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低估

低估

張雲葶說了那聲對不起之後,祁明樂的院子頓時落針可聞。

原本在灑掃的侍女們,一時連手上的活兒都忘了幹,齊齊朝這邊看過來。

他們這位三小姐,可是位嬌縱的小祖宗。平日裏只有別人向她低頭的份上,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看見,這位小祖宗向人道歉呢!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來向祁明樂道歉,張雲葶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氣,此時見衆人看她,當即嬌喝道:“看什麽看!再偷懶我讓孫叔扣你們月錢!”

衆人再不敢觀望,忙各司其職。

銀穗忍不住提醒:“三小姐,你既是來向我們少夫人道歉的,那你這态度……”

“我态度怎麽啦?難不成我還得三跪九叩向她道歉!哼!她想都別想!”張雲葶瞪了祁明樂一眼,傲嬌将頭扭到一邊,要不是因為她大哥,她絕對不會向這個女人屈服。

十三歲的小姑娘,生的明眸皓齒的,此時氣鼓鼓的模樣,十分像剛被捕撈上岸的河豚。

祁明樂笑了一下,故意逗她:“三跪九叩就不必了,我只問一句,你錯在哪裏?”問完之後,祁明樂已經做好張雲葶會炸毛的準備了。

卻不想,傲嬌的小奶貓,這次卻沒發火,竟然還氣呼呼向她解釋了。

“我不該讓小花去吓你,也不該捉弄你。但是小花不咬人的,不信你問她們,你們說,小花咬不咬人?”

被張雲葶點到的幾個人相繼回話:“少夫人,小花确實不咬人。”

見小姑娘明明滿臉不情願,但還是向她道歉了,祁明樂也反思了一下自己昨日的行為:“既然你向我道歉了,那我也向你說句對不起。作為你的大嫂,昨日我不該那麽對你。”

似是沒想到,祁明樂也會向她道歉,張雲葶還愣了一下。

但聽到祁明樂以她大嫂自居,張雲葶瞬間又炸毛了 :“我做錯事了我向你道歉,但我絕不承認,你是我大嫂!”

“昂,我那我收回我剛才說的話。”

“你怎麽能這樣呢?”張雲葶圓圓的杏眼裏,全是不可置信。

張雲葶雖是個姑娘,但張元修并未讓她學女誡,而是張元昱學什麽,讓她也跟着學什麽。所以張雲葶性子雖然嬌縱些,但也算是被詩書熏陶長大的,言行舉止都不會太出格。

她還是第一次遇見祁明樂這樣的人。

祁明樂在張雲葶震驚的目光裏微微一笑:“我為什麽不能這樣呢?”

“因為夫子和大哥說,做人應該要說話算話,不能出爾反爾的。”張雲葶板着小臉,一臉正氣答。

祁明樂眨了眨眼睛:“但他們沒跟我說。”

“那你等着,我這就去跟大哥說。”張雲葶像是揪住了祁明樂的小辮子,小臉閃過一抹得意,當即興高采烈的走了。

祁明樂:“……”

她低估了小孩子的認真程度。

張雲葶剛走沒一會兒,蘇沁蘭也來了。

祁明樂将人請進屋中落座後,就聽蘇沁蘭道:“府裏的梅花開了,我讓人折了些給你拿過來。”

一把梅花而已,随便打發個人送來便是,但蘇沁蘭卻親自過來了,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難怪今晨起來,我時不時就聞到了梅花香。”祁明樂笑了笑,接過梅花交給采荷,叮囑道,“你去找個好看的瓶子插起來,然後放在裏間的桌案上。”

“是。”采荷接過梅花去了。

坐在主座上的蘇沁蘭猶豫須臾,又問起祁明樂:“這幾日在府裏可習慣?”

“謝娘關心,習慣的。”

蘇沁蘭怕祁明樂,而祁明樂面對蘇沁蘭時,看似落落大方,但實則也帶着一絲謹慎。她們驟然從素不相識的陌生人,突然成了住在一個屋檐下的婆媳,如今都在彼此适應。

兩人幹巴巴聊了幾句之後,蘇沁蘭才捏着帕子,細聲細氣說到了正事上:“昨日那事,是雲葶做的不對,我和元修已經說過她了,你不要生她的氣。”

從敬茶那日,蘇沁蘭認出她之後,祁明樂就發現,蘇沁蘭有些怕她。今日蘇沁蘭主動來她這裏,祁明樂已經十分驚訝了。如今蘇沁蘭這般說,更是出乎祁明樂的意料之外。

“我沒生氣,而且剛才雲葶已經過來向我道過歉了。”

