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扶危峰(一)
扶危峰(一)
接下來的幾天,郁雪融開始忙着收拾自己小院裏的東西,準備搬到扶危峰去。
至于蕭念的那些糟心事,早就被他抛在了腦後。郁雪融不想花費在上面花費任何情緒,畢竟好心情可是很寶貴的東西。
郁雪融将要帶走的東西都一件件整理出來。
其實他也沒太多要帶的東西,這房間裏很多物件都是長生峰原本就有的。
郁雪融來的時候孑然一身,要離開時所帶的也不過幾件衣物,一些奇花靈草的種子,還有些雜七雜八他用靈草交換來的材料。
最後,郁雪融走到窗邊,帶上窗邊了那枝白色的桃花。
除此之外,也就再沒什麽了。
住在這裏的三年,就好像半夢半醒中的一眨眼,一下子就過去了,他也沒有什麽特別牽挂或留戀的事情。
郁雪融走出房間,将門關好。
院子裏的紅靈雀從枝頭飛下來,落在郁雪融肩頭,林蔭下的狍鹿也過來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
郁雪融淺淺一笑,對這些時不時來陪伴他的靈獸們說:“走吧,帶你們一起去看看新家,以後就不會找不到路了。”
他取出屬于扶危峰的那枚玉鑰信物,握在掌心。
接着,流光倒轉。
郁雪融和跟在他身邊的靈獸們,一起被帶到了那座久未有人踏足的扶危峰。
險峰之上,山高路遙。
唯有流雲飛鳥與之為伴。
大概是寒淵劍尊并未收過弟子的緣故,與玉鑰連接的傳送法陣并不想長生峰那樣位于半山腰的弟子居所,而是直接到了接近山頂的高臺之上。
郁雪融站在玉砌的欄杆前,看着腳下飄過山澗的流雲,有一種仿佛置身于半空中的錯覺。
好高的山,不愧是南明宗第一峰。
雖然扶危峰已有百年無人居住,但因其本身就建于靈脈之上,且峰內有諸多陣法留存。即使沒有宗內弟子看顧,陣法也能自行汲取靈脈之氣運轉。
于是峰上一切如常,仿佛它的主人只是今早才剛剛外出了一般。
郁雪融看到眼前高高伫立的峰碑。
質地極其堅硬的黑色隕玉之上,是直接以劍鋒刻成的“扶危峰”三字。
鋒芒極盛,氣勢卻又足夠沉斂,仿佛有淩厲劍意蘊于其中。
郁雪融不禁擡起手摸了摸筆劃的落筆處,一時間仿佛眼前有萬千劍光似流星,劃破蒼穹,碎裂星海,墜入九州山河。
但這也只是寒淵劍尊殘留在石刻上的一絲劍意而已。
與當年劍尊一劍斬裂混沌界域,以此勘天衍之道,破九重雷劫,登臨成聖時的無上劍意相比,只能算窺得冰山一角。
郁雪融雖不通劍道,此刻卻也不由被這劍意所震撼。
在原地站了許久,他才從那種震撼中慢慢恢複過來。
他眼睛亮亮的,仿佛還映着方才領略過的劍光與星海,心中不由對以後在扶危峰的生活生出了一絲期待。
……
郁雪融最後在扶危峰的後殿位置,給自己選了一處小院作為住處。
這裏離他需要的淨水靈泉最近,基本是将靈泉的一大半都圈在了院子中。
淨水靈泉作為兩條神跡靈脈的交彙之處,其水中的靈氣含量極為驚人,甚至散逸出水霧狀肉眼可見的靈氣來。
整座泉水都呈現出極致清澈的顏色,可以輕而易舉看到池底。
郁雪融攏起衣袖,伸手用手探了探靈泉水。
好暖和。
當手觸碰到靈泉水時,立刻就有一種被靈氣包裹着的安寧和滿足感,浸沒到身體的深處,溫養着受損的血肉或經脈。
僅僅是這樣簡單的觸碰,郁雪融也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水流般的靈氣在試着滋潤他近乎枯萎的末端經脈。
這上重天僅有兩處的淨水靈泉,果真是名不虛傳。
郁雪融不由感嘆道。
泉水邊正好有一片長勢很好的桃花樹,與靈泉散逸出的霧氣相映襯着,如同籠上一層柔光,漂亮得像是一幅畫。
漂亮的風景總是讓人更加心情愉快。
跟着郁雪融一起過來的靈雀和狍鹿,似乎也對這片風景秀美、又靈氣十足的小院十分喜歡,各自撲騰着在院中玩耍起來。
