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原來太後真能殺花
第26章 原來太後真能殺花
別人再問南篌對李敗遇刺這件事有什麽看法時,南篌便都不再回答了。
他發現三王爺早已經告訴他對待此事的正确态度——看個樂子就成。
事情的結局誰都猜不到,猜到了也沒用。可能李敗臨死的時候都搞不清到底是誰殺了他——即眼前的真兇可以是事實上的真兇,但未必是社會上的真兇;可能是人道意義上的真兇,但未必是政治意義上的真兇;可能是時間歷史上的真兇,但未必是史書上記載的真兇……總之這道題有很多解法,也許他黃泉之下真正想知道的是——那頭鹿的戰績到底算誰的,這對他來說真的很重要。
大臣們私下關于新帝的事有一番激烈争鬥,內閣雖早已知唯有李毒和李谕二人有繼位之力,可曾經鬥争失敗如今還茍延殘喘的三兩個王爺仍想試上一試,然而他們的羽翼早在先前多番帝位更變中被剪斷,根本不需要他人出手,自己撲騰兩下就消停了。他們甚而有想要去敵國認個諸如丁原、董卓之流當義父……
當然這些活動,都披蓋在逝帝葬禮下。
按照大祭國喪葬規定,皇帝葬禮起碼要走一個半月的流程。然而國不可一日無君,雖然現在三王爺在莫大人的支持下當常務副皇帝,但他畢竟是個副的,而且有“隐疾”,永遠不可能成為正的,所以兩個月內便會有新皇帝上任。只不過現在最大的問題是,舉國上下還沒有一份被認證的新帝繼任诏書出來。
南篌到今時今日的地位已不用為逝帝披麻戴孝和守靈,象征性縛一條白绫,戴一朵白花作為國喪之禮即可。
就在他從李毒府中離開後的第三日,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人,邀他到宮外城郊的菊園小酌。
午後,南篌到園。他僅是遠遠看到後山上若有各色菊花布景,而他所走過之地則無一花。
興許是菊園負責人知他要來,忙将花都移栽到後山上了。
下人領南篌到湖畔,不遠處見湖畔有個小亭,秋殺花站在亭內觀湖色。他一身蘇繡,戴着鑲玉綴金束發冠,全然不是守國喪的打扮。可見皇帝在他這裏是真沒什麽地位。
來到亭外,下人上前禀報道:“大人,太後到了。”
秋殺花轉過身,朝南篌彎唇笑了笑:“太後,請坐吧。”
桌上有一瓶紫菊,南篌入座後,瓶中紫菊的花瓣竟悄然散開,皆盡落下。
秋殺花張大眼,微訝道:“太後真的能殺花。”跟着,淡一聲笑。不知是不是因為與他的名字相迎合,他覺得頗有意思。
南篌望了眼落在桌面的紫菊花瓣,似是見慣了,除了有一瞬間的久違的感覺,倒沒感到什麽特別的。
“秋大人請我來,是因為莫大人的事?”南篌說話簡短,喜歡開門見山,幾乎不會講太多與聊天內容無關的話。
秋殺花有時喜歡和這樣的人聊天,有時候又不喜歡。
于他來說,學會繞彎子是官場生存之道,但他是不需要靠繞彎子在官場生存的人,所以他喜歡聽別人繞彎子。簡而言之,一般情況下,他才是掌握跟人“開門見山”的主導權的那一個,而今天南篌破了他的例,讓他成為被動的那一個。
秋殺花沒直面他的問題,望了眼他額上的白绫:“太後在此處可以不用戴喪。”
南篌眉頭動了下:“這個,好像和我來此地,沒有什麽關系吧?”
“嗯,是沒關系。”秋殺花平靜中透着淺笑。
“那為什麽說這個?”
“因為我不太喜歡讓人掌握主導權。” 他在南篌這裏甚至不稱“下官”。
南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頓了少頃,将頭上白绫取下,放在掌心,遞給秋殺花看了一眼。這個舉動像在說“現在主導權還給你了”。
“我忽然相信你可以說服莫大人。”話語于是突兀地接上了南篌前面的“開門見山”,秋殺花現在覺得主導權回到自己手中了。
南篌問:“那之前為什麽不相信?”
