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初夏時節,綠樹蔭濃,定江王府中,甬道長廊兩側的薔薇盡開,香氣襲人。

傅绫羅和寧音過了二門後,見前院都是綠植,再無開花盛景,就暫時停下,站在風口散一散身上的花香。

這是祝阿孃特地叮囑的,說定江王最不喜人身上沾染味道,尤其是花香。

“娘子,祝阿孃可跟你說了,為何要你學那些?”南地一入了夏就悶熱,寧音額角沁了汗,她拿袖子抹着汗,小聲問道。

不怪寧音擔憂,傅绫羅單獨跟祝阿孃談過話,卻什麽都沒告訴她。

但後面足足十幾日的功夫,傅绫羅拉着寧音,主仆兩天天在那被翻紅浪,吟哦起伏的風花雪月冊子裏徜徉。

好不容易消化完,真真是看得小臉通紅,腦子裏通黃,是個人都得多尋思一番。

寧音心裏總不踏實,若非傅绫羅穩得住,寧音恨不能連夜抱着自家娘子跳牆跑路。

傅绫羅失笑,拿帕子替寧音擦汗,“只有你覺得我是香饽饽,旁人怕是要不錯眼地提防着,怕我才是惦記天鵝肉的那個。”

寧音翻了個白眼,捂着胸口輕哼,“那我倒要放心了呢,有我在,誰也別想碰您這個仙女兒蟲合蟲莫。”

傅绫羅:“……”謝謝,她并不需要這個誇贊。

她笑着搖搖頭,感覺身上味道散盡了,便帶着寧音往墨麟閣去。

“傅娘子怎麽才來?叫我好等。”她們剛進墨麟閣,就聽到了喬安的聲音。

這些日子,只要王上一看他,喬安都為自己的家夥事兒擔憂,天天盼着傅绫羅來。

見到寧音,喬安扯了扯嘴角,“傅娘子來做管婦,還帶着女婢,到底是來伺候人,還是等着人伺候?王上身邊可不是誰都能留下。”

傅绫羅眼神含笑看了眼寧音,她說什麽來着?

寧音自己能調侃娘子,卻看不得其他人這樣對待傅绫羅,立刻挓挲起翅膀。

她皮笑肉不笑地屈膝回話,“喬阿兄誤會了,祝阿孃怕娘子伺候王上時使喚不動人,才叫我跟着,若喬阿兄覺得祝阿孃多慮了,我這就回去。”

喬安清秀的臉黑了下,就知道拿阿孃吓唬他,要不是為了自己的家夥事兒,他絕不會給傅绫羅和寧音好臉。

他側開身,語氣涼涼道:“王上吩咐,若傅娘子來上值,先請去書房一見,走吧。”

寧音聞言,又擔憂地看了傅绫羅一眼,可行至書房前,她也只能在門外伺候着。

沒有王上的吩咐,連喬安都得在門口守着。

待得書房門打開,傅绫羅總覺得剛開始愈合的手心有點癢,她緊攥起手指,脫掉雲頭錦履,放輕腳步進了書房。

這回,傅绫羅沒再犯上次的錯誤,眼角餘光剛掃到軟榻上有人,就端正地拜了下去。

“绫羅見過王上。”

紀忱江正在看各處送來的邸報,聞言只冷冷掃了眼跪伏在地的身影,從那纖細腰肢和烏黑長發掃過,他目光未起任何波瀾,又移回邸報。

書房內異常安靜。

傅绫羅額心抵着手背,感覺到鋒銳的打量,卻沒聽到定江王出聲,心底又忍不住有些忐忑。

不像面對寧音時那般鎮定,傅绫羅其實也知道自己在冒險。

那日祝阿孃說王上應了她來前頭,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只告訴她——

“阿棠,你既知道自己要什麽,少說多看,別想你付出了什麽,去想想你能帶給王上什麽。”

“在後宅裏,旁人能給你最大的傷害,不過是傷了你的臉面,可在前頭,一不小心就是生死攸關的事情,每一步都要小心謹慎。”

“記住阿孃的話,不要靠近王上,女娘想要在這世道活得自在,就得守好自己的心……”

傅绫羅的母親楊婉是溫室中的花朵,好看卻脆弱,只一顆心挂在阿爹身上。

阿爹不在家的時候,不說傅家二老和二房,就是底下的奴仆楊婉也管不住,受了好些欺負。

所以,從傅绫羅懂事起,就養成了冷清又眼光毒辣的性子,早早就開始琢磨人性,管教仆從,替阿娘鎮宅。

這也算是傅绫羅的優點,細細琢磨一番,她大致就懂了。

祝阿孃和喬安都說過一句話,不要靠近王上。

那日在書房中,定江王輕微的厭煩,還有此刻無聲的冷淡,都讓傅绫羅明白,王上不喜歡她,或者說,不喜女子。

所以此行,求着祝阿孃和明阿兄為她謀劃,算是傅绫羅的豪賭。

她賭自己能在王上身邊站穩腳跟。

眼下,是第一場硬仗。

傅绫羅穩穩将腦袋叩在手背上,半盞茶時間過去,纖弱身影依舊紋絲不動。

又過了會兒,她才聽到紀忱江出聲,比起上次少了點沙啞,卻多了些冷意——

“起來。”

傅绫羅提着氣,無聲站起身,依舊垂着眸子,只餘光落在紀忱江月白色的袍角,等待着吩咐或責難。

紀忱江疏淡目光散落在傅绫羅瑩白的下巴上,看到她緊抿到有些發白的櫻唇,他勾了勾唇。

她也不是不知道害怕。

紀忱江眸光微涼,突然開口,“靠近些。”

傅绫羅心尖驀地顫了下,靠近?

