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驟然被問,明瑞心間一窒,眼神中閃過一絲倉惶,很快又恢複平靜,顧左右而言他,“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麽叫喜歡?”
“我當然懂得,”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你要是不喜歡我姐,幹嘛那麽關注她和德勒克的事?”
被戳中的明瑞面色微窘,幹咳一聲,正色道:“琨兒,你才九歲,實該專心讀書,少管這些感情糾葛。”
永琨雖小,但他常愛聽些閑話,懂的可不少,小少年故作老派,語重心長地道:“哥,別怪我沒提醒你,感情可沒什麽先來後到之說,別看你與我姐認識了那麽多年,但你一直把心思藏掖着,從未向她表明過,頂什麽用?
這段時日,德勒克的漢語可是突飛猛進,關鍵是他會哄我姐啊!指不定哪日他就把我姐哄到蒙古去了,到時你想見她一面都不可能。”
負手前行的明瑞揚着下巴不屑嗤笑,“他再怎麽甜言蜜語又如何?你姐可是當朝公主,她的婚事該由皇上來決定。”
“清廷公主配蒙古世子,這不正符合滿蒙聯姻嗎?”
這一點,明瑞并不憂慮,只因有先例擺在那兒,“咱們和敬公主配的可是蒙古親王之子,德勒克之父只是個郡王,皇上怎會把容錦嫁給他?”
“按理來說是不太可能,但難保不會有萬一,反正話我擱這兒了,你自個兒看着辦。”
永琨之言不禁令明瑞陷入沉思之中,他對容錦的确有好感,但他身在富察世家,家族世代與皇室聯姻,是以他從小就明白,他的婚事,連他的父母都做不了主,得由皇帝來定奪。
正因為清楚這些規矩,哪怕他對容錦有好感,他也不曾明确的表達過,除卻生辰給她送禮,出宮給她捎帶一些特色吃食之外,明瑞再無其他越矩的舉止。
他以為他不說,容錦便會明白,他以為兩人應是兩情相悅的,直至德勒克出現,明瑞才慢慢感覺到,容錦對他似乎并不是很特別,她對德勒克的關心明顯多于他,這讓他有了一絲危機感,但又不知該如何去化解。
去跟容錦表明心跡?她可是公主啊!他該以什麽身份呢?皇後的侄兒只是個虛名,如今的明瑞只在皇宮讀書,尚無一官半職。
他們這些滿洲子弟,雖不必參加科舉,但在上書房讀書也是需要考核的,只有通過今年六月的考核,他才可以擔任侍衛,正式踏上仕途。
有了官職,明瑞才有底氣跟容錦道出心底話,是以這兩三月對他而言極其重要,他得專心複習功課,練習騎射,兒女私情只能暫放一邊。
Advertisement
至于德勒克,明瑞根本不擔憂,畢竟德勒克才入宮一個多月,皇上還要觀察一段時日,看他人品如何,才學如何,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容錦許出去。
思前想後,最終明瑞沒有任何行動,接下來的日子裏,他摒棄雜念,專心讀書,并未刻意針對德勒克。
德勒克的心思很簡單,複雜的事他想不來,他只想盡快學好漢文,再有就是等着容錦過來。
昨兒個她已親口答應今日會來,偏偏今兒個的天陰沉的似一副水墨畫。德勒克暗自祈禱着午後不要下雨,要下也等晚上再下,老天爺卻偏與他作對,剛用罷午膳,雨打石階的聲音便自窗外傳來,滴答的雨聲本是美妙的曲調,可這雨來得太不是時候,聽在他耳中難免會有些煩躁。
立在窗前的德勒克看着院中被風雨洗禮的花木,兀自琢磨着,這會子容錦應該在午歇吧!但願這雨能在申時之前停歇。
然而事與願違,這場雨竟是越下越大,不知不覺間,申時已過,容錦仍未到來。
八成是因為雨勢太大,風吹雨斜,煙霧彌漫,她才不想出門吧?
看來今日這約定又要落空了,明知她不可能過來,手持書本的德勒克依舊心神不寧,時不時的往窗外張望,盼着雨停……
焦慮的等了半個時辰,當他又一次擡首時,驚見雨霧中閃現出一把天青色的油紙傘。
傘下的姑娘身藕色蝶紋大襟氅衣,一雙粉流蘇的花盆鞋踩在青石磚上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梳着小兩把的她鬂側橫着一支紫晶珠串流蘇簪,明亮的色澤襯得她嬌俏動人。
瞄見那抹熟悉的倩影,德勒克即刻放下書本到門前去迎她,月藍收了傘,識趣的退至隔壁的茶水房,不打擾兩位主子說話。
心下歡喜的德勒克佯裝鎮定的打着招呼,“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外頭風雨交加,饒是将挽袖放下一截,她這小手依舊凍得冰涼,搓着小手的容錦顫聲道:
“原本是不打算過來的,這樣的雨天最适合躺在被窩裏,聽着雨聲舒坦又惬意。不過昨日我已答應過你,若是失約,我擔心你會胡思亂想。”
畢竟兩人才和好,約定的頭一日她便不來,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聞聽此言,德勒克心下感念,他很期待她的到來,卻又不希望她冒雨挨凍,“往後再有類似情形,你在屋裏待着就好,這雨天路滑,不宜出來走動。”
他言辭輕巧,一副無謂之态,容錦失望哀嘆,“原來你沒等我啊!那我還是回去吧!”
