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在車上一整天,身心俱疲,可喜可賀的是,酒店有溫泉,可以泡泡解乏。
兩人飯後在院子裏坐着喝茶消食,快八點才準備到後院泡溫泉。
卓羽舒換好衣服,在卧室用酒店給的蘋果做了兩杯蘋果氣泡水,說是只給一個就好,但對方拿了四五顆,還附帶了一些其他特産水果,所以卓羽舒又切了碟果盤,順帶把之前做的小涼菜擺出來,招呼溥舟一起泡溫泉吃宵夜。
這裏的夜風涼快,把卓羽舒額前劉海吹起,他連忙用手往下壓,過長的劉海被壓住後遮蓋了眼睛,他松松手,劉海又溜了回去。
“劉海長了?”溥舟問,“要不等會兒我幫你修剪下。”
卓羽舒驚訝不已:“啊?”
“怎麽,怕我給你剪壞?”溥舟開玩笑道,“之前在國外那幾年,我都是自己理頭發。”
卓羽舒搖頭:“沒有,我只是沒想到你要給我剪頭發。”
“為什麽不行,剪個劉海而已,而且你劉海只是長了一點點,只需要稍微修修就好。”溥舟說着,這個計劃卻基本算是板上釘釘,卓羽舒原本沒打算剪劉海,現在也只能跟着對方的想法走。
溥舟執行力很強,做好剪頭發的決定,在他們泡完溫泉後就去找管家要了把剪刀。
沒有理發用的圍布,卓羽舒找了件防風衣圍在脖子間,這種衣服布料比較滑,到時候拍兩下頭發就能拍幹淨。
找了根獨凳,卓羽舒坐在房間裏光線最好的地方等溥舟過來。
溥舟拿着剪刀先在衛生間用自己頭發試了試,感覺手感還行,才回去找卓羽舒。
剛出門,就看見坐立在白熾燈下的卓羽舒,亮白的光束灑在他潔白的皮膚上,像冰雪泛着光。
聽見響動,卓羽舒回頭看他,送來軟綿綿的視線,溥舟腳步頓住,又若無其事地往前走去。
“來吧,你閉上眼睛。”溥舟說。
合上雙眼,視線受阻,但燈光透過眼皮,非但沒有讓視野變得漆黑一片,反而有這種失去可視物的明亮。
溫熱的手指抵在額角,卓羽舒感覺自己臉側一縷劉海被拿了起來,剪刀開合發出沙沙聲,莫名其妙間,卓羽舒緊張地捏住了溥舟褲腳。
溥舟看了他一眼,嘴角帶笑。
什麽都看不見,反而變得更敏.感,卓羽舒努力感知溥舟的動作,感受他挑起自己的發絲,又輕輕修剪。
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溥舟會給自己修剪頭發,這樣的舉動太過親密,哪怕是夢裏也不曾有過,不是他們這樣的聯姻關系可以做的。
手指不停在額頭擦過,卓羽舒感覺自己臉越來越熱,從來不知道剪頭發是件如此“煎熬”的事情。
連呼吸都變得更輕,生怕驚擾什麽。
溥舟中途突然問到:“你是什麽時候開始蓄長發的?”
卓羽舒想都沒想,回答道:“大二那年。”
“就是我們結婚那年?”溥舟似是有些驚訝,“我記得你以前一直都是短發,因為有自然卷,看起來像燙的,教導主任還抓過你。”
“對。”卓羽舒被提醒,記憶瞬間被翻出來,“好多老師都以為我燙頭。”
“你短發也很好看啊,當時怎麽突然想到要留長?”溥舟問。
卓羽舒頓了兩秒沒說話,剛要張嘴回答,溥舟提前打斷道:“想好借口了?但是我想聽你說實話,卓羽舒,你還記得我們這趟旅行的目的是什麽嗎,如果你連這樣的小事都不願意告訴我真話,那麽我會合理懷疑你在消極抵抗,必要時我會上報琢主任,讓他監督你哦。”
卓羽舒哭笑不得。
他剛剛确實想“消極抵抗”,如溥舟所說,這就是件很小的事情,打個哈哈就能過去,不需要說實話,也不需要撒謊,只需要藏起一部分實話,就能讓對話完美進行下去。
他原本打算說——覺得長發适合自己,想留就留了,沒別的原因。
現在這句話卻是沒辦法再說出口。
溥舟最後一句聽起來像在開玩笑,但他是認真的。
“那些大一點的事情你不願意告訴我,我可以等。”溥舟說着,指尖在卓羽舒眼角淚痣上輕輕碰了碰,“但是這樣的小事,總可以試着說說吧,你願意說嗎?”
