

布木布泰往前走去。

沒有回頭。

她是個決絕的女人。

無論多爾衮未來怎樣,已和她毫無關系。

他們終止于此。

******

只是走在半路。

她突然想起,多爾衮的生母,大妃阿巴亥。

阿巴亥是一個極其美豔,卻又聰明可人的女人。雖然她年已三十,還有了阿濟格,多爾衮,多铎三個孩子,卻還保養得術。據說她每次都要觐見努爾哈赤都會換上完全不同的衣着和打扮,她從不穿一件相同的衣裝,說話更是十分靈巧,所以深得努爾哈赤的歡心。

然而在她體會到努爾哈赤年将衰老之時,也曾積極尋找下一位靠山,因她的美貌和巧人的心思,成功地和當時最有可能在努爾哈赤死後接手她的大貝勒代善有了私情。

只是這件事很快便被發現了,努爾哈赤一怒之下休了阿巴亥,也對代善厭棄起來。

沒過多久,努爾哈慈又回心轉意,寬恕了她。在最後,努爾哈赤即将病死之時,還是選擇召見她,傳達遺命。

只是她最後也沒有想到。向其他貝勒提出虛拟旨意,讓她自盡殉夫的正是大貝勒代善。

努爾哈赤死後,能繼承汗位有四大貝勒,但阿敏是努爾哈赤的侄子,根本就是個外人。莽古爾泰生性殘暴,曾經手刃自己的親生母親,早已聲名損壞,沒有任何人想支持他。而最有希望的代善就是因為他與阿巴亥的私情而招致努爾哈赤的嫌棄,這點怎能不讓他憤恨?乃至對多爾衮他們三兄弟也怨恨甚深。

這皇位,反而是代善的兩個兒子推給當時相對于其他幾大貝勒顯得最為弱勢的皇太極,意在讓他做他們的傀儡。

皇太極幼年喪母,其母未封大妃,不是嫡子;又排行居中,沒有提前立戰功的機會,也享受不到女真族幼子繼承的優先權,其母的部落更是努爾哈赤的大敵;在所有兄弟中,唯有他沒有同母弟兄,他的二哥代善有同胞褚英,他的五哥莽古爾泰有弟弟德格類和妹妹莽古濟,多爾衮有哥哥阿濟格和弟弟多铎,皇太極則是單身一人,做事雖是兢業,卻一直都得不到努爾哈赤的重視。

所以他們以為他是最佳人選。

只是他們沒有想過,能在這樣的情況,支撐到如今,還能在他們的眼皮底下發展到如此勢力,又豈是真正容易操控之人?

一直在旁不動聲色的皇太極比他們想到的所有人都還要危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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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頭看藍天。

慢步踱回。

所以人生在世,兜兜轉轉,一步錯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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