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花釉一大早被路慎叫醒,問她平日裏修習的是什麽心法。

修習什麽心法?花釉早就忘到了後腦勺。

“我都成神了還修習什麽心法?”花釉理直氣壯,“努力這麽多年,不就為這躺平的一刻麽?”

路慎被她氣得一噎,想說什麽又忍住了,冒火地看了花釉一會兒,還是氣鼓鼓地走了。

他去了村子裏,沒多久帶回來一個消息。

另一座山頭地勢平坦,大家不做獵戶,當農戶。有這麽一家農戶,種的是西瓜,眼看着西瓜快成熟了,卻招來了一群猹。

這猹也奇怪,本來還跟往年一樣,就一兩只,好收拾,誰知道從前日起,猹的數量一下就多了許多,昨天更是一下猛增,一畝地的瓜,一夜過去別說瓜皮了,連草根都沒剩下,泥土被翻得跟剛犁過地一樣。

花釉和路慎趕過去的時候,瓜農正坐在地裏大哭,大地蒼天通通問了個遍,看到請的抓猹小分隊來了,更是哭天搶地。

花釉就站在一望無際的瓜田裏,聽他哭一年的收成沒有了,一年的辛苦白做了。

花釉安慰他雖然沒了一片,但剩下的還這麽多呢。

說得口水都幹了,瓜農依舊不為所動,繼續哭鬧。

一直站在她身後的路慎走到瓜農面前,拿腳踢了踢他。

瓜農順着那雙黑靴看上去,看到一張好看又兇神惡煞的臉。

他吓得往後退了兩步。

是真的又好看又吓人。

Advertisement

“再哭就用土堵住你的嘴。”路慎面無表情地恐吓,“明白嗎?”

瓜農含着淚,點頭。

花釉:“就算看你哭一天,晚上該來的猹還是得來,哭沒用。”

瓜農點頭。

花釉:“你現在不哭,把事情的原委告訴我們,晚上就解決問題,你能懂吧?”

瓜農繼續害怕的點頭,看向路慎。

路慎:“說。”

瓜農把猹偷瓜的事簡單說了一遍,跟路慎講的情況的大差不差,花釉皺眉:“攔也攔不住嗎?”

“這麽多猹,怎麽攔?”瓜農想瞪她一眼,餘光瞥到神色不善的路慎,只好憋下去。

他眼淚汪汪的開口,“下個月就收瓜了,你們要是給我把剩下的瓜田守住了,說好的價我一分也不少了你們的。”

花釉還沒答話,瓜農又開始哭天喊地:“哎喲我的錢啊!我的錢!!!”

她看向路慎,路慎點點頭:是的,這一片,你目光所及的一片,都是他的瓜田。

“這瓜田委實大了些。”花釉湊過去小聲說,“咱們肯定攔不住,還是走吧。”

路慎恨鐵不成鋼地看她,花釉道:“怪不得請不到人呢。他付的酬金只夠付三個人的,你看看這片瓜田,恐怕三十個人都還不夠。”

路慎無視她,斬釘截鐵地對着瓜農開口:“這活兒我們接了。”

花釉:“哎不是……”

“還不要錢。”

花釉扯路慎的袖子,想要說點兒什麽,但一聽到“不要錢”的瓜農就立馬興奮起來,也不哭了,跟鞭炮似地說了一堆感謝的話。又不知道從哪兒掏出張文書,火速跟路慎按了指印,火速帶着下人離場。

眨眨眼,一眼望不到邊的瓜田就剩下來花釉和路慎兩人,是一絲能回旋的餘地都沒有了。

花釉終于有了說話的機會:“……我說,你們別太誇張。”

“你讓我來的時候可沒說是讓我抓猹。”花釉說。

路慎淡然地席地而坐,像個清冷疏離、忘卻俗世的神明,在聽到花釉話的瞬間,轉過頭來,擰着眉頭有點兇的表情一下戳破了這樣的氛圍。

高貴的神明跌落凡塵,有了煙火的氣息。

“你是神,應該用你的法力,沒人讓你親手抓。”

花釉委屈巴巴地回答:“可是,可是我法力很低啊。”

路慎很疑惑地看着她:“神的法力再低能低到哪裏?”

