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計算機大樓內,韋唯抱着電腦站在電梯裏。

樓內有空調,冷氣開得足,沒多久胳膊上就起了雞皮疙瘩。

韋唯邊搓胳膊邊找到了博導給她的機房號,她将門縫推開一點,看到裏面坐着一排排同學,有的交頭接耳讨論什麽。

邢是非正在上課。

應該是博導布置了什麽作業,電腦前的學生們各做各事。他坐在投影儀前,身邊圍着兩三位同學在問問題。

韋唯輕輕敲了門,剛好出來去廁所的同學給她拉開,“同學,找誰啊?”

“我找博導。”她朝邢是非的方向指了下。

拉門的同學哦了聲側身放她進去。

教室裏有人注意到她的到來,倒也沒怎麽好奇,看兩眼又繼續去做自己的事了。

似乎對這種情況習以為常。

韋唯安靜站在邢是非身後,聽他們在講什麽封裝之類的東西。邢是非講話速度不快,翹着腿坐在椅子裏,讓學生把程序的核心代碼講給他聽,最後才運行程序。

輪到下一位同學交作業時,邢是非才發現韋唯的存在。

拿過旁邊的水杯,側頭看她一眼,“來了啊,你先找個空位。”

旁邊有學生看着她,韋唯嗯了聲,找了第一排電腦電源都沒開的座位坐下。

等了十分鐘左右,邢是非突然來到她身旁,敲着桌面引起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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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那個梁清禹,也是你們班的吧?”

“啊?”韋唯一愣,轉頭順着邢是非指的方向看。

可是機房的電腦擋住了視線,她只好站起來,隔壁組最後一排,梁清禹在跟一個男生說着話,交談得似乎不太順利。

邢是非雙手往後一背,老神在在地走過去,“你也跟我來。”

韋唯趕緊抱上電腦跟過去。

邢是非邊走邊跟她吐槽,“你們那個班主任太不靠譜了,組裏學生有什麽問題都往我這兒趕,當我這是收容所啊。”

“一點都不體諒老年人。”

韋唯沒說話。

邢是非停下回頭,“你這小姑娘也是,這時候不應該回我一句:你看起來一點都不老嗎?”

韋唯:“……可是您看起來也沒有很年輕。”

她實話實說,可能是跟邢是非初見時的場面足夠接地氣,韋唯面對他時一點都沒感覺到他身為老師的威嚴。

之前聽說韋唯從小練武後,邢是非還尋思着讓她教點太極拳什麽的,強身健體。

邢是非:“你就是碰上了我這種不計較的老師,要是別的老師看你這麽不會說話,才懶得搭理你。”

韋唯知道自己的性格,從小到大在學校裏,她都是站得離老師最遠的那個。

她會尊敬他們,但從不親近。

邢是非算是走得最近的一個老師了。

“诶,你們班不是有個叫尹紹的嗎?”邢是非對他印象深刻,每次交作業,尹紹和梁清禹都是最快的。

邢是非說:“現在像你們這麽大的小孩都太誠實,太過自信。上次我問他每次的作業檢沒檢查,他居然回我說太簡單了不需要檢查。”

他嘆口氣,“我知道年輕人心性傲,但将來你們進入社會還這麽傲的話,會是第一個被強壓下頭的。不說将來,就現在在學校裏,也會招來別人的白眼。”

“我好像聽說你跟他是親戚,他在家裏也這樣?”

韋唯默默聽完,才小聲反駁:“我們不是親戚。”

“咦,那奇怪了,我好像聽誰提過來着。”

韋唯沒有接話。

她現在對尹紹産生了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情緒。有時渴望聽到別人提他,可有時又很排斥聽到他的名字。

這種心緒很讓人煩惱,就像在扯一團亂如麻的毛線球,內心焦躁,恨不得簡單點直接來一剪刀。可還是耐着性子尋找開頭和脈絡。

關于尹紹的話題邢是非沒有再繼續下去,梁清禹和他身旁的同學看到他們過來,起了身。

邢是非擺擺手,“你們倆現在不忙吧?不忙的話,梁清禹你幫一下你們班同學,她有點問題想問問。”

