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疼
疼
手術一直沒有做完。
林松在路邊蹲到後半夜,實在困倦不堪,就鑽進飛船小憩了一會。
從告別演唱會到現在,他自己也跟越歌一樣,一直沒有休息。開飛船的時候精力集中不覺得累,現在枯坐在路邊無計可施,倦意就漸漸冒了頭。
誰知這一睡,就睡到了天光大亮。
有人氣勢洶洶砸着船艙,生生把林松拽出了夢鄉。
林松走出來,看到一位紅脖子的胖先生。
“您有事嗎?”他揉着眼睛問。
“這裏不是停機坪。”紅脖子先生語氣不善。
“哦,抱歉。”
于是林松趕緊讓飛船自行飛往公共停車場,紅脖子先生皺着眉頭站在一邊,仔細觀察了飛船自動導航的全過程。
“還有什麽事嗎?”見他沒離開,林松問。
“這艘飛船多少錢?”
“2億多星幣,第二星球有旗艦店。”
“謝謝,有空我去看看。”他收回了追随飛船遠去的視線,上下打量林松,“你不是本地人。在這裏做什麽?”
林松指指金文的診所:“我的朋友在做手術。”
循着手指的方向,一群鴿子正落在手術室的窗口探頭探腦,林松不禁悵然道:“我也想像醫生家的鴿子一樣飛上去看看,手術一整晚都沒結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意外。”
這時紅脖子先生沒好氣地說:“那是我養的鴿子。”
林松一愣,忙說:“抱歉,我不知道。”
“沒關系,”紅脖子先生搖搖頭,“我剛搬來不久。第三星球是個好地方,只可惜讓我的小可愛們學壞了,現在不僅總往別人家跑,還勾搭了一群糟糕的朋友。”
他一邊說一邊望向天空,鴿群飛過,揚起悠長的鴿哨。然而目光一轉,一只眼熟的灰羽烏鴉抓着什麽東西也正從頭頂飛過,紅脖子先生頓時變了臉色,跳着腳大喊起來:“放下我的化石,卑鄙的小偷!我的化石,還給我!”
林松馬上明白了眼前的局面,他摸出随身的配槍:“別着急,看我的。”
短暫的瞄準之後,子彈悄無聲息出膛,朝着灰羽烏鴉的爪子筆直飛去。
紅脖子先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既擔心自己的收藏被可惡的小偷帶走,更擔心這顆子彈直接讓自己珍貴的模鑄化石成為碎片。
然而林松的槍法百步穿楊,子彈淩空擦過灰羽烏鴉的附趾骨,烏鴉吃疼,松了勁道,剛剛獲得的戰利品從空中墜落下來。
“天哪!我的化石!”紅脖子胖先生伸開雙臂,搖搖晃晃地跑着去接,生怕化石直接砸碎在地上。
林松随手收起槍,繼續盯着對面的診所。手術仍在繼續,這讓他無比焦慮心煩。
所以他沒有注意到,那只聰明而淘氣的烏鴉在天上盤旋了兩圈,然後氣急敗壞地飛到了他的頭頂,一邊怕打翅膀落下無數嗆人的細羽,一邊……毫不客氣地留下了一灘排洩物。
這時,寫着“手術中”字樣的燈箱熄滅了。
向來形象體面的林總遲疑了幾秒,還是暫且放下偶像包袱,直接沖向診所的大門。
似乎是體諒他焦急的心情,金文已經把門打開了,他三步并作兩步跑上二樓,正看見金文疲倦地靠在手術室門口,垂着腦袋休息。
“怎麽樣?”林松沖到金文面前,急切地問。
“一切順……噗哈哈哈哈哈。”金文說到一半,看見了林總滿頭鳥屎,笑得說不出話。他擺擺手讓林松離自己遠點,林松不以為意,飛快抛下一句“多謝”,就鑽進了病房。
越歌靜靜地躺在手術床上,聽見動靜,緩緩睜開了眼睛。
雪白的被單映得他臉龐更小,他顯得十分困倦而虛弱,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連嘴唇都像落了一層霜。
林松想揭開被單看看他的身體情況,但是又怕布料擦到他遍布全身的傷口,只好強忍着攥緊了手指。
他什麽都不敢做,只能伸出手,輕輕摸了摸越歌的前額和頭發,然後半跪在床邊,輕聲細語地問:“感覺怎麽樣?”
