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天邊出現一道紫色的光,路慎飛馳而來,神力磅礴,并不似那些神明所想象的虛弱、毫無抵抗之力。
主神看到了他,淡淡笑道:“弟弟,很久不見。”
茶盤變作一盤黑白子對峙分明的棋盤,主神翻轉手腕,白晝變為黑夜,天旋地轉,剎那間他們移到了凡間的野外。
蟲鳴陣陣,有明月當空,月光似練。
路慎再多的話也暫時堵在了肚子裏,垂眸看了眼棋盤,盤腿坐下。
“你早就知道了今日的結局。”路慎手執黑子,一棋突圍,轉死為生。
“我們都沒有想到不是嗎?”主神在另一邊落子,白子突兀的出現在空白處,路慎懶得去想他在那裏落子是有什麽布局,只想快速直奔主題。
“花釉呢?”路慎問。
主神端着手,盯着棋盤:“到你了。”
一副黑子不落,他就不會說的模樣。
路慎随手下在一處,堵住了一顆白子最後的氣。
“黑子多此一舉。”主神評價那顆落下的子。被堵住的白子本就無路可走了,無論如何也無法盤活,路慎真是一點也等不及,演下棋的戲也十分敷衍。
主神又下了一顆,路慎沒有心思去看,只能緊跟其後。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主神抄手看他。
路慎垂眸,只見白棋不知何時,已将黑子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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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方才突圍的那顆,也是正中了白子陷進。
“人呢?”他所存耐心不多。
“她是神。”主神不急不慢,清冷的聲調在寂靜的深夜混着蟲鳴,跟自然有着渾然一體的和諧,“路慎,你也是神。”
主神的提醒不是平白無故來的。
花釉從一開始就沒想當過神明,她接受神位,也只是為了還心的時候能把神心給路慎。
“……”路慎無話可說。
“既然你醒了,身體也沒有大礙,那就擔負起身為神明的職責。”主神收了棋盤,見天上明月皎皎,不由得也想起三萬年前的日子來。
“三界劃分以來,魔族我一直沒有幹涉過,現下就交付給你。”
路慎的神性較弱,沾染了凡塵氣息,又在兩族大戰血海裏厮殺過來,自然是最好的魔主。
可路慎只要一個神。
“花釉呢?你不會讓他們殺了她的。”路慎說,“讓我見她一面。”
主神淡然一笑。
主神之力洞察所有,只是路慎剩下了半顆神心,自然無法看到那些過往未來。
主神在路慎的神魂被困住的時候,就看到了那個被改變的未來。花釉作為一個地位高于普通神明的神尊,沒有信徒,他也能夠容忍,就是因為那個未來的結局。
現在事情正常發展,到了可以收割的時候。
兩兄弟對視着,等路慎回味過來的時候,胸口的鈍痛襲來,還沒來得及反應,大量的、不屬于他的回憶向他的神識奔湧,眼前的畫面變得模糊不清。他們在瞬間回到九重天,幾乎是同一時間,主神迅速後退到離他很遠的地方,只看得到遠處主神一個小點的身形。
偌大的廣場空曠無比,平靜的局面之下隐藏着巨大的洪流,擁有能夠毀天滅地的力量。
主神不會讓這件事發生。
路慎的怒氣沖天而起,卻沒有任何可以發洩的地方,只有盡可能的摧毀身邊的一切東西。然而主神殿早就被搬運一空,主神将偌大的廣場用結界圍截起來,路慎猶如困在其中的鬥獸。神心瞬間回到胸腔帶來磅礴力量的同時,也讓他虛弱無比。因此不需要主神出手制止,路慎沒多久就陷入了昏迷。
在昏迷中,他看到了另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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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葉峰生長了許多奇異花草,經過天地靈氣的自然孕育,生出了神智。蘭氏一族數量衆多,天賦最好,自然而然就成為了大葉峰領主。