郁雪融打算盡量不去動原本扶危峰上的其它東西,只将自己的房間和小院簡單收拾一番。
好在他既不需要很大的房間,也沒有太多東西需要安放,停停歇歇地整理了一陣子,他的屋子算是差不多收拾好了。
随着日光漸漸偏西,暮色慢慢浮上雲層,郁雪融也感覺今天有些累了。
于是他決定把小院留着慢慢打理,總之以後的日子還長,不一定非要急這幾天。
之後郁雪融洗淨了手,将帶過來的那支白色桃花取出來,重新灑了些仙露進去,還是放到窗前的書桌上,每天早上醒來一眼就能看見。
距離從影冢出來已經過去了好幾天,這桃花依舊明豔而柔軟,似乎永遠不會凋零。
收拾好這些,郁雪融給自己沏了壺花草茶。
他在小院的涼亭裏坐下,靜靜地看天邊流雲,漸漸被暮光染成金色或是橙紅,彙成一片燦爛的晚霞。
紅靈雀不知從哪兒銜來一串飽滿的山間漿果,想要和郁雪融分享。
這份時光,安寧又惬意。
……
茶水漸漸變溫的時候,郁雪融收起來的玉鑰突然閃了閃,并且直接在他意識中浮現出來。
是扶危峰的那一把。
郁雪融反應過來,這應該是在提醒他……有客人上門拜訪?
可是扶危峰荒廢多年,今天才剛剛被開啓,自己在南明宗也沒什麽其它熟人,會是誰來拜訪自己呢。
帶着疑惑,郁雪融用手指輕點了一下玉鑰。
玉鑰将他傳送到刻有“扶危”二字的石碑前,然後郁雪融看到了站在石碑前的師徒四人。
是流微、決明和他們的小師妹,而那位氣質溫婉的青衫女子,應該就是他們三人的師父,折芳長老。
郁雪融想起來,當時在影冢前分別時,流微确實說過要改日專程登門拜謝。
但郁雪融沒想到折芳長老也一起來了。
幾人等待通報的間隙裏,正在觀摩寒淵劍尊留下的石刻,看他們的神情,顯然也被其中所蘊藏的劍意所震撼折服,臉上滿是贊嘆之意。
尤其是流微,他擡手一寸寸撫過劍刻的筆劃,眼中因為向往與崇敬而越發明亮。
折芳最先察覺到郁雪融的到來,她轉過身,眉眼柔柔地笑道:“今日原本想帶着這幾個徒弟登門道謝,但去了長生峰才知道,你搬來這邊住了。”
其他幾個人也立刻圍了過來。
小師妹往前跑了兩步,将手中一個小食盒遞到郁雪融跟前,聲音清脆的最先開口道:“浮靈師兄好,上次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半夏。這是我最喜歡的點心,方子是從師父那裏學來的食補方子,對身體好。”
折芳也在一旁點了點頭,道:“放心,我這小徒弟貪嘴,點心方子是我專門改過的,不會像尋常食物那般産生濁氣。”
“謝謝你,半夏。”郁雪融接過那個小食盒,眼中浮起些笑意來。
南明仙宗中大多數人都沒有食用尋常食物的需要,這幾年郁雪融日子過得恍惚,也沒什麽口腹之欲,同時也是怕随便吃東西會惹得身體更差,所以向來都是和大多數弟子一樣,一顆辟谷丹就能管上十天半個月。
此刻收到半夏親手做的小點心,郁雪融心裏自然很高興。
流微和決明也各自帶了自己煉制的靈丹,作為給郁雪融的謝禮。東西說不上有多珍貴,但是足見心意。
郁雪融也沒有推拒這番好意。
仔細把這些禮物收好後,他邀師徒幾人來自己的小院裏坐一坐。
“我也是今天才剛搬過來,只簡單收拾了一下,招待不周了。”郁雪融重新沏了一壺暖暖的花草茶,放在涼亭內的石桌上。
淡淡的草木香氣裏飄着點甘甜,入口讓人感覺很舒服。
“沒事,不必這麽客氣。”折芳喝了一口茶。
她看向還顯得有些空曠的小院,想了想說:“你一個人收拾起院子來也很麻煩,不如就讓流微和決明幫你打理了,他們平常也經常修整丹霞峰上的院子,頗有經驗。”
“對對對,我怎麽沒想到這事,還是師父她老人家心細。”決明立刻拍拍胸脯,接話道,“正好師兄是木靈根,我是土靈根,修整起院子來保證又快又好。”
小師妹半夏也湊過來舉手:“我是水靈根哦,也可以幫忙打掃!”