花釉張手,一團光凝結,“唰”一下沖上天,青天白日的就給路慎放了個五彩斑斓的煙花。

在路慎不解的目光下,花釉看天,再低頭看自己的鞋尖:“就這個了。”

路慎足足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花釉說的什麽意思。

“你的法力,就這麽一點兒了?”

花釉老實巴交地點頭。

“你的修為真是對得起你自己。”路慎氣得咬牙切齒,“剩下的別再放了,留着晚上用。”

說完,他彎腰靠近花釉,準備口傳一個法術給花釉,擡眼便對上了花釉心虛的眼神。

他無聲地看着她,壓迫感十足,神明與她的侍奉者的身份掉了個個兒。

“沒了。”花釉的表情無聲地告訴路慎,“法力就這麽點兒,沒了。”

“放一個煙花你就用完了你的法力。”路慎的表情很平靜,最終也什麽都沒有說,兩人回到了瓜農搭建的瓜棚裏,迎來了夜幕的降臨。

夜游神打着哈欠從雲層裏冒了個頭,看着下面廣袤的人界煙火缭繞,平和安穩。

當初說好的是輪流崗,豈知這神格一放就是幾萬年,臨時值班位就成了長期。

他還記得第一次在深夜中看到人界時的景象。

清冷的孤月懸挂空中,銀輝鋪滿大地,四處寂靜,連誰睡夢中打了哈欠、發出了呓語,他都一清二楚。

初見時就被這靜谧清冷,又懷抱溫暖的景象所吸引,只覺得十分新鮮有趣。誰知道往後的幾萬年裏,日日相同,日日重複。

他掃了一眼見沒什麽大事發生,正要鑽進雲層,又想起白天開會,上司再三警告了說人界近日有大變的預象,叫他們要多加留心。

夜游神留了個心,便多看了一眼。

果然!

他定睛一看,那一處密密麻麻的猹正朝着豐碩的瓜田前進,在月光下如潮水湧動。

他趕緊躲進雲層。

再多看一眼都不行了,密恐真難受。

“天吶。”花釉從瓜棚裏站起身來,看到跟瓜田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猹們,徹底震驚了。

“這瓜農上輩子得罪了猹老祖嗎?”她喃喃道。

領頭的猹停在花釉不遠處,跟她遙遙對視。

“還挺通人性一眼。”花釉“嘿”了一聲,叫路慎快來看。

轉過頭才看到路慎已是半昏迷了。

花釉吓了一跳,顧不上什麽有人性的猹,趕緊查看路慎的身體。

路慎虛弱得跟紙片一樣,被她輕而易舉就摟在了懷裏,連雙唇都發白了。

此時深夜的薄霧升起,把路慎籠罩在了其中,花釉突然就升起一種感覺,好像薄霧是來帶走路慎的。

他動了動雙唇。

是她把災難帶到了路慎身上。

花釉俯下身,愧疚又難過地問道:“你可是有什麽遺言?”

路慎的嘴角極為無力地抽了一抽,連用力說話的勁兒都沒了:“氣……氣息不對。”

神仙有神仙的氣,譬如花釉作為神,身上就帶着金色的“氣”;魔,就帶有黑色的魔“氣”。

神仙氣能夠滋養凡人,而魔氣則侵蝕凡人。

失去心髒的路慎,現在就跟凡人無異。

花釉聞言,轉過頭看向看不到頭的猹,在路慎氣若游絲的回答裏,感受到後背汗毛根根豎起。

這麽多的猹,全是魔物。

打不贏的。

她絕望地想着。

路慎扯她的頭發,花釉低下頭看他。

“我們真的要死在這裏了。”花釉苦笑道,“本來還要給你娶個好媳婦兒,給你安個家的。”