卓羽舒沉默了很久。
溥舟繼續手下動作,剪刀修剪下細碎的發粒,大部分被溥舟接住,少部分落在卓羽舒臉上,麻麻癢癢。
就在溥舟認為今天等不到對方回答時,卓羽舒突然開口道:“因為這樣看起來更像媽媽一點。”
溥舟動作頓住,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有了第一句話,後面再開口要變得輕松許多,卓羽舒語速很慢,解釋道:“留長發看起來更女性化一點,更像一個母親。”
面對這個答案,溥舟震驚不已,他表情飛快變換,但面對閉上眼的卓羽舒時,語氣卻很平和,他害怕吓到卓羽舒,讓他又縮回自己的殼裏:“為什麽要像母親?”
如溥舟所料,卓羽舒在這個問題上果然又開始遲疑起來,但他最終還是坦誠道:“因為那個時候的阿琢,剛剛失去父母。他和大哥大嫂的感情很深,比起我更需要父母陪在身邊,可是他又抗拒別人的靠近,如果那個時候他願意接納的人即可以當他父親,又看起來像母親,或許對他更有幫助。更何況……”
卓羽舒的話裏包含了太多溥舟不敢深想的內容,他內心驚駭,小聲問:“何況什麽?”
“更何況溥家比起我這樣的男性夫人,更适合有一個女主人。”卓羽舒說,“我沒辦法變成女性,只能在外力下下功夫。”
溥舟心髒陣陣收緊,一股難言的憤怒在腦內沖撞,他從來不知道卓羽舒竟是這樣想的,這瞬間,再看到這頭他之前無比喜歡的長卷發時,都變得可憎起來。
怎麽會這樣,卓羽舒怎麽會,又怎麽能這樣想?
“為什麽你會這樣想?”溥舟問,“誰說溥家比起你,更需要一個女主人?”
為什麽會這樣想,這個問題有很多答案。
可是要卓羽舒一件件挑明,卻格外困難。
卓羽舒閉着眼,仿佛這樣就可以不需要直面他不想面對的東西。
他聽出溥舟生氣了。
他多了解溥舟啊,感知溥舟的情緒變化對他來說,如同呼吸一樣簡單。
可是能夠把話講到這個地步,對他來說已經難如登天,要想再把原因一一解釋,卓羽舒做不到。
最終,卓羽舒還是沒能把那些話說出口。
“對不起,看來是我會錯意了。”卓羽舒說道,習慣性把所有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溥舟心裏卻像是掀起驚濤駭浪,他捏住卓羽舒的發尾,半晌沒有動作。
卓羽舒沒有催促,坐在凳子上等待溥舟平複情緒。
他想,溥舟一定對自己的答案很失望。有些話不說出口,或許只是為了給他們彼此都留一份體面,說出來反而不美好。
何必鬧成這樣呢。
明明決定不說,為什麽非得開口呢。
卓羽舒開始後悔自己把話挑明。
就在這時,溥舟突然問:“你喜歡這個發型嗎?”
卓羽舒愣住:“什麽?”
“我們結婚十年,你就頂着這個發型十年,長發确實很适合你,很美很好看。”溥舟像發型師那樣,攏了攏卓羽舒的頭發,“不過……你有沒有興趣換個發型,這麽好看的臉,可塑性很強,如果你去理發店,一定會受到發型師的偏愛。”
“你想我換發型?”卓羽舒睜開眼,聽懂了對方的意思。
“不是我想你換發型,我只是問問你有沒有意願改變一下。”溥舟說,“我們家不需要女主人,阿琢也不再需要你繼續僞裝母親,現在的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你自己想要的發型。”
溥舟把卓羽舒帶到鏡子前,他站在卓羽舒身後,把卓羽舒的頭發撩起:“人的發型千變萬化,只要你想改變,随時都不晚。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幫你。當然,一切都以你的意願為主,如果你喜歡現在的發型,維持不變也很好。”
卓羽舒透過鏡子,看向溥舟的眼睛。
溥舟目光灼灼,在他耳側低聲道:“無論如何,我都會支持你的決定,做你自己吧,卓羽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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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卓羽舒做了一個夢。
夢裏他如剛才那樣,坐在一根小小的獨凳上,頭頂白熾燈光傾瀉而下,四周一片漆黑。
在那片黑暗中,站着很多怪人,那群人臉上沒有五官,卻無一不在發出聲音。
他們瘋狂地嚎叫,尖利的聲音仿佛要刺破耳膜。
——不可以剪頭發,不可以剪頭發,不可以剪頭發!
——你必須溫婉賢淑,聽他的話。
——你必須儀态優雅,不出差錯。
——你必須無所不能,事事完美。
——溥家只需要一個完美的女主人,長相陰柔是你唯一的武器。你并不好看,也并不優秀,想要留在他身邊,必須僞裝自己,變成真正的“女主人”。
夢中的他面無表情。
沒有回應,也沒有拒絕,仿佛就這樣安安靜靜接受着自己的命運。
可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卻在說。
溥舟喜歡的從來都是男人,留長發、換穿着、改變神态和語氣……你确實可以留在他的身邊,但你越不陽剛,就越得不到他的愛。
哪怕你心裏的愛滿溢出來,也無法得到對方一絲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