她作勢要走,德勒克暗嘆失言,立即近前相攔,“哎---既然來了,那就坐會子,喝杯茶暖暖身子,等雨停後再走也不遲。”
說着他便行至桌畔給她斟茶,容錦見狀,抿唇一笑,跟了過去。
為迎接她的到來,德勒克特地為她準備了祁紅,指節冰涼的容錦抱着茶盞一邊暖手,一邊細品,待飲下一盞,這才感覺到暖意。
閑聊之際,容錦問他最近在讀什麽書,德勒克只道《三字經》已然會背,最近在背《千字文》。
他一個不懂漢文的人,只用了一個多月便能背下《三字經》,容錦深感佩服,直誇他厲害。
被她誇贊的德勒克會心一笑,“那還得多謝你教我學漢文的竅門。”
容錦卻覺得其實自己沒做什麽,“我每日只陪你學一個時辰,可你呢?每晚只睡三個時辰,練武用膳一個時辰,生下八個時辰幾乎都在讀書習字,這樣枯燥的日子,若換成是我,我怕是會瘋掉,難為你能一直堅持。
正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我跟你說的那些都很籠統,關鍵得靠你自己領悟,你下功夫去學去練了,才會有如今的收獲。”
他起步晚,自然得比旁人更努力,“你說的,笨鳥先飛早入林。”
明眸微轉,略一思量,容錦糾正道:“這話不适合你,你一點兒都不笨,只是學漢文比較晚而已,若是從六歲開始學,估摸着還能考個進士呢!”
德勒克頓感好奇,“進士?是什麽?”
“那是科舉的名次,八旗子弟想要入仕很容易,宮中侍衛皆是從八旗中挑選,家世好或是表現好的侍衛皆有入值朝廷的機遇。尋常百姓若是想入仕,那就只能靠科舉……”
容錦略略為他簡述了一番科舉制度,末了又鼓舞道:“你這家世本就優渥,只要用心讀書,學好漢文,定能贏得皇帝的器重,加官進爵。”
閑聊了幾句,容錦的手已然熱乎,便起身來到書桌前,陪他一起學功課。
師傅說他念書的發音還不太準,抑揚頓挫不明朗,容錦便在旁聽着他讀,順道兒幫過他糾正聲調。
原本他讀一兩句她便能找到錯處,可這會子他已經讀了五六句,她居然沒吭聲。
這不應該啊!德勒克詫異側眸,便見容錦一直在盯着他瞧,盯得他心虛,
“我臉上有東西?”
“沒什麽,我在看你的眼睛。”杵着小下巴的容錦落落大方,并無害羞之态,如實道出內心的感受,
“你的眼睛很好看,像桃花一眼,這便是傳聞中的桃花眼吧?”
“桃花?”人的眼睛怎會像桃花?德勒克不明所以,容錦想跟他解釋,卻又說不清楚,靈機一動,她決定用筆畫出來。
提筆蘸墨,她在白紙上輕描着。德勒克偏頭一看,但見她邊寫邊道:
“你的眼頭向下勾,眼睑處明顯上拱呈弧狀,眼尾長且微微上挑,喏——就像這樣。”
畫好之後,她拿起紙張給他看,“你仔細瞧,像不像一瓣桃花?”
她畫的的确像桃花中的一瓣,可他從未仔細瞧過自己的眼睛,今日聽她說起,方知還有這樣的說法,“像,你畫的好。”
除此之外,他再無其他的言辭,又變成從前那般,惜字如金,容錦不禁在想,昨日在保和殿附近連着說了幾大段話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為緩解他的緊張,容錦打趣道:“人皆道桃花眼容易招桃花,你肯定會走桃花運的。”
“桃花運?”德勒克一臉懵然,不解其意。
容錦這才意識到蒙古可能沒有這樣的說法,遂與他解釋道:“桃花運的意思就是容易得姑娘家的青睐,姑娘家都喜歡你,你将來不愁娶不來媳婦兒,這便叫招桃花。”
明白這詞兒的意思之後,德勒克的眸光有一瞬的驚喜,很快就被窘色淹沒,将無處安放的雙手背于身後,幹咳一聲,笑得十分腼腆,
“我……不好看。”
怎麽可能?“我覺得你很好看啊!你在蒙古的時候沒人誇過你嗎?”
搖了搖頭,德勒克沒擡眸,長長的眼睫輕輕眨動着,低聲道:“他們說我瘦,不強壯,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