“不知道。”秋殺花模棱兩可地說,“不能說不相信,只是沒現在這麽确信。”
“你确信的原因,是我聽你的話摘喪?”南篌找不出他思想轉變上的根源。
“也不是這個原因。”秋殺花說,“就是看到你來了之後,突然相信而已。”
南篌實在不願打啞謎,而等他這種“不想”湧上心頭後,他才發現自己陷入了秋殺花的話語圈套。他其實完全沒必要跟着秋殺花的思維走,實際上對方就是想抛個沒有意義的話題,來始終掌握對話的走向。
看來主導權對秋殺花來說,當真很要緊。
不過有一點南篌可以确信,秋殺花不知道他能說服莫大人的真正原因。
當初莫大人願意借出內閣首輔大臣印章,是南篌暗示,如果不幫他這個忙,那麽莫大人那天在船上飯店嫖八個壯漢的事情可能就會不胫而走。
莫大人一聽頓時發了怵,身為內閣大臣之首,他去嫖還好說,他竟嫖壯漢,還八個。讓人知道他是老零就算了,關鍵不能讓人知道他是因為不舉才當老零的啊,那不得側面證明他的兒子們都不是親生的?要知道,在這封建傳統的社會當中,沒兒子去繼承官爵比沒命還嚴重。
莫大人思前想後,想左又想右,不情不願借出印章,然後轉屁股就到秋殺花那裏去打小報告。先是什麽“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鋪墊渲染一通,再是什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明志一通,最後才表達核心內容——局勢轉變了,李毒死不成了,被撈了,都是太後幹的,跟老零我,啊不,跟老奴我無關。
莫大人輕輕松松靠着一通話術把鍋甩了出去。
南篌相信莫大人在秋殺花那裏沒有講真話,秋殺花估計也不在意真相到底是怎麽樣。因為如今擺在秋殺花眼前的只有現實——現實就是,他們想讓李毒入獄,立李谕為帝的這條思路發生了變化。
南篌猜測,秋殺花應該是個很讨厭自己計劃被別人打斷的人。
“我只想知道,太後在宮中好好的,為何要……如此勞神內閣之事?”秋殺花問得委婉,變相就是在問南篌為何要幹預朝政。
“不知道。”南篌也用秋殺花的那套謎語法則來回應本尊,“最初目的已經忘卻,回過神來已然如此。”
秋殺花揚唇輕笑,他決定不再跟南篌打啞謎:“我知道,太後曾經在朝政上頗有貢獻。或許,太後是想要些什麽?權力?”
“不是。”南篌果斷答道,“我想要的東西很簡單,想要一個安穩的朝政。”
“嗯?”秋殺花仿佛是沒聽清。但其實他聽清了,也聽懂了,也許只是疑惑于南篌會這般純粹,一種夾雜了天真的純粹。
“人不是一個數目,也不是史書上的幾個字。”南篌道,“朝政變動一次,民間便要死六萬人。”
秋殺花忽地笑出了聲音,随即,他慢悠悠拿起桌上的菊酒,飲了一口,将那笑斂住,道:“我為官十餘載,還是頭一回有人将我編撰的《民生論》算給我聽。”
南篌一怔。
秋殺花放下酒杯,望着南篌的眼:“太後,你所讀的所有大祭朝政文書,沒有一本不是經由我手,由我親自主撰的。所以你說的東西,我只會比你更明白。”
“……”南篌緩了緩神:“既然秋大人如此明白民生,那為何還要以這些無辜人作為犧牲,去成全由你主權的朝政?”
“你的意思是,我不在背後主掌朝政,就能救很多無辜的人?”秋殺花反問南篌,“那太後覺得救了李毒,是救了無辜的人嗎?”
南篌被問得啞然。
他确實沒想到,一向以仁義著稱的十七王爺李毒會是那個真正射殺先帝的人,也沒想到自己會間接成為李毒一枚自救的棋子。
哪怕成為太後多載,也還是一個單純的太後。
可南篌很快便意識到,自己将再落入秋殺花的思維圈套中。
“這與民生無關吧。”他道。
“上層人物的變動與民生是否有關,你我就算說到天黑也說不清楚。”秋殺花嘴角一直淺彎着的弧度淡了許多,語氣愈發認真起來,“我可以告訴太後的是,讓一個沒有能力的皇帝主掌朝堂,民間每年死的人會更多。”
南篌并不全信:“也許這只是你為了鞏固自己地位的一面之詞。”
“嗯……站在太後的角度上,我可能也會這麽理解。”秋殺花那不在乎天下生死的淡笑又回到臉上,“但既然生存在這個王朝,不管心裏信還是不信,一切都沒得選擇,不是嗎?”
南篌不言語,隐約間,卻好似明白無論自己做什麽,都如螞蟻搬磚一樣,徒勞無功。
“秋大人今天請我來,不是為了莫大人的事情……那難道就是想告訴我,你主掌朝政的目的?”
“我真的只是請太後來喝酒的而已,是太後多想了。”
南篌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衣擺,似是輕描淡寫地坦白:“你知道,我來赴你約,不是只想和你喝酒。”
秋殺花望着南篌每一個細小的舉動。一陣風落,他道:“最遲今晚,新帝的诏書就會公布了。”
南篌理衣擺的手一停,擡眼看他。
秋殺花的臉不知何時湊得與南篌很近,他的唇靠在南篌耳邊,低聲道:“李蝗是我選的,李敗也是我選的。太後猜一猜,這次,我選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