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游船
游船
在泮水河上最大的那艘游船裏,越歌見到了林将軍。
林松的母親也姓林,還有一個頗為溫柔的名字——林夢。
早些年一直有人以為她是嫁給林松的父親之後随了夫姓,後來林将軍在空戰中名聲大噪,有軍方的權威媒體特意在報道中為她正名,大家才消除了這種誤會。
雖然已經解甲歸田,将軍仍帶着軍人的英武之氣,目光銳利不凡,讓越歌微微有些發憷。筆直的西褲遮蓋着她的一雙機械腿,單看外表,與正常人沒有任何差別。
“晚上好,将軍。”越歌首先打招呼。
林松看出了他的緊張,随意拍拍越歌的肩膀,說:“叫伯母也可以,別拘束。”
林夢對越歌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然後向自己的兒子使了個嚴厲的眼色,林松無奈,只好安頓越歌坐下,然後自己出了包廂的門。
不算十分寬敞的空間中只剩了越歌和林夢二人。
将軍坐在越歌對面,姿态端正。
片刻沉默後,清冷理智的女聲響起,聽不出過多的情緒:“晚上好,抱歉事先沒有打招呼,突然叫你過來。”
越歌連忙搖頭:“沒關系,我正好也沒別的事。”
“我今天來這邊……可能你也知道,是來替林松的父親求醫問藥。”
“伯父他……”
林将軍搖搖頭,唇角溢出一絲疲倦的嘆息:“還沒有找到有效的治療方法,連霍姆的專家都無能為力。”
雖然知道自己的安慰十分無力,越歌還是說:“您別着急,肯定會有辦法的。”
林将軍擡頭捋了捋鬓角,看向越歌。
“先不說這些了,越歌,今天是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很高興認識你。不過,說實話,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你了。”
知道,那是當然的,畢竟是自己兒子的多年搭檔,兩個人的名字總是一齊出現在娛樂新聞裏。
林将軍接着說:“我去看過你們的演出,而且,你的父母曾經和我一起在黑塔共事。”
提起自己的父母,越歌臉上的客氣表情漸漸淡去,他眼睛略微睜大,看着對面的林夢,似乎想從她的口中得到更多有關父母的信息。
“但是我們不熟,因為不是一個部門的。我對你母親最深的印象是在我生下林松休完産假回到黑塔之後,那時候,你的母親應該也是剛剛生下你。她代表研究所做一場物理學方面的科普分享報告,就在那之後沒幾天,她就和你的父親一起去了遠方的實驗基地。”林夢頓了頓,然後平靜地說出了殘酷的結局,“再也沒有回來。”
越歌生硬地扯動嘴角做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在這一刻,他忽然失去了繼續客套下去的耐心,直接問:“您想說什麽?”
“你是在福利機構長大的嗎?”林将軍沒有回答越歌的問題。
“是,從醫院的保溫箱出來就去了福利院,小學開始住校,直到大學畢業,現在也還是住在學區的舊公寓裏。”越歌的聲音薄而冷,“我的履歷清清楚楚,無論是政府福利院還是公立教育機構都會留有詳細的記錄,您的兒子并沒有和來路不明的人在一起。”
“別誤會,我沒有質疑你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些情況。我聽林松說了一些事情。”
越歌皺眉:“什麽事情?”
然而将軍還是沒有回答,她又提出問題:“關于你父母的事,你知道多少?”