随着降生的神明變多,能夠吸納的靈氣就越少,大葉峰更是靈氣稀薄,逐漸沒落了下來。
這時,卻出現預言,預言了花釉的降生,能夠帶領大葉峰蘭氏重回巅峰。
身為大葉峰的領主,未來能夠拯救大葉峰的卻不是蘭氏家族的人,這一點本身就令蘭氏一族的人不快。他們只能将花釉帶到大葉峰峰頂,從小在訓導殿長大。
花釉本性純善,只是過于優柔寡斷。在領主眼裏,能夠帶領他們重回巅峰的神女必然是有着鐵血手腕的,純善注定是弱點。
他們要的是一個工具,工具自然要斷情絕愛。
第一個斷的,是花釉的父母。
領主派人叫花釉的父母自行了斷,告訴他們這都是為了族人。
為了族人,犧牲掉一些無所謂的生命,算不了什麽。
花釉目睹雙親死在她面前,直到她父母臨死,都在告誡她:重振大葉峰。
她的生命仿佛一開始就不屬于自己。她屬于族人。
那年花釉五歲,從此無法再擁有任何偏好。因為她喜歡的、接近的,無論是什麽,都會被摧毀。
從一本侍女從外面帶回來的書、一個草編的螞蚱,到忍不住給罰跪的花釉帶一塊酥餅的侍女、不忍心見她落淚的小師傅……
都沒有了。
她慢慢變得沉默、少言,在她前十年的生命裏,宛如一顆璀璨明亮的流星,很快滑落,變得漆黑堅硬。
遇到路慎,已經是又過了十年。
身為半神的她,從小就學習神明的法術,用一些非常的手段讓她得到了超越半神身份的神力,讓她變強的同時,也讓她的身體無法承受。
她常是病容,面色蒼白,不茍言笑,成為別人口中難以接近的、十分具有威懾力的存在。
幾場同別族的大戰中,花釉果然如同預言所說的那樣,成長起來後就将大葉峰領地迅速擴大,神女之名響徹九州。
很快,在與路野的見面中,她遇到了路慎。
路慎一開始只是出于捉弄的心理,好奇這位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神女是什麽樣子,又想看她是否是傳聞中那樣難以接近。
自然神明的優越性讓他很快發現花釉對話本和甜食的喜愛,路慎常常在花釉的必經之路丢上一本時下最受歡迎的話本、幾塊對他而言甜得發膩的糕點。
花釉獨自穿過蔥郁的小道前往訓誡堂,常常看到那些莫名的東西,一開始當然是以為又是領主的考驗,因此她并不敢動心。直到那些東西堅持不懈的出現,并且越來越多,她才終于忍不住,偷拿了一塊。
那一整夜她都在擔心會受到懲罰。
仰望神女的信徒們不會知道,高高在上的神女面對千軍萬馬的敵人不會害怕,卻會在偷吃了一塊甜糕的夜晚徹夜不眠,等待着深夜破門而來的師傅們。
然而什麽都沒有發生。
路慎作為回憶的窺探者,看到花釉在偷吃甜食後的第三天終于松了口氣,夜深人靜時跪拜天地,感謝主神終于聽到了自己的心願,要解救她于水火之中了。
彼時的路慎依然孜孜不倦地投喂着花釉,看到花釉冰冷的面孔下露出小欣喜的表情是他很長一段時間的快樂來源。
他的神力浩大,待在大竹峰許久,連領主也無法發現他。
但主神來告誡過一次,說他是天地孕育而成,就是天道的化身,不可以随意介入人神魔的命格。
路慎并不在意,他那時所向披靡,凡有想做的事沒有做不成的,行事也想來随心所欲,不管是天道還是命格,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直到有傾和大葉峰發生第一次矛盾,他回到有傾規劃了一次戰役,戰勝之後閑下來,才想起在戰場上看到的花釉。
不近人情的樣子跟偷看話本時發出的癡笑截然不同,他當晚決定再去看一看。
不料在戰場上力挽狂瀾的花釉,此時正罰跪在懲戒堂。
路慎想不明白,如果不是花釉,大葉峰的将士能全部戰死在戰場上,她還殿後保全了大葉峰的大部分實力,怎麽還會受到懲罰?