梁清禹沒有拒絕,看着韋唯點頭。

邢是非對韋唯擡擡下巴,“以後你有什麽問題找他吧,再搞不懂就找我,反正他們小組現在也閑着沒事幹。”

她知道梁清禹進了班主任的一個項目小組,正為全國軟設大賽做準備。不過時間尚早,他們參賽人員和項目還沒确鑿定下。

韋唯順嘴向邢是非打聽過這個比賽,結果邢是非二話不說就幫她搭上了組內成員,梁清禹。

她也沒想着能參加,就是打聽而已。

離開時,邢是非鄭重其事地拍拍她肩膀,“加油。”

“嗯,”韋唯認真回看他,“我會的。”

邢是非看她的眼神有些揶揄,一臉想笑卻又極力克制住的表情。

她的問題在梁清禹那并不算什麽問題,幾分鐘就給解決了,梁清禹順便還給她梳理了相關知識點。

跟尹紹的講課方式不同,梁清禹從最基本的課本知識抓起,循序漸進,十分有耐心。

而尹紹則是一擊則中,喜歡在實際上機操作時抓她的問題。

跟梁清禹離得近了,韋唯總有一股莫名的熟悉親近感。大家都說他是個冷漠生人勿進的人,她倒不覺得。

臨近下課,邢是非又過來了一次。

他問韋唯:“怎麽樣,感受到你們之間的差距了嗎?”

韋唯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疑惑道:“啊?”

邢是非哼一聲,“你以為我為什麽找梁清禹幫你?就讓你自己看一下你跟他們之間的差距。”

他指出韋唯的毛病,“做什麽事不要好高骛遠,尤其是搞我們這行的,你前面的知識還沒鞏固牢靠,就想着自學後面的內容,怎麽着,想一口氣吃成尹紹那樣的胖子?”

被他直言不諱地指出問題所在,韋唯就算再淡定面上也臊了起來。

她明白是自己太過着急了,這些天她一直處在這種焦急的狀态中。

回去的路上,韋唯跟梁清禹同道。

梁清禹的朋友有事留在計算機大樓,兩人一前一後相隔幾步往食堂方向走。

韋唯還在想着博導剛才提醒她的話,心不在焉。

以前在高中,靠勤奮就可以得來的成績,現在似乎不行。她最近又急于證明自己,不服輸的性格讓她忘記一種叫‘天賦’的東西。

有的人天生聰穎,哪怕他們經常逃課,該會的東西依然會。

尹紹就是這種人。

韋唯覺得自己的心境不對,越來越奇怪。

她似乎是在跟尹紹較勁,嫉妒他的天賦。可若是将對象換成梁清禹,又沒了那股想超越的勁頭。

“韋唯。”

梁清禹突然停下來等她,人站在樹下的陰影裏,目光清清淡淡地透過眼鏡鏡片看來。

韋唯聽到自己的名字擡了頭。

等她人也到了陰影中,梁清禹才再次開口,聲音低低沉沉,“你跟尹紹還沒和好?”

她并不是沒想過去向尹紹道歉,可是事情過去這麽久,再拿出來說總感覺太刻意了。

如果去道歉,尹紹肯定會接受,并且也不會多嘴追問她當天為何突然生氣。可韋唯心裏就有個想法,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想再跟他走太近了。

韋唯嗯了聲,又說:“我跟他關系一直不鹹不淡,這樣也挺好。”

意思就是和不和好都無所謂。

梁清禹淡淡道:“他經常在宿舍裏發瘋。”

韋唯疑惑地看他。

“為了別人的安全着想,”他說,“我建議你們還是和好。”

韋唯:“……”

尹紹進入了一個怪圈。

他放棄游戲,對健身感興趣了。

寝室裏堆滿他網購來的啞鈴、健腹滾輪等器材,經常興頭一起,就開始在宿舍裏吭哧吭哧起來。

不時有經過的人聽到奇怪的聲音探頭進來,然後就看到精力充沛的尹紹在健身。

為了安全着想,宿管阿姨已經提醒過好幾次不要在宿舍搞健身,他都當耳旁風。

最後還是孫凱飛拉走阿姨,小聲告訴她:“他失戀了,所以最近在減肥發洩情緒。”