越歌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稍微提高了聲音:“将軍,我什麽都不知道。軍方連一份敷衍了事的公開報告都沒有提供,我只知道一個墓園,那裏有我父母的衣冠冢。”
林夢深沉地看着越歌:“相信我,越歌,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我是不是該讓林松進來,他跟我說你是個冷靜的人,我才想跟你單獨聊聊。”
“……那是因為林松不會跟我讨論這些,他十分……溫柔。”
林将軍終于露出了笑容,像一個普通的母親那樣。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這個詞評價他,溫柔。”
“如果您沒有別的事……”越歌起身要走。
“請留步,如果剛才的話讓你感覺不舒服,我十分抱歉,但我并不是故意為難你,我真的想詢問你一些情況。”林将軍也站了起來,“跟你父母一起前往基地的科研人員中,有一位名叫丹尼爾的學者,在基因研究領域,他是公認的專家。今天霍姆的教授告訴我,如果丹尼爾還活着,或許能有辦法治療林松父親的病症。”
越歌緩緩轉過身。
“父母”“基因學者”,這兩個關鍵詞讓他既警覺又恐懼,他竭力壓抑着自己全身的顫抖,攥緊了手指,避免面前這位女将軍看破自己的心事。
他自小就失去了父母,也無法理解父母所恪守的信仰和理念,那兩個人為這個聯盟付出了最寶貴的生命,卻只換得墓園裏小小的一方墓碑,墓碑下沒有遺體,只有幾件舊物。
如果說他的父母得到了什麽,那麽就只有一個“英雄”的稱號,一份虛無缥缈的榮譽。
縱然越歌不理解,他也要為他們守護這份榮譽。
林松告訴他母親的事情,無非就是對越歌基因問題的懷疑,在這件事上,他不怪林松,因為他知道林松這樣做是在關心他。
但越歌自己的履歷又真的太幹淨了,從福利院到公立學校,他沒有其他機會經受基因方面的改造——只有出生之前,由他的父母……
基因改造是犯罪行為。
所以,即使連他自己都是這樣懷疑的,他也絕對不能讓別人起疑,毀壞父母的聲譽。
“我沒有聽說過這個人,”越歌佯裝平靜地說,“如果是跟我父母一起前往基地的,我勸您不要抱有希望,那批科研人員沒有一個活着回來。小道消息您大概也聽說過,有人說是實驗出了意外,也有人說是跟當地的游擊隊發生了沖突,還有人說……”
越歌放緩了語速,他緊緊盯着林将軍的雙眼。
“……還有人說,是黑塔處決了他們,因為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林将軍,您真的不知道什麽內幕嗎?”
将軍坦蕩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越歌嘆笑了一聲:“請允許我先告辭了,剛才情緒有些激動,抱歉。替我問候伯父。”
越歌走出船艙,林松帶着一頂老式的寬邊帽子,正站在船舷邊欣賞夜色下的波光。
看到越歌過來,他把手中的另一頂帽子扣在越歌頭上,笑着說:“岸邊都是學生和游客,我可不想像動物園裏的猴子一樣被人參觀。你們聊了什麽,你好像不太高興?”
越歌沒有回答,只是擡起了手:“把帽子摘了吧。”
“很傻嗎,我還想走一下複古路線。”林松爽快摘下帽子,在夜風中甩了甩被壓扁的頭發。
“不傻,很好看,但是帽檐這麽寬,我們沒辦法接吻。”
于是他們坐在船邊接吻,水燈的光影映在兩個人臉上,像溫柔的撫摸。
岸邊時不時有相機閃光,但他們并不在意,林松覺得自己的戀人今晚格外浪漫。
越歌也這麽覺得。
或者說,在他心目中,林松一直這樣浪漫,浪漫而溫柔,讓他難過,也讓他快樂。多虧了林松,他才能忽略很多痛苦和憤怒。
“別責怪她,”林松對越歌耳語,“她是個軍人。”
“……真慶幸你不是軍人。”
林松低笑:“你對黑塔有偏見,可是卻總不放棄摻和進去的機會。以後別去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越歌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林将軍一直沒有走出船艙,兩個人又溫存了一陣。岸邊的游客漸漸稀疏,泮水河的碼頭就在不遠處。
燈光暗下來,越歌看向天空,在那漆黑的深處,是深邃的、一望無際的宇宙。而在宇宙的盡頭,又藏着多少秘密。
似乎是天性使然,越歌此生的追求幾乎全在于個人的快樂和自我的實現。但,如果真的有機會能讓他探查到舊事的原委,他又怎麽可能拒絕。
他憎惡黑塔,又被黑塔的秘密所吸引。
而他自己的秘密,亦被掩蓋在黑塔的秘密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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