流微雖然沒有師弟師妹接話快,但他已經從儲物袋裏翻出一幅圖冊,直接遞到郁雪融面前。
他翻開圖冊,指着裏面各式各樣的小院建築,認真地問:“這是我們以前修整過的一些院子,你看看大概想要收拾成什麽樣子,都可以告訴我。”
郁雪融看在環顧在自己身邊的幾個人,被這種他這三年來很少感覺到的熱情,弄得有點手足無措。
但是他并不讨厭這種感覺,只是有些不太好意思,讓別人幫自己做這麽多事情。
流微察覺到了他的心思,安撫道:“不用顧慮太多,只是些小事。況且你幫過我們,我們現在幫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是理所應當。”
“說的沒錯,互相幫過忙之後大家就是朋友了,就不用不好意思啦。”決明也跟着說道。
最後郁雪融在幾個人的熱情下也不好再推拒,大致說了一下自己準備簡單修整院子的想法,大家一起商量了一番,大致把樣子定了下來。
“只是這樣的話,弄起來很快。”流微拿着手裏粗略描了幾筆的圖紙,對郁雪融笑了笑,“你和師父聊會兒天吧,今晚休息之前應該就差不多了。”
“讓他們去幹活吧。”折芳也朝郁雪融招了招手,說道:“正好我來之前還想着,聽說你身體不太好,如果不介意的話能讓我看看嗎?我雖不是專職藥師,但若是需要什麽丹藥的話,興許能幫上你些忙。”
聽到折芳長老這麽說,郁雪融不但不介意,反而十分驚喜。
南明宗雖然并非專門的丹修門派,但折芳長老也絕對是上重天丹修中的佼佼者。
郁雪融之前,雖然也計劃過找人幫自己煉制重塑丹田的丹藥,但也沒想過能得到折芳長老這個級別丹修的幫助。
“當然不介意,那麻煩折芳長老了。”郁雪融點點頭,然後按折芳的意思伸出右手,将衣袖撩起來一部分。
折芳握住郁雪融清瘦的手腕,将一股極度柔和的青色靈力緩緩探入經脈之中。
半晌之後,折芳收回手時,溫婉的眉目間也不禁染上怒意:“真心狠啊,蕭家這一個兩個的,真是根本不把其它人當人看。”
靈丹被剖取,丹田随之如廢墟般傾塌,繼而将損傷蔓延到身體的每一處經脈中。再加上原本被靈丹抵擋的陰寒之氣,也趁機卷土重來。
兩相疊加之下,幾乎無藥可醫治,能活到現在就已經算得上是奇跡了。
“怪不得你要搬到這扶危峰上來住。”折芳看了一眼院中的淨水靈泉,心中也有了數,“以淨水靈泉驅除寒疾,養續經脈,真是個好主意。”
折芳誇贊一句,接着說道:“剩下就是丹田的問題,關于這個,剛巧我近些年也在尋一副古書上所載的丹方,有重塑丹田之效。到時若是我尋到了,正好可以幫你多煉制一份。”
“折芳長老說的是這副丹方嗎?”郁雪融思索片刻,找來紙筆,把他之前從預知夢中記下的藥方寫了下來,遞給折芳。
折芳接過方子,仔細看過之後不由發出驚嘆:“确實是這張丹方沒錯,我先前尋了好幾年,沒想到今日在你這裏找到了,真是太好了。”
折芳并沒有刻意追問丹方的來歷,以至于郁雪融準備好的托詞都沒有用上。
她認真地在丹方的每種材料後面做上标記,然後小聲念道:“這些,還有這些,大部分材料花些時間大概都可以湊齊,只剩下這味藥引……騰蛇的護心鱗嗎?讓我想想,這恐怕得多注意一下拍賣會的消息了。”
然後,郁雪融默默地從儲物袋裏取出兩片護心鱗,在折芳越來越驚訝的注視下,放到了她面前。
“折芳長老,這些夠用了嗎?”郁雪融輕聲問。
“你真是像個小寶庫一樣,說什麽有什麽。”折芳小聲吸了口涼氣,然後笑了起來,“其實單是給你用的話,護心鱗只要一片就夠了,不過,如果你沒有其它用處的話,我想把另外一片買下來。”
郁雪融想了想,自己應該是用不上另外一片護心鱗了,于是點點頭同意了。
“太好了,真是多謝你了,不然這丹方和護心鱗我還不知道要找多久。”折芳一邊說着,一邊擡手将指間的儲物戒抹亮,然後對郁雪融說,“來,把你的儲物袋放過來。”
郁雪融依言做了。
只見折芳手中的儲物戒散發出金色的靈光,然後郁雪融感覺到有很多東西湧進了他的儲物空間裏——
