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邊民的篝火節

邊民的篝火節

N73是聯盟北部一個極為偏遠的小型星球，它沒有名字，只有這樣一個簡單的字母數字組合編號，用來與其他同樣無足輕重的星球相區分。

因為要到N73去必須穿越一條危險的時空裂縫，所以在過去的許多年中，那裏極少與外界溝通，經濟水平和文明程度都與聯盟中心區域有天壤之別。

近一百年飛速發展的星際導航技術讓這個星球不再與世隔絕，現在，去往N73的路程雖然還是十分颠簸，但至少可以保證安全，不會再發生迷航之類的危險事件。

交通狀況的改善給N73帶來了巨大的變化，新的技術、文化、經濟模式在短時間內就将那裏原始的社會狀态沖刷一新，資源的開發讓人們更加富裕，年輕人開始追逐流行時尚，也會将明星的八卦挂在嘴邊。

于是許多文化機構開始在N73舉辦演出活動，雖然幾乎沒有大牌明星願意長途跋涉到那裏去走穴，但居民們還是對這些演出趨之若鹜，對他們而言，這是來自先進地區的時髦娛樂。

N73居民有一個傳統節日，篝火節。這一天，他們點燃篝火徹夜狂歡。

在即将到來的這次篝火節，一場當地前所未有的盛大晚會将要舉行。

主辦方早早就将出場藝人的照片做成海報，貼滿了星球唯一一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而除了海報上的表演者之外，主辦方宣稱還會有神秘大牌壓軸出場，絕對不容錯過。

即使居民們對這個壓軸大牌的說法将信将疑，但海報上确定出場的藝人已經足夠驚豔。要知道他們以前花大價錢看的演出也只有些不入流的十八線，這次好歹能見到幾個叫得出名字的小明星。

于是，這場晚會成了他們在這個篝火節最期待的事情。

越歌坐在演藝公司的舊飛船上，正忍受着時空裂縫區域的颠簸。

他早就答應了在N73星球的晚會出場，但因為晚會時間與“強迫振動”告別演唱會相隔太近，他不确定能否及時趕到，主辦方也不敢事前明确用他的名字做宣傳。

剛才的告別演出幾乎已經讓越歌筋疲力盡，現在他又不得不經受如此漫長而痛苦的路途颠簸，越歌甚至不知道自己會以什麽樣的狀态登上篝火晚會的舞臺。

他高估了自己的體力，也低估了病情的發展。剛才終場的時候，林松擔憂地看了他好幾眼，似乎已經注意到了他的狀态不佳。越歌抹了抹額頭的冷汗，決定在N73演出結束之後馬上回到第三星球找金文預約手術時間。

好一會兒，飛船終于離開了裂縫區域，年輕的化妝師走到閉目小憩的越歌身邊。

“抱歉，越歌老師，因為時間比較緊張，現在就要開始化妝……”她看着滿臉倦容的越歌，不忍心似的，聲音越來越小。

越歌睜開眼，溫和地笑了笑：“麻煩您，剛才的妝還沒卸幹淨，可能需要先處理一下。”

年輕的女孩臉紅了：“您真溫柔，沒關系，您繼續休息，我來弄就好。”

“辛苦。”越歌輕聲說，然後又淺淺閉上了眼睛。

飛船降落時，晚會正漸入佳境，遠遠地就能聽到邊民們熱情的歡呼和掌聲。工作人員早就在等越歌，人一到，馬上接進了後臺，幫他做演出前最後的準備工作。

這時，一位助理面帶難色地來到越歌面前。

“越老師……”

“有事嗎？”

“那個……”助理吞吞吐吐，“準備工作再快一點好嗎，不然可能來不及。”

越歌覺得奇怪，明明是來催藝人趕時間，這位助理自己說話卻猶猶豫豫的。

旁邊擺弄演出服的工作人員聞言爽朗道：“別擔心，越歌老師是壓軸節目，時間足夠！”

“……就是因為出場次序有一些調整，”助理看看門口，然後向越歌深深鞠了一躬，小聲懇求道，“越老師，對不起，我們跟其他藝人的溝通出了一些問題，現在安排您倒數第二個出場，可以嗎？”

一時間，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看樣子，在場的工作人員們也都是剛剛得到這個消息。

越歌有些驚訝，他沉默着，沒有回答。

助理切切望着他：“越老師……”

越歌露出一個寬和的笑容：“請問，是誰要代替我壓軸呢？”