越歌陌生地看着他:“你頭發上……”
他的一只手從被單下伸了出來,像是要摸摸林松的頭發,林松趕緊把他的手塞回去,嘴角扯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容:“別亂動。問你呢,感覺怎麽樣。”
“……還好。”
“嗯。”
林松忽然不知道還要說什麽,他與越歌之間,這種溫情的時刻太少,少到沒有讓他積累到足夠的經驗,來應付眼前這個虛弱而乖巧的人。他想照顧他,寵愛他,但越歌卻似乎已經脆弱得經不住他的照顧和寵愛了。
“你好像很冷,手也是冰涼的。”林松往門外看看,金文不在,可能已經自行去休息了,“這裏條件不好,什麽時候能回去住?”
“暫時……還不行。”越歌看了一眼床頭的儀器,又閉上了眼睛。
“想睡就繼續睡,我在這裏陪着你。”林松心中滿是憐愛,他用指腹蹭蹭越歌的臉頰,然後湊過去,在那蒼白的嘴唇上印了一個吻,“睡吧。”
越歌卻又睜開了眼睛。
“林松……”他看着守在床頭的這位模樣狼狽的搭檔,眼窩裏忽然泛起一層薄薄的水光。
“怎麽了?”
越歌不敢眨眼,小聲說:“……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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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這一個字,林松在越歌床邊守了半個月。
最開始是在金文的診所,因為太過體貼溫柔,他被金文戲稱為“二十四孝好炮.友”,後來林松當着金文的面跟公司下屬開了一次視頻通訊會議,金文才對林總的風格有了全面的認知,求生意識擡頭,不再動不動挖苦奚落。
不過金文其實并不經常在越歌和林松面前出現,病房裏一般只有他們兩個人,這時候,林松會跟越歌聊天解悶。越歌的精力差,基本不說話,所以總是林松自己唱獨角戲。
“對面的古生物學家跟我說,他的紅脖子是因為剛剛搬來第三星球水土不服起了疹子,但是金文說,如果那是疹子,他就把診所門口的老式攝像頭取下來給我當球踢。你說他是不是想換一套安防系統卻舍不得,所以故意說這種話讓我幫他把攝像頭卸了。”
“你總是耍我,你讓我做一半紅蝦一半明蝦的千層餅,結果你家連片蝦皮都沒有,我只能臨時讓秘書跑過來送了一趟,所以才耽誤了時間,要不然你手術之前就能吃到我做的點心。”
“因為告別演唱會售票的事,我們兩個的個人粉絲會已經在網絡上吵了好幾天,多虧她們,讓我在你睡着的時候不算太無聊。據說你的粉絲會還有大筆經費是從軍方彙出來的,軍隊那些大佬被他們猜了個遍,真奇怪怎麽沒人猜是我,我明明也能搞到軍方的彙款通路。”
“我們在晚會的演出好像幫N73出名了,現在那裏在搞篝火節文化旅游開發,還準備把抛灑金粉的環節加入到固定表演環節裏。希望他們有錢用真的金粉,如果用了化學性質活潑的物質,沒準會燃燒起來發生危險。”
在他這樣的絮叨中,越歌慢慢恢複了,一周後,他終于可以停止醫學監控,搬回自己家休養。
林松幫他穿好衣服,然後把他抱了起來。
“不舒服也忍一下,飛船已經在門口了。下了樓就讓你繼續躺着。”
“不必,”越歌的狀态已經大好,“只有半條街的距離,用不着飛船。”
“聽話。”林松俯身吻了越歌的額頭,沒再多說,然後抱着他下了樓。
躺進飛船,越歌發現這裏改出了一個寬敞的病床位。
“林松,”他說,“你做的太多了,完全沒必要。”
林松沒有回應,緩緩啓動了飛船。
好一會兒,林松才開口:“我一直沒跟你說,我父親的病情很不樂觀,醫生認為已經沒有救治希望,前不久我母親辭了軍隊的職務,和他一起去了他們喜歡的小星球……嗯,去等死。這幾天在診所陪你,我覺得金文是對的,你不應該做基因閉鎖,因為我不想讓你也像我父親一樣,我自己的事業剛剛開始,我還舍不得現在就放棄這一切。”
“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你父親……我很抱歉,有什麽疾病連你家都找不到治療手段?至于我,就算我得了不治之症,跟你的關系也不大,我會自己處理的。”
“真是嘴硬,前兩天不知道是誰在喊疼。”林松笑笑,“我父親得病……就是因為他使用了太多最新科技的健康保健手段,結果出了問題,現在連原因都查不清楚,他的情況已經不能說是一般意義的得病了。至于你,如果打算找個地方了結餘生,當然只能跟我一起,難道你還有其他的親人朋友,還有別人比我跟你更親近嗎?”
“我自己就夠了。”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因為……”林松已經操縱飛船降落了,說實話,在這樣的街巷裏起降飛船,需要很好的駕駛技術。
“因為什麽?”
“到家了,越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