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思

心思

熱鬧嘈雜聲由遠而近,最終蔓延進了院中。

祁明樂坐在喜床上,雙手交疊放在腹部,她的視線雖被喜帕遮住了,但卻聽到了一道穩健有力的腳步聲,一路行至她面前停下。

是張元修。

喜娘說了一堆福話,祁明樂還沒反應過來,掌心便被塞過來一截紅綢,然後就被簇擁着往前廳去。

今日祁昌弘也穿了一襲喜慶的暗紅錦袍,正坐在堂中翹首以盼。

聽見外面傳來喧鬧聲,祁昌弘正襟危坐的同時,還飛快用手撫平了袖口的褶皺。很快,一對新人便進來了。

看着一襲嫁衣的祁明樂,在戰場上面不改色的祁昌弘,卻頓時紅了眼眶。

在喜娘的指示下,一對新人向祁昌弘行了禮。祁昌弘受了之後,強壓住心頭的酸澀,同張元修交代:“我把女兒交給你了,日後你要好好待她。”

“小婿會的,請岳父大人放心。”

祁昌弘還想再與祁明樂交代幾句,可他喉間哽咽的厲害,便只能轉過頭,顫聲道:“去吧,莫要誤了吉時。”

喜娘扶着祁明樂起身,可走了兩步,祁明樂卻又驀的停下來,轉過頭朝祁昌弘的方向‘看’過來。

張元修見狀,便與她一并停下來。

祁明樂這一回頭,祁昌弘更繃不住了。他不想人前失态,便起身背對着祁明樂,沖她擺手:“去吧。”

“新娘子,走吧。”喜娘勸着,半扶半推将祁明樂帶走。

待他們出了前廳,祁昌弘才轉過身,三步并作兩步走到窗邊,雙目通紅望着祁明樂離開的方向。

迎親隊伍停在将軍府門口,祁明樂甫一上轎,他們便吹吹打打,擡着花轎往張家而去。

如今距張元修高中不過半載,但張元修十分有才華,兼之又在文王謀逆中了立大功,如今備受宣帝看重。今日他大婚,朝中不少同僚都親自來賀喜了。

到了張家,鞭炮噼裏啪啦響過之後,祁明樂便被喜娘攙扶着進了府。

“一拜高堂!”

“二拜天地!”

“夫妻對拜!”

祁明樂跟着傧相的指示行禮。三拜過後,傧相拖着長長的聲音喊道:‘禮成,送入洞房。’

張元修便帶着祁明樂往喜房的方向行去,張家管事則在招呼客人們入席落座,唯獨張母仍坐在高堂椅上,正拿着帕子悄然拭淚。

“夫人,今兒是公子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掉眼淚的。”張母的侍女忙勸道。

“我知道,我就是太高興了。”張母吸了吸鼻子,一雙盈盈雙目還帶着紅暈,“今兒修兒成親,郎君若在天有靈,想必也會十分高興。”

蘇母這人性子綿軟溫柔,平日裏最是多愁傷感不過了。但她并非是那種拎不清的婦人,所以很快便整理好情緒,起身去廳裏招呼女眷了。

拜完堂之後,天已經擦黑了。

張元修将祁明樂送進喜房之後,便又回前廳敬酒去了。喜房內除了陪嫁的銀穗之外,張家的侍女也在。

“奴婢采荷,見過少夫人。”那侍女上前同祁明樂行了禮,又道,“廚房已為少夫人備好了吃食,少夫人您是現在用,還是等會兒再用?”

一般趁着新郎去敬酒的空擋,體恤的夫家都會給新娘備有吃食。

“現在。”祁明樂一把撩起蓋頭。雖是黃昏才拜堂,但她一早就被叫起來了,如今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了。要不是出門前,喜娘再三叮囑,手中握着的蘋果不能吃,祁明樂早就悄悄拿它充饑了。

很快,采荷就拎着食盒進來了。

“如今天色晚了,廚房便做了些好克化的吃食。”采荷說着,從食盒裏拿出一碗雞絲湯面,并四碟清爽的小菜。

祁明樂立刻坐到桌邊,眼睛亮晶晶催促:“筷子呢!”

采荷忙将筷子遞過去。

這是祁明樂今天吃到的第一頓熱乎飯,吃完之後,祁明樂這才覺得,自己終于活過來了。她雙手托起頭上又沉又重的鳳冠,看向采荷:“你剛才說,你叫采荷?”