這就算了,有時半夜尹紹會突然醒來。

他一句話不講,就愣愣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看着手機屏幕,等屏幕光暗了才按一下,時不時發出冷笑。

宿舍裏的人被他吓過幾次,還以為尹紹半夜夢游。

這種神經質的冷笑期沒堅持多久,又進入了哀怨期。

時常舉着啞鈴就嘆起氣來,吃飯、走路、半夜去廁所,都會莫名其妙地嘆氣。

一開始孫凱飛他們以為尹紹抽風是因為爬山那天約了袁夢雅,他倆暗地裏發生了什麽。可後來又發覺不是那麽回事。

直到有同學提起韋唯的名字時,他們發現尹紹抽風得更明顯了,這才明白根源所在。

尹紹坐在椅子裏,電腦裏放着一部恐怖片,裏面主人公尖叫連連。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沒一丁點生氣可言。

同班男生從他們宿舍門口經過,門開着,男生朝裏面吆喝一聲:“吃飯了嗎?”

孫凱飛抱着一個抱枕坐在尹紹身後,飛快扭頭回一句:“還沒!”

“看什麽片呢你們。”

男生拎着打包回來的飯菜進來,看到是恐怖片又沒了興趣,聳肩準備回去,“哦,剛才我在食堂看到梁清禹和韋唯一塊吃飯,他倆什麽時候成朋友了?”

雖然男女在一塊吃飯不算什麽,但兩個平時話都很少、而且還沒什麽交集的人突然湊一桌,還挺令人好奇的。

男生說完這話,察覺到有一道熾烈的目光在他臉上灼燒。

他看向尹紹,摸摸自己臉,“怎麽了?”

尹紹原本毫無表情的臉,頓時糾結起來,牙咬得咯噔響。

這是抽風前的預兆。

孫凱飛趕緊讓男生回去,剛送走同學,關上門的同時聽到另一扇門“砰”地摔上。

尹紹去陽臺了。

還把陽臺門從外面鎖上了。

怕他想不開,孫凱飛趕緊過去沖拍玻璃,竭力大喊着讓他思慮再三。

這可是三樓,跳下去不死也得殘廢了!

拿了梁清禹給紀秋萌打包的飯菜,韋唯在回去的路上接了個電話。

來電人的名字讓她恍惚幾秒。

一接通,尹紹開門見山地就問她:“是不是跟梁清禹一起吃飯的?”

韋唯一怔,“是。”

“你為什麽要跟他一起吃飯?”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生氣,像是要把這些天的火都撒個幹淨,“自己一個人不能去吃飯嗎?一定要跟男生同桌吃飯,你就不能——”

韋唯這時候還在路上走,太陽曬得她有些頭暈。

聽到尹紹嘟嘟囔囔一股腦指責的話,有一瞬間産生了個可怕的念頭——

她猛不丁打斷尹紹,“尹紹,你是不是喜歡我?”

安靜了。

手機那端的人沉默了很久。

甚至連剛才聽到的喘息聲都被屏住了。

韋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每根頭發都仿佛在燃燒,汗水黏糊糊地滑過臉龐。

也不清楚是不是天氣太熱,心跳一幀一幀慢慢加快。

她在确認一件事,又像是在等着被淩遲。

等待的情緒太過陌生,陌生到讓她覺得周圍的一切不真實,甚至連此刻的自己都變得虛幻。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也似乎并沒有隔太久,尹紹的聲音再次響起:“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沒有氣急敗壞,他很平靜,像是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你有鄭茵茵漂亮嗎?有袁夢雅可愛嗎?我為什麽要喜歡你?”

韋唯那顆撲通撲通加快的心髒迅速得到了釋放。

不真實的虛幻感消失了,周圍的環境喧鬧起來。

她也覺得剛才是被太陽曬昏了頭,才會有那麽可笑的想法。

韋唯繼續往前走,輕笑:“哦,也是。”

尹紹最後的聲音也變輕了,“挂了。”

伴着挂斷音,韋唯愈發覺得自己可笑。

可心底未知名的情緒卻在慢慢凝聚,彙成了一個相當明确的念頭。

韋唯收住嘴角的笑容,不自知地皺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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