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電話
電話
原來自己從早上起就在等他的電話,這兩個多月來一直在等。以前無論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總能若無其事地繼續平常相處。即使遠在美國,也會在□□聊天,通過視頻看到彼此,聽到熟悉的聲音。可是這次不同,來D城後,沒有電話,沒有EMAIL,沒有□□,雖然常常挂在線上,每天打開郵箱,心底無比盼望,可是終究失望。自她說出那句話,他就轉身離去。她在D 城開始她的新生活,他在C城一如既往。張萌強迫自己在慢慢地埋葬那些回憶,有時候甚至好多天都不再想起。現在明白回憶是無法埋葬的,已經深入骨血,随時流進她的心房。
張萌感覺到自己的心痛,她想走出包廂,可是走到一半便無法邁步,她緊緊抓着手機,微微顫抖着貼着耳朵,她很想應一聲,可說不出話,眼淚一滴一滴掉在地毯上,無聲滲入。“萌萌!”那充滿磁性的聲音,她聽了三十年,每一聲都深入她的心裏,她聽得出其中的寵愛。
“萌萌!”聲音裏有了一分不安。
“哥”,幾乎輕不可聞地叫了一聲,張萌的眼淚成串地掉下,她無法遏止地顫抖,手死死抓住一旁的椅背。
沉默,再沉默。
“生日快樂!”
“嗯”張萌應着,她不想他擔心,只是這聲應答在對方聽起來是這樣的哀傷,電話猝然挂斷。
張萌呆在那裏,好久,才慢慢放下手機。
李思瑤趕緊拿了她的包拉她出去,“萌萌,陪我去一下洗手間。”
留下三個男人在包廂裏沉默。
張萌補好妝,和李思瑤若無其事地回來,含羞帶笑地對大家道:“不好意思,我太想家了。”眼圈有點紅,嬌弱的樣子讓人憐惜。
見另外兩人不吭聲,大姚只得大聲道:“人之常情嘛,不過張萌你哭的樣子也很漂亮。”
李思瑤罵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劉之珩回過神來趕緊笑道:“大姚是象嘴裏吐出了狗牙!”
張萌樂道:“怎麽聽着像那個笑話,說老太太那沒牙的嘴,不小心說成了老太太那沒嘴的牙,想想就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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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揚道:“恐怖?你們說大晚上出門見什麽最恐怖?”
思瑤道:“吊死鬼!”楚揚哼哼。
大姚道:“有人朝你哭!”楚揚又哼哼。
張萌道:“我知道,有人朝你呲牙笑.!”說完用雙手蒙住了臉叫道:“哎呀,我今晚不敢回家了!”
楚揚笑,“太聰明也不好,看,聰明反被聰明誤吧!”
張萌道:“幹脆我們都別回家了,跳舞去,跳通宵,D城有沒有這樣的歌舞廳?”
楚揚道:“有,金碧輝煌,我帶你去。”
張萌高興道:“劉廳長,把你的美女主持叫上一起去!”
劉之珩有點反應不過來,楚揚提醒他:“上次新世紀碰到的那個,挺年輕漂亮的。”
劉之珩淡淡道:“只是工作關系,怎麽可以貿然去叫!”
楚揚道:“美女包在我身上,我叫我的公關部經理來陪你,絕不比那小主持差。”
張萌要埋單,被楚揚拉住:“今天的一切費用我來,請張萌小姐笑納。”
張萌笑道:“怪不得小姑娘都要傍大款,我只是目擊了一次這大款電話泡妞,便省了好幾頓飯錢了。”楚揚氣得七竅生煙。
張萌心知大家插科打诨地為她掩飾,所以愈加配合,走到門口,想起什麽,悄悄問思瑤:“劉廳長去歌舞廳方不方便?”想他一個政府官員,有些地方是應該避諱的。
思瑤愣了一下,又悄悄問大姚,大姚道:“之珩,你不方便就別去了,我們幾個在,放心好了”。
大姚夫婦早看出來劉之珩對張萌不一般。剛才張萌那麽一哭,哭得劉之珩心裏又憐又痛又酸又澀,去歌舞廳的興致哪有半分,只是不忍拂了她的意,現在被大姚這麽一說倒不好意思去了,便躊躇着。
楚揚道:“你們倆也回家管孩子去吧,我帶萌萌去。”他的司機早已開了車過來等着,他一把拉住張萌便要上車,張萌抱歉地回頭對他們思瑤說:“對不起啊,我都忘了你們家裏的孩子了,快去接回來吧。今天謝謝大家了。”便随楚揚上了車。
劉之珩送大姚夫婦上出租車,才慢慢地開着自己的車回家。他晚上基本上沒喝什麽酒,腦子清醒得發痛,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客廳裏,覺得自己深埋進黑暗中走不出來,他沒有過這樣的感覺,離婚時是兩個理智的人經過長時間時斷時續的分離最終達成的共識,當時只覺得遺憾,卻沒有這麽猝不及防的絕望,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已陷得這麽深,他都沒見張萌幾次,張萌更是“劉廳長”叫得疏離。現在他知道,她的疏離是因為她愛着別人。他坐在沙發上,沒有開燈,放縱自己的失落,眼前都是張萌哭得說不出話接電話的樣子,眼淚一滴一滴,成串地墜落,那樣美麗的眼睛,為另一個人如此憂傷,他的心火燒一樣地嫉妒。