“是。奴婢本是夫人院裏的,夫人見奴婢手腳還算伶俐,又想着公子院裏沒有侍女,怕少夫人您過門後人手不夠使,便将奴婢撥過來,照顧少夫人您。”

采荷長了一張方圓臉,說話言語清晰,頰邊帶笑。不等祁明樂問,她便将自己交代了個幹幹淨淨,瞧着确實是個聰慧的,祁明樂便留下她了。

采荷讓人拿了水來,服侍祁明樂漱口淨手之後,又将蓋頭給祁明樂蓋上。

祁明樂坐在喜床上等的十分無聊,吃飽之後,困意也慢慢湧了上來。待張元修進來時,就見他的新娘坐在喜床上,頂着喜帕的腦袋,不停在往下磕,整個人身子前傾,瞧着下一刻就要栽下去了。

“小姐!”銀穗正欲提醒祁明樂時,卻見祁明樂一個重心不穩,身子直直朝前栽去。

銀穗當即便要沖過去,可有人卻比她動作更快。

祁明樂雖然睡迷糊了,但習武之人的本能還在,幾乎身子剛失去平衡,她便被驚醒了,然後條件反射性去找支撐點時,冷不丁握住了一雙骨節分明的手。

祁明樂:“……”

下一刻,蓋頭突然滑落墜地。

祁明樂擡頭,便被強烈的亮光刺的閉眼躲避。

下一瞬,柔軟的衣料拂過她的面頰,帶來清雅的竹香。緊接着,張元修清潤的聲音響起:“将燈籠熄一些。”

銀穗這才想起來,祁明樂的眼睛不能見強光,忙與采荷兩人,将屋內的燈籠都熄了,只留高臺上那兩盞嬰兒手臂粗的龍鳳喜燭。

祁明樂再睜開眼時,看見的便是耀眼的紅,和一截勁瘦的腰。

她目光上移,便看見了一張清隽的側臉。

正偏頭看侍女熄燈的張元修,袖子驀的一沉,他轉頭垂首看過來。

這是他們第三次見面,但卻是祁明樂第一次看清張元修。

今夜張元修一身寬袖吉服,立在融融燈火裏,寬肩窄腰鬓若堆鴉,眉眼溫潤疏朗,一派豐神俊秀之姿。此時他一只手扶着她的胳膊,另外一只手微微舉起,正在用袖子為她擋光。

四目相對,誰都沒說話。

直到哔啵爆開的燈花,打斷了一室的沉寂。

“起來吧。”張元修放下舉袖的手。

“哦,好。”祁明樂站起來時,順手将地上的蓋頭也撿了起來。

采荷見狀,忙與銀穗一道過來,給他們呈了合卺酒。

兩人共飲之後,采荷與銀穗正欲退下時,卻被祁明樂叫住:“這個我不會拆,你們幫我拆了再走。”

張元修原本有話要同祁明樂說,聽祁明樂這麽說,便打算等她們替祁明樂卸了鳳冠再說。而祁明樂從銅鏡裏見他還立在原地,便偏頭問:“你不去沐浴麽?”

張元修:“……”

最終在祁明樂的注視下,張元修進了裏間的淨室。

今夜是祁明樂和張元修的洞房花燭夜,銀穗和采荷不敢多待,匆匆替祁明樂卸了鳳冠妝容後,又服侍祁明樂淨面換了寝衣後便退下了。

幾乎是她們剛掩門離開,張元修便從淨室出來了。

“我……”

“你習慣睡裏面還是外面?”

兩人同時開口,卻是祁明樂先說完。

聽到祁明樂這話時,張元修怔愣了一下。祁明樂用手背掩着唇角打了個哈欠,複又擡起困倦的眼看向張元修,等着他的答案。

“外面。”張元修說。

祁明樂點點頭,便自顧自往床邊走。但走到一半時,驀的又想起張元修似乎也有話要跟她說,遂強忍困意回頭問:“你剛才想說什麽來着?”

“沒什麽。”

“沒什麽那就早點睡吧。”說着祁明樂又打了個哈欠。她今天很早就被叫起來了,一整天都沒消停,現在困的眼睛都睜不開了。

祁明樂爬上床,直接在裏面躺下了。沒一會兒,張元修也在她身側躺下了。

出嫁前夜,祁二夫人專程來見祁明樂,同她說了會兒關于新婚之夜的‘體己話’,那會兒祁明樂還怪不自在的。

可到了現在,祁明樂只想早完事早睡覺,她真的好困。

但身邊的張元修卻半天沒反應。而昨晚祁二夫人再三叮囑,無論今夜張元修做什麽,她都不能催促和反駁,只用受着就好。

所以祁明樂只好躺着等,結果等了沒一會兒,她就等睡着了。

聽到身側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一直平躺着的張元修,這才微微側頭,看向他今日剛娶進門的夫人。

在今天之前,他們曾見過兩次。

一次是在祁家廳堂裏,隔着素紗屏風,他察覺到了屏風後有人。

另外一次是中秋夜宴。

那晚祁明樂喝醉了,他們一行人走到宮門口時,祁昌弘突然又被宣帝急召回去,最後是他送祁明樂回的祁家。

在去祁家的路上,張元修無意從醉酒的祁明樂口中得知,祁明樂不想嫁他,可為了讓祁昌弘放心,她不得不嫁。

正好,他娶祁明樂亦是另有他因。

他需要一個夫人,而祁明樂需要一個夫君。今夜原本張元修打算同祁明樂說,他去書房睡的,但卻被祁明樂搶了先。

然後兩個人就這麽躺在了一張床上,祁明樂睡的十分香甜,而張元修卻毫無睡意。

外面寒風呼嘯,簾外的龍鳳喜燭也被扯的輕晃。

看着熟睡的祁明樂,張元修在心裏嘆了口氣:罷了,先這麽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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