花釉的師父有十個,除去最開始因為心軟疼她的小師父被領主處死,還剩下九個。
九個師父手執藤鞭,上面有領主下的符咒,有沒有打足數、用力的大小,都在領主的掌控之內。
九個師父打下十藤鞭,花釉也昏死了過去。
他們随後跪在堂前,大師父道:“教導徒兒不力,為師也難逃罪責。”
剩下的九十藤鞭便由他們代受。
饒是他們神明的修為,九十藤鞭過後也傷痕累累,難以想象如果全落在花釉身上,又會是怎樣的後果。
等到他們離去,路慎才從大堂中現身。
他手裏拿着糕點,皺着眉看着花釉,見她還有氣息,就講甜糕遞了過去。
花釉在此罰跪一整晚,從大戰當天開始就滴水不沾,此時身體已是極度虛弱,路慎喊了她幾聲都沒有回應他。
路慎剛疑心她是不是死了,就看到次日的畫面,那是花釉死在殿中,領主命人将她下葬,放出消息說神女在與有傾路氏的交戰中戰死,以此激勵将士以獲勝。
想到前段時間的投喂,見她欣喜自己也覺得高興,就宛如養了個小寵物,要是死了,他大抵也會傷心的吧。
路慎這樣想着,只好給她運送些神力。
花釉轉醒,見到的便是一張下颌線分明,容貌不俗的臉。
她看到了他手裏的甜糕,這些天來她總是做夢夢到屬于她的庇佑神來到她身邊,給她遞送吃食。
花釉一時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喃喃道:“你是我的神明嗎?”
彼時神明和凡人還生活在一處,凡人依賴神明而生存,每一個凡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庇佑神。
可花釉是個半神,還說自己的庇佑神的話,在別人看來多少有些可笑。
路慎第一次感受到心髒疼痛的感覺。
像是被細線牽動着,連呼吸都伴随着疼痛。
他垂下眼眸,去握住花釉的手:“是,我是你的庇佑神。”
神明第一次許下承諾,璀璨的金光照亮了整座懲戒堂,契約完成。
事後主神找到路慎,問他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路慎躺在粗壯的樹枝上,懶懶地扭過頭:“我當然知道。”
主神神力更勝一籌,看到了比路慎更遠的未來。
但他不能說出口。
他只好嘆了口氣:“往後不要插手她的事。她應該在前夜死去……”
路慎翻身而下,偏要跟主神對着幹:“我的壽命幾何,她的壽命就是幾何。”
“你不要随便說出這樣的話。”主神喝止他。
路慎無所謂道:“我是她的庇佑神。”
主神見他實在說不通,只好離開。
路慎叫住他:“先前你跟我說的仁愛之心,我想我應該是有了。”
主神憂愁的面容立刻轉為了欣喜,路慎大概是破殼的地方不對,跟他很是不一樣,路慎是愛憎分明,也從不會對誰有過憐憫之心。
沒等主神問什麽,路慎先一步答道:“前天夜裏我看花釉垂死,我心中十分難受。”
主神愣住了,“你……”
“這不就是你說的,看到路邊的蝼蟻艱難求生、農夫辛苦勞作、神明日以繼夜的修煉、魔族竭力克制內心邪惡的欲望……你會生出憐憫之心,對天下萬物都有無限的疼惜之感。”
主神徹底愣在原地。
路慎還頗為自得:“看來花釉是我的貴人,是她喚醒了我身體裏的神性,哥哥,你應當感謝她。往後你也不必再來給我講經論道了,我已經明白那些道理了。”
未來終于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主神看向衆生時悲憫的眼神,終于出現在與弟弟對視的眼中。
此後,有傾路氏和大葉峰蘭氏因為那場惡戰對彼此都更加忌憚,不敢再有所動作。
短暫的帶來了幾十年的和平。
再後來,就是花釉在路慎的教導下,修為突飛猛進,終于長成了一把鋒利、堅不可摧的一把刀。
最終這把刀指向了有傾路氏,也指向了路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