“是……是拉弗少爺。”

拉弗，越歌知道這個年輕人，他是近期嶄露頭角的偶像新星，既唱歌也演戲，因在一部熱播的連續劇中飾演富家公子而人氣飙升，所以大家都習慣按照角色稱呼他為“拉弗少爺”。

越歌稍微一想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說：“我時間太緊，不能确定能否及時趕到，所以你們肯定做了備選方案，我能夠理解。抱歉添了不少麻煩，出場次序全聽安排，我沒意見。”

助理感激涕零：“謝謝越老師！請您相信我們真的是迫不得已，拉弗少爺如果罷演，老板肯定要興師問罪，我們沒準會丢了飯碗，但誰都知道絕對是您的地位更高，人氣更旺，觀衆們也更想聽您唱歌……”

這恭維話三分真七分假，越歌沒往心裏去，準備一笑了之。

不料，就在這時，從走廊傳來了拉弗傲慢的聲音。

“想讓我給他墊場，做夢吧！一只沒了靠山的喪家犬而已，你們不用太把他當回事。”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越歌所在的化妝間頓時陷入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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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松沒有想到，自己只不過去了一趟衛生間，越歌就沒了影。

秘書很快打探到消息：越歌上了某演藝公司的舊飛船，飛去了N73星球。

“N73？那是什麽地方。”林松問。

“一個北部的偏遠星球，今天那裏過篝火節，要舉辦一場晚會，我猜測，越先生是去演出的。”

“演出？”林松草草卸了妝，抓起外套披在身上就黑着臉往外走，“去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走穴，他瘋了吧。”

秘書沒有再說什麽，林松大步流星出了門，然後駕着飛船匆匆離去。

他嫌自動導航不夠快，對着星圖，用手動模式一路狂飙，結果在時空裂縫出了岔子，差點迷失方向。

一番周折後，好不容易重回航路，林松喪氣地發現自己壓根一點時間都沒有節省出來。

終于到達N73星球，林松循着最為輝煌的燈火降落在了中心體育場外。

聽上去，晚會氣氛漸至頂點，飛船的轟鳴聲被掩蓋在歌聲與歡呼聲之下，沒有引發不必要的騷動。

看了會場示意圖，林松徑直往後臺走。門口的工作人員想攔住這個不速之客，被高大的林松冷眼一瞟，吓得打了個激靈。昏暗的燈光下他并未認出來人是誰，卻不敢再阻攔，任憑林松進了後臺。

一路詢問，林松找去了越歌的化妝間，快走到化妝間門口的時候，他聽到一個不知名的十八線小明星在張狂地貶低同行。

林松皺了皺眉——他實在是看不上這種偏遠地方的低層次演出活動，不僅條件簡陋，參與的藝人也格調全無，越歌竟然願意與這樣的人為伍？

站在化妝間門口，林松看到越歌在客客氣氣地跟工作人員說話：“各位老師，麻煩大家稍微快一點，時間确實有些緊張了。”

他伸手敲了敲敞開的門，一屋子的人都扭頭看過來。

越歌顯然很驚訝：“你怎麽過來的？”

“你怎麽過來的我就怎麽過來的。”林松語氣有幾分生硬，他走到越歌面前，拿出一個醫用手環，不由分說套在了越歌手腕上。

虛拟屏在半空中展開，林松看着上面的數值，面色陰沉。

“現在跟我去醫院。”他對越歌說。

“我馬上要登臺了。”

林松環視室內的其他人，強壓自己的怒火:“好，等你結束工作，我立刻帶你去醫院。還要多久？”

“很快，我只唱兩首歌。”越歌試圖心平氣和，他不想當着別人的面跟林松起争執。

林松想起他剛才看到的演出海報：“你是最後一個吧，晚會快結束了？”

“不是，倒數第二個。”

這個答案讓林松略有驚訝，不過他沒當回事，他恨不得越歌的順序更靠前，那麽越歌就能早點結束演出，跟自己回去。

可偏偏那位年輕氣盛的拉弗這時又在門外大放厥詞，像是知道越歌就在旁邊的化妝間，故意大聲說給越歌聽一樣。

“哈，他果然同意了。本來嘛，壓軸不壓軸又怎麽樣，反正這個破星球全是窮鬼，他在這兒找不到新的金主小開。”

衆人噤若寒蟬。

林松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有些疑惑地和越歌對了個眼神。越歌無奈地看着他，林松眉梢一動，忽然明白了。