路慎閉了閉眼睛,缺失的心髒和被壓制的三萬年,讓他完全無法抵抗魔物的氣息,空蕩的識海像被什麽東西裝滿,血脈裏也沖撞、奔騰着說不清的東西,讓他難受得像要爆炸。

其實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

路慎腦子裏閃過許多的畫面,他壓下劇痛,看起來只像是簡單的虛弱,開口問道:“你,真的失憶了?”

花釉道:“不算失憶,只是忘了罷了。”

路慎睜開雙眼,花釉平靜地陳述:“就像人長大了記不得自己的嬰孩時期一般,我只是忘了。”

路慎眼底剎那間湧出許多情緒,雙目死死盯着她。

她是怎麽說得出口的。

像成人忘記嬰孩時期的事情一樣,忘了。理應如此的。

花釉看着他眼底的痛苦,心裏其實是無動于衷的,唯一的悲傷是因為是她害得路慎落到了一個被魔物包圍的境地,原本就虛弱的身體雪上加霜。

她最終嘆了口氣:“若真是我辜負了你,我無話可說,因為過去的已然不能挽回了。”

語罷,她周身原本只有神才能看到的金色淡光逐漸顯露,她的面色卻肉眼可見的蒼白起來。

“很抱歉。”她說,“我就還你一條命吧。”

神明的信徒能夠獻祭自己,神明自然也能為了信徒獻祭。

她想以自身為獻祭,短時間內她的法力能夠恢複到原來的樣子,趕跑猹,就可以救路慎了。

而守護神的金光不會立刻消失,它會繼續守護着路慎,幫他養好身體。

“嗷——”

此時,遠處傳來虎嘯之聲,緊接着窸窸窣窣的移動聲遠去。

花釉擡眼,令她意外的是,目光所及的是一群對着他們遠去的屁股。

偷瓜的猹竟然自行離開了。

神的光芒隐退下去,花釉看得目瞪口呆。

路慎仰面躺在瓜田裏,側臉就能看到一個比他頭還大的西瓜。

他倒沒有劫後餘生的興奮,仍是平和得很。

“你剛才要獻祭?”在花釉神明的金光裏,他已經恢複了很多,“你知不知道神明獻祭後是什麽後果?”

花釉站了起來,雖然虛弱,但有驚無險還是讓她很神氣地雙手叉腰,大言不慚道:“堂堂神尊,我還需要獻祭才能贏?”

她把路慎也扯起來:“我只是小小的展示了一下我的金光罩,他們就害怕得逃走啦。”

路慎看着她,也跟着很輕地笑了一下。

“你不要做這種傷害身體的事。”過了會兒,路慎才說,“獻祭是屍骨無存的。”

花釉糾正他:“是會化風化雨,化成山河。跟神明失去信徒的結果一樣。”

路慎跟她對視,眼底的深意花釉沒有看懂。

很快,天就亮了起來。

瓜農看到一望無際的瓜田還跟昨晚他離開時一樣,就笑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離瓜熟還有一個月,偷瓜猹的問題并沒有真正解決好,花釉和路慎只能繼續待在瓜田照看。

誰知道除了第一夜來了猹,此後的夜晚都沒有猹再出現過。

守瓜田的最後一晚,不用再節約法力花釉在讓路慎擡頭望月亮的時候,給他放了一朵寫着“路”字的煙花。

路慎身體好全了,對花釉的煙花不為所動,還諷刺她法力就只夠做這個了。

瓜田豐收當日,瓜農就按約定擺好了香案,恭恭敬敬地奉上了香。

信徒又增多一個。

花釉歡歡喜喜地走回小破道觀,在她身後的路慎望着她蹦跳的背影,眼神意味深長。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