她強壓下深呼吸的沖動,遲疑着往前邁了一步,見紀忱江目光更冷,她又硬着頭皮往前一步。

現在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比上次更近。

而紀忱江愈發深邃冷凝的眼眸,叫傅绫羅窈窕的身子一寸寸僵硬,從心裏往外透着寒。

“怕我會吃了你,還是怕我會打殺了你?”即便那張俊美矜貴的面容緊繃,目光鋒銳,紀忱江語氣依然懶洋洋的,聽着反倒有點溫和。

傅绫羅卻渾身都叫嚣着危險。

她後退幾步,小心跪下,濃密睫毛鴉羽一般顫抖着,秾豔滴粉的鵝蛋臉兒變得雪白,聲音都帶上了顫抖。

“王上說笑了,绫羅不怕。”

紀忱江輕笑出聲,山不來就他,他就山也一樣。

他站起身,原本因憊懶姿态而淡化的強大壓迫力,瞬間随着挺拔身姿在書房內加重。

他一步步靠近傅绫羅,即便靠近女子,會讓他渾身跟針紮一樣,胃裏隐隐翻湧,紀忱江面上也沒有任何變化。

甚至,他聲音更溫和了些,“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是如此,渾身上下都說着害怕,只嘴上不肯服輸。”

走到傅绫羅身前兩步處,他頓住腳步,淡淡道:“擡起頭來。”

傅绫羅絞着手指,直起身來。

看到她一雙狐貍眼兒因驚吓而漫出水光,潋滟流轉,顯得更加妩媚多嬌,紀忱江語氣也更加輕緩。

“那次,你要我替你收拾傅家,現在,是要我替你滅了傅家?”

傅绫羅心底愈發緊繃,嗓音抖得幾乎語不成句,“绫羅不敢。”

紀忱江定定注視着她的眸子,語氣突然轉冷,帶着幾分戾氣,“你十歲就敢算計本王,有何不敢?我沒與你計較,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計,你是覺得本王不會殺你?”

談話的節奏一直在紀忱江手中,令傅绫羅心中的弦繃得幾乎要斷掉。

但她其實沒有看起來那般驚慌,她預料到了這場責難,變故和驚恐來的越快,她越是冷靜。

傅绫羅膝行後退幾步,再次叩下去,“王上,我阿爹為主身隕,我寄居王府,傅家就再也不能拿父親的情分來擾王上清淨。”

“我替阿孃探望王上,完成王上和阿孃的吩咐,是以得了來王上跟前伺候的機會。”

“此番來前頭,無論王上要什麽結果,绫羅拼了命都會交付,故绫羅無法認同王上的話。”

她擡起頭,水波盈盈的目光與紀忱江對視,強壓顫抖——

“我從不曾算計王上,绫羅只想用自己的價值,換得一個機會,一個為自己,為阿爹讨回公道的機會,求王上恩準!”

紀忱江居高臨下,淡淡掃過傅绫羅發紅的眼眶。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像一只吓壞了的小狐貍,用盡自己最大的勇氣,揮舞着爪子沖他咆哮。

一如既往,倔強,且無用。

他轉身坐回軟塌,因為他剛才逼迫的緣故,傅绫羅已經離他有十幾步遠,是足以讓他身上刺痛消失的程度。

紀忱江依然盯着她的眼睛,在傅绫羅即将頂不住垂下眸子之前,他才輕啓薄唇,又恢複了先前的憊懶。

“看在阿孃的面子上,我給你這個機會,若你犯了錯,衛明會送你出府,王府中所有人都跟你再無關系,聽懂了嗎?”

傅绫羅懂,若是她把握不住這次機會,連祝阿孃她也不能再見。

以前,她從未聽任何人提起過,原來王上是如此喜怒無常的性子。

她既沒有退路,幹脆豁出去,“绫羅明白,請王上允準,在我滾出王府之前,墨麟閣由我來掌管。”

紀忱江挑了下眉,“如你所願,出去。”

傅绫羅一顆心終于落地,最難闖的關算是過了,她再次叩頭,“謝王上恩典,绫羅告退!”

等傅绫羅離開書房,紀忱江又将目光放回到邸報上。

只是在拿起筆準備批複的前一刻,他突然頓住,心生異樣。

剛才,這小女娘最後一句話,不像前面說話,一點都沒發抖。

他眸中露出些許興味,這叫從未算計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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