胸中郁結多時的怒火頓時燃成了熊熊烈焰，他一言不發，提步就往門外走。

“你要做什麽？站住！”越歌厲聲阻攔。

林松站在原地平靜了半晌，咬牙冷笑：“真是見鬼了，誰能給我介紹一下，這傻逼是哪位？”

沒人敢說話。

“一個假唱的小藝人，別去惹麻煩，沒必要。”越歌說。

“呵，這麽有名嗎，你竟然認識？”

“穿梭飛船上經常放他的演出錄像。”

林松滿身戾氣，狠狠瞪了越歌一眼：“怪不得……對了，穿梭飛船的普通艙還算舒服吧，我聽說那裏免費提供的面包不用水泡軟根本咽不下去。”

越歌無所謂地說：“沒吃過，不知道。”

助理看看時間，戰戰兢兢地提醒：“越老師，該上場了。”

越歌點頭，沒再搭理林松，離開了化妝間。

他今天的演出服帶有N73當地的特色風格，色彩鮮豔缤紛，雖是男裝，卻在右側有寬大的裙擺，走起路來仿佛蝴蝶振翅。

林松跟在他身後幾步之外，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心中忽然空蕩蕩的。

越歌登臺了，他要唱兩首歌。

即使是在鳥不拉屎的偏僻星球，“強迫振動”的經典曲目也一樣能引得全場觀衆齊聲合唱。但，原本兩人演唱的歌曲要由一個人完成未免太吃力了。就算有音腔輔助，林松還是明顯感覺到了越歌的體力不支。

第二首歌前奏響起時，林松對負責越歌的那位助理說：“給我一支話筒，我去跟他一起唱。”

“什麽？！”

“放心，不要出場費。你去幫我跟調音臺說一聲……算了，不指望你們的設備。”

說着，林松走上了舞臺。

燈光師還算機靈，雖然沒人事先告知，但他以為這是演出的彩蛋，馬上給林松打了追光。

觀衆席立刻爆發出歡呼，淳樸的邊民們完全沒有想到，他們能在自己家門口簡陋的舞臺上看到“強迫振動”兩位大明星共同獻唱。

當然，有消息靈通的年輕人質疑兩位歌手的真僞，因為“強迫振動”的告別演出剛剛在另外一個星球結束，按理說他們不該出現在這裏。但這些微弱的質疑迅速消失在現場熱烈的氣氛中。舞臺上兩個人完美無缺、默契十足的演繹足以證明他們的身份，除了越歌和林松，再沒有別人能将“強迫振動”的歌曲表現到這樣的程度。

在歌聲中，全場達到了沸騰的頂點，歡呼與掌聲沖破天際，沒人懷疑，這就是傳說中的壓軸大腕、神秘明星。

體育場正中的篝火點了起來，趁着晚會熱烈的氣氛，居民們将在這裏載歌載舞、徹夜狂歡，用最激情澎湃的方式度過他們的傳統節日。

舞臺上，林松走到越歌身邊，牽起了他的手。

越歌看了他一眼，沒有拒絕。

他不得不承認，“強迫振動”的歌曲由兩個人來演唱才是最合适的，更別提現在他自己精神不濟，已經是在勉強支撐。

歌曲結束，林松潇灑地揚起手，朝天空打了一個響指。

人們以為這只是他的扮酷耍帥，卻不料片刻之後，一架昂貴華美的私人飛船突入視野，悠悠減速，直接懸停在了舞臺上。

艙門開啓，越歌和林松坐上飛船，就這樣飛向夜空之中。

這個奢侈的離場恐怕是整場晚會唯一的特效。觀衆們目瞪口呆，紛紛仰着頭追逐飛船的身影。

只見飛船在體育場上空兜了一個優雅的大弧線，然後，短促的俯沖過渡，飛船再次擡高，打開尾煙，灑下了漫天金粉。

在燈光的映照下，整個夜空都被閃爍的金色光點所籠罩，那些璀璨的粉末散落在熊熊篝火之上，畢畢剝剝炸裂出火花，仿佛跳躍着如夢似幻的陶醉舞步。

從不敢相信到全場歡騰只用了幾秒鐘時間，淳樸的邊民唱起古老而熱烈的歌曲，沐浴着神跡一般的漫天金粉，圍着篝火跳起了盛大的集體舞。

沒人知道還有一個歌手未曾上場，對N73的邊民而言，晚會已經結束，接下來，是他們自己的狂歡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