這次換郁雪融驚訝了,他緩緩睜大了眼睛。
他的儲物袋裏多出了好多、好多、好多的上品靈玉,像是潮水一般的湧進來,在儲物空間裏簡直快要堆成一座小礦山。
“怎麽會有這麽多?”郁雪融因為太過驚訝,不由說出了心裏的想法。
折芳笑着看他,說:“一半是付護心鱗的錢,還有一半是丹方的價格。”
郁雪融一時暈暈乎乎的,感覺自己快被這麽多靈玉給砸懵了。
他想,難怪仙道中的人總是說,丹修個個都是行走的靈玉礦呢。
“折芳長老,這也太多了,我只要一半護心鱗的靈玉就好,那丹方要麻煩你幫我煉丹的話,原本也是要拿給你看的。”郁雪融有些暈乎乎地推拒道。
“你安心拿着吧,丹方可是有市無價,萬金難求一遇的東西。”折芳把郁雪融的儲物袋放回去,然後自然而然地換了個話題閑聊,“你剛搬來這邊住,以後就知道一峰上下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不管是添置東西,還是維護陣法……萬一再收兩個徒弟,那靈玉可真是就像流水一樣的用出去了。”
郁雪融的注意力被帶走了,好奇地問:“養徒弟很費靈玉嗎?”
至少他感覺,自己平常好像不怎麽費靈玉的樣子。
“當然,等你以後有機會收個徒弟就知道了,那真是什麽都想往好了給。有時候又想他們能變厲害,又怕他們吃苦受傷,心裏矛盾的不得了。”折芳說這些話的時候,目光落在涼亭外正在忙活的三個徒弟身上,柔和而珍惜。
郁雪融心想,折芳長老真的是個很好的師父。
不過就現在自己的情況,還是不要收徒弟了吧,那不是等于在在耽誤別人嗎。
“說起來,最近又快到各大仙門遴選弟子的時候了。這幾日南明宗內的管事也已經出發前往各州,這群人每年去招收弟子,都要先拜神求佛,念叨着劍尊轉世、先天劍骨之類的祈願,也不知道今年他們這次能不能如願。”折芳說這些話的時候,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
“可是劍尊那樣的人,世上應該再找不出第二位了。”郁雪融一邊說着,一邊心中思索,看來知道寒淵劍尊被封印在影冢之中的人極少,折芳長老和宗內管事也并不知道內情。
既然被封印,那又怎麽可能轉世呢?
想到這裏,郁雪融不僅暗自嘆息。
寒淵劍尊幫助他良多,他卻不能有所回報,只能看着劍尊的身軀與神魂困于舊神殿的重重封印之下。
這總是讓他心中覺得有些難過。
郁雪融低垂眼眸,攏在袖中的手握住那把玉鑰,那種微涼觸感,就好像是在舊神殿的那一夜,輕輕印過他掌心的一筆一劃。
……
遠處的天際之上,一顆越來越黯淡的星辰從天際墜落。
它在半途中一分為二,将僅剩的光芒凝聚成一顆更小的星芒。
于是這顆小星芒變得尤為熾烈,穿透了整個上重天的穹頂,一直墜向下重天,在凡世間的夜空撕扯出一片白晝。
廢棄了不知多少年的傅家祠堂,早已梁柱腐朽,石壁傾塌。曾經受香火供奉的傅家歷代牌位,也早已在風雨塵土中碾爛成泥。
只有一副藏于密室中的漆黑棺木,在凡人無法窺見的結界中,仿佛永世不朽。
今夜大雨傾盆,不見一絲月色,濃濁的夜色仿佛要将所有東西都吞噬。
一道熾烈的星芒撕裂天際,照徹大地。
也似一柄利劍,自夜空中墜下,擊碎了結界中漆黑的棺木。然後落入棺中那名少年的身體,從胸口蔓延而開,漸化為他的心跳。
少年睜開了眼。
那是一雙,深到讓人誤以為是黑色的暗紅眼瞳。
這座城池敗落太多年,早已沒什麽人居住。僅剩的守墓人在這樣漆黑的雨夜,也選擇紛紛緊閉門窗,早早入睡。
所以沒有人看到,暗紅眼瞳的少年着一身黑衣,披一件黑袍,朝渡口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連這潑天的大雨也紛紛與之回避,不敢沾染他半寸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