想着楚揚拉着張萌上車的樣子,他有點羨慕楚揚的為所欲為。楚揚也喜歡着張萌吧?這點他早就看出來,他們這麽好的朋友,也在一起談女人,但從不談起張萌。兩個人都在回避,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知道有些人有些事須各憑手段和運氣。今天晚上他們會在一起嗎?在張萌這麽軟弱的時候。
劉之珩煩躁地點了一根煙。那是誰的電話?她為他遠走D城,顯然她愛他。他也是愛她的吧,忘不了她在?這樣的時刻打電話來。為什麽他們不能在一起?今晚C城打電話來的人都在叫張萌回去,顯然并沒有發生什麽事讓她在那裏難以立足,他們的愛不被允許而不能公開?他的心裏七上八下地反複思量,又有點恨自己剛才的猶豫,歌舞廳怎麽了,又不是沒去過,更何況是朋友聚會。他剛才聽到張萌悄悄問思瑤的話,為她的細致體貼感動,不想拂了她的一番心思。可現在坐在家裏,簡直是煎熬。他拿起車鑰匙出了門。
楚揚低頭看着依在他臂彎裏的張萌,這樣的乖巧,帶着略略的醉意,甜美性感,随着音樂的節奏懶懶地移動腳步,她的目光從他的肩膀上看過去,迷茫而憂郁。楚揚看着心疼,是哪個人讓她如此失态?她從來都是聰慧的、快樂的、鎮靜自如,進退有度,應對時四兩撥千斤,讓他毫無辦法。他靠近時,她便轉身,不肯給他機會,今天卻這樣放心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楚揚有些微的感動,這個女人,還是信任他的吧?她的眼淚,也肯這樣地為他流嗎?到底要是什麽樣的人,才能讓她如此動心和痛心?楚揚帶着她避開旁邊一對對舞伴,這個沉浸在自己思緒裏的女人,對他的體貼視而不見。
楚揚遞給張萌一杯橙汁,張萌輕輕轉動着杯子,看着泡沫一點一點地破碎,笑道:“我很喜歡一句詩——我款款而行,就像來自遠方而不存到達希望的人。覺得很像自己,簡直就是自己。”
楚揚拉過她的手,“為什麽不存希望?你只看着過去,也看看現在吧。”
張萌抽出手來:“我在努力,可還是看不到希望。這樣也很好,你不覺得這詩很美嗎?”
楚揚道:“太憂傷。”
張萌想起楚玲的事,問:“你姐姐怎麽樣了?”
楚揚道:“讓那女人生下孩子,給她三百萬走人,姐夫回來。”
張萌頹喪道:“生活就是這樣,得學會低頭,學會放棄一些東西。”
楚揚看着她:“覺得我姐姐軟弱?”
張萌搖頭,“她很勇敢,她将來要面對的遠比離婚難得多,我希望我有她這樣的勇敢。”
楚揚盯着她:“什麽樣的勇敢?”
張萌擡頭,“放棄比堅持更勇敢。”
楚揚無語半天,道:“你還放不下過去,是嗎?”
張萌呆了呆,微點了頭:“做了很多努力,自以為大多數的女孩都做不到我這樣,有時想想自己夠狠了,不給留一點後路,到頭來發現還是放不下,原來後路有沒有是在心裏的,心裏給自己留了後路。”
楚揚心痛道:“不能走另外一條路嗎?”
“也走了,甚至傷害了無辜的人,所以我不能再走那條路。那天在湖邊你問我為什麽不能讓別人靠近,我在自己都不知道方向的情況下,再把別人拖上另一條路,不是太自私了嗎?”
楚揚道:“心甘情願的事,沒有人會指責你自私。”
“我自己會。”
“那你就一直這樣下去?不是對自己太殘忍了嗎?”
張萌輕籲一口氣,勉強笑道:“我在想,我要不要再努力一次,每一次我都對自己說為了這輩子不後悔,我要努力最後一次,可惜每一次都失敗,時間過去,我又會對自己說要再努力一次,我想我是走火入魔了。”
楚揚想着自己應該傷心、憤怒至少失落,可是自己竟然只有對張萌的滿心憐惜。深夜的舞曲是為愛情播放,憂傷綿長,場上是一對對擁抱在一起戀人。楚揚站起來拉過張萌的手,讓她環住自己的腰,自己輕輕地摟住了她。張萌有些錯愕地擡頭看他,卻并沒有拒絕,任楚揚帶着她在舞池裏慢慢地滑行。楚揚看着她,這個為愛情逃亡、為愛情悲傷卻始終忠實于愛情的女人,就算她愛着別人自己也想愛着她。他嘆着氣在張萌耳邊道:“那就最後去努力一次,然後回來。”
如果這會兒是大白天陽光底下,他一定不能相信自己在說這話的時候竟然真的滿腔深情。
車子停在張萌樓下的樹蔭裏,劉之珩坐在車裏,一根接一根抽着煙,三點了,他煩躁地掐滅煙頭。忽然,強烈的燈光射了過來,一輛車無聲地停在前面的路口。
張萌下了車,朝裏面的楚揚道別,楚揚也下了車,走到張萌身邊。
張萌笑道:“我今天喝多了,講的話連我自己都忘記了,你可不可以也忘了這些話,否則我以後就不來見你了。”
楚揚也笑道:“舞廳裏音響那麽響,你還想指望我聽到什麽?如果你對我表白了,可是浪費了啊,要不現在重新講一遍?”
張萌感激地笑,轉身進了大廳。楚揚的車也飛快地開走了。
劉之珩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他看到張萌微笑的樣子心裏很難過,這個女人什麽都隐藏的好好的,多少傷心自己獨自承受,他想安慰她,讓她靠着他,可是她想依靠的是他嗎?他看着張萌房間的燈光亮起,他多麽願意她能感覺被光明溫暖着,被人牽挂着,在這樣漆黑的夜裏。
“生日快樂!”張萌看着手機上的短信,是劉之珩的。樓下汽車發動聲響起,她走到窗前,似乎是他的車。張萌心裏暖暖的想哭,在這個城市裏,有這樣的關心關愛呵護着她,她不該抛棄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