“啊,她來向你道歉了!”以蘇沁蘭對張雲葶得了解,她肯定會鬧幾天脾氣的。卻沒想到,她竟然這麽快就向祁明樂道歉了。

在旁侍奉的雲佩笑着插話:“這下夫人您今晚能睡個安穩覺了。”

祁明樂看過來。

雲佩道:“昨天少夫人您剛送祁将軍出征,回府就出了這事,夫人昨夜自責的一宿都沒睡好。”

經雲佩這麽一說,祁明樂才注意到,蘇沁蘭眼底的青黛。

“雲佩,你同明樂說這些做什麽。”蘇沁蘭嗔怒瞪了雲佩一眼。但眼下話既已說到這裏了,蘇沁蘭索性就撂開面子,主動握住祁明樂的手,神色歉疚道,“明樂,昨天是娘對不住你。”

祁明樂自幼喪母,昨日剛送父親出征,回府又遇到了這事,那時候她該有多難過。

蘇沁蘭眼裏的愧疚心疼,讓人一覽無餘。也是這一刻,祁明樂才知道,兒媳熬成婆母之後,不是都會成為她祖母那樣的人,也有像蘇沁蘭這樣的——

即便做了婆母,但仍能推己及人。

***

宣帝病重,太子姜毓監國,朝中各部的差事都格外多。張元修一直忙到掌燈時分,才從官署裏出來。

同僚們三三兩兩結伴而行,有人看見張元修,便揮手招呼道:“元修兄,聽說春風渡上了新酒,我們打算去嘗嘗,你也同我們一起去吧。”

“王兄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家中還有些瑣事要處理,我就不去了。”張元修一身綠色官袍,溫潤婉拒了。

“哎,元修兄。你……”

那人原本還欲再勸,卻被身邊的人攔住了:“王兄,你這人也忒不開眼了,人家元修兄眼下正是新婚燕爾的時候,下值了自然是想着回府陪夫人了,哪裏有空跟你喝勞什子酒。”

“哎呦,瞧我這記性,都忘了你剛成親這事。”那人一拍腦袋,也打趣了張元修幾句。

張元修并未反駁,同僚們打趣幾句便作罷了。待出了官署,拱手告別後,他們便各尋各的馬車去了。

奉墨眼尖看見張元修,當即便拎着燈籠過來。

上了馬車之後,張元修擡手揉了揉眉心,神色倦怠問:“府裏如何了?”

“先前孫叔派人傳話說,三小姐和夫人相繼去見了少夫人。三小姐是去向少夫人道歉的,而夫人和少夫人是單獨說話的,具體說了什麽,底下人的人不知道,但夫人從少夫人院中出來時,神色卻是輕松了不少。”回話的是洗硯。他與奉墨也是一對雙生子,自幼便跟在張元修身邊侍奉。

原本張元修有意借此事磨一磨張雲葶的性子,奈何蘇沁蘭心思細膩哭個不停,他只得将此事盡快解決。

今日她們既相繼去見了祁明樂,那想必昨日之事已經解決了。

奉墨從暖水釜裏倒了熱茶遞給張元修,不禁感嘆道:“公子對少夫人真好,不但昨日幫少夫人說話,還能說服三小姐,讓她這麽快就去向少夫人道歉。”

張元修聞言,擡眸看了他一眼。

洗硯立刻踹了他弟弟一腳:“就你話多!趕緊将糕點拿出來。”

奉墨閉了嘴,轉身去拿糕點了。

張元修倚在車壁,眼睫低垂,袅袅的熱氣,模糊了他溫潤的眉眼。

奉墨以為,他做這些事,是為了祁明樂。

其實不然,他只想圖個清靜罷了。而且縱然祁明樂是因祁昌弘而嫁給他的,但如今她既是他妻子,那該有的體面敬重,他都會給她。

天冷街上人少,馬車很快就駛回了張家。張元修剛進府門,張雲葶就急匆匆跑了過來:“大哥,你怎麽才回來呀!你用飯了沒有?渴不渴?我……”

“說吧。”張元修打斷了張雲葶的話。這麽冷的天,張雲葶在這裏等他,顯然是有事。

“是這樣的,我今天不是向那誰道歉嗎?她……”

張元修打斷張雲葶的話:“那誰?”

張雲葶不想叫祁明樂大嫂,可昨晚張元修明确告訴她,祁明樂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她願不願意,都得叫祁明樂大嫂。

張雲葶咬了咬嘴唇,極不情願道:“今天我向大嫂道完歉,大嫂說她有學問要請教你。”

她大哥可是才高八鬥的探花郎,而祁明樂連做人應該要說話算話,不能出爾反爾都不知道,她要讓她大哥狠狠奚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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