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命書(一)
命書(一)
安頓了傅孤塵住下,郁雪融也就沒再去打擾他,而是回到自己房間,準備找材料趕制一把副鑰出來。
按照往年的規矩,今日将選拔出的新弟子分配到各峰後,明天他們就要去傳道院正式開始上課了。
扶危峰山高路遠,沒有玉鑰的話,光是上山下山可能就得花上半天時間。
郁雪融手裏拿的那把是扶危峰的主鑰,所以他也可以通過主鑰裏儲存的信息,來查找副鑰的制作方法。
看完了相關記錄,郁雪融發現并沒有他想象中那麽難。
主鑰中的符陣咒文極為精妙,使用起來很是方便。
想要制作一把副鑰,只需要郁雪融挑選一塊上好靈玉,将其捏塑成形。之後再由主鑰複刻部分權限上去,就可以使用了。
郁雪融現在有許多上品靈玉,一大半都是前日折芳長老買走護心鱗和丹方時,付給他的報酬。
雖說都是上品靈玉,但具體品質也依舊有些差別。于是郁雪融在那堆成小山般的靈玉前,挑挑揀揀了許久,才選出幾塊滿意的靈玉來。
色澤光亮,入手溫潤,即使在上品靈玉當中也算是珍品。
與外面看上去的堅硬材質不同,好的靈玉其實相對柔軟,方便通過靈力将其塑造成其它形态,從而廣泛用于修煉的各個領域。
即使是郁雪融這樣沒辦法調動多少靈力的人,也可以比較容易的将它捏塑成型。
郁雪融小心地從體內引出一縷靈氣,然後開始依着腦海中的想法,對面前選好的靈玉進行塑形。
他還并不熟練,所以前兩枚靈玉都被捏的有點歪歪扭扭。好在他心裏也有預料,提前準備了好幾枚靈玉,才不至于手忙腳亂。
等捏到第三枚靈玉的時候,總算大致有了鑰匙的模樣。
郁雪融舒了口氣,看着手中逐漸成型的玉鑰,心中慢慢湧上來一種柔軟的喜悅。
郁雪融心裏,下意識覺得傅孤塵是和別人不一樣的。
因為傅孤塵對他來說,是在他擺脫那個預知夢的故事情節,搬到扶危峰來住之後,第一個獨屬于他的密切聯系。
師徒,是個很奇妙的關系。
雖無血緣,但有時卻更加親密無間。
這樣獨特的關系,讓郁雪融覺得在他面前,能非常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是郁雪融,而不是其它人口中的浮靈。
夜已經漸漸深了,暖黃的燈光映在窗上,落下一個清瘦的影子。
……
月落日升,清晨的山間鳥鳴将郁雪融喚醒。
他從被窩裏懶洋洋地鑽出來,起床後第一眼就落在床邊的書中上。除了之前就一直在那裏擺着的白色桃花外,還放着昨晚他新做好的玉鑰。
換好衣服,郁雪融從門口看了眼另一側的房間。
傅孤塵已經起來了,窗戶敞開着。他盤膝坐在榻前,腰背勁瘦而挺拔,雙眼沉靜地閉着,似乎是在靜心調息。
郁雪融看了看時間,離新弟子去傳道院上課還有半個時辰,于是決定先不去打擾他。
搬來扶危峰之後,郁雪融還是和以前一樣,在院子裏找了塊地做苗圃,在裏面灑下些奇花靈草的種子。
郁雪融輕輕打了個哈欠,拿了水壺過來給苗圃澆水。
這次郁雪融比較寬裕,新種下的靈草也比以前更為珍貴。
附近本就是神跡靈脈的交彙點,靈氣比長生峰還要充足。種子剛灑下去沒兩天,就已經抽芽生發,長到郁雪融腰間的位置。
估摸着再過些時日,就能開花結果了。
在神跡靈脈上種出來的靈果,也一定更甜吧。
郁雪融心想,嗯,一定比他昨天沒吃到的那個更甜。
正暢想着未來的收獲滿滿,郁雪融忽然看到,原本在打坐調息的傅孤塵不知什麽時候,朝他這邊走了過來。
他在郁雪融身邊站定,伸出手,落在郁雪融拿着的水壺上,嗓音平靜:“我來吧。”
傅孤塵去拿水壺的時候,修長的手指有一部分覆上郁雪融的手背,那種幹燥而溫暖的獨特體溫,再一次從皮膚上傳來。
“哦,好。”郁雪融稍稍愣了一下,然後乖乖的松開了手。
他不禁想,這樣暖和的體溫,若是遇上雨雪天,裹着毛絨絨的毯子挨在旁邊蹭個暖,應該會很舒服惬意吧。
傅孤塵接過水壺,指尖在壺柄上輕觸了一下,郁雪融都沒看到他掐念法訣,水就已經散做雨霧,緩緩落入苗圃之中。
好厲害啊,明明他昨天才剛剛拜入宗門,郁雪融不由感嘆。
雖然說也有些弟子入門前就會些小法訣,但要做到不掐訣念訣就引動術法,卻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原來這就是身負先天異寶的天才嗎。
不過這樣的天資絕佳的奇才,居然是自己的徒弟诶。郁雪融心中驚喜的同時,更是不由升起一絲驕傲。
就這樣盯着傅孤塵看了一會兒,郁雪融忽然想起正事,趕忙把昨晚新做好玉鑰拿了出來。遞給傅孤塵,然後告訴他:“這是扶危峰的玉鑰信物,你拿着它就可以喚動峰上和宗內的傳送陣,方便來往。”
傅孤塵接過玉鑰,指腹在上面輕撫一下,低聲道:“多謝,師尊。”
傅孤塵自見面以來,就一直話很少,經常只是寥寥兩三個字,而且他性格沉靜穩重,兩人相處之間,反而他才像是那個年長的角色。
這會兒郁雪融突然被他叫了這麽一聲師尊,頓時不好意思得耳朵都有點發熱。
一邊感覺自己有點擔不起這過于尊敬的稱呼,另一邊又忍不住為此感到開心。
……
清晨的陽光漸漸升高。
郁雪融目送着傅孤塵去了傳道院上課,這才突然想起,今天是九月下旬的最後一天。
——他今天也要去上課,只是去的是蒼衍仙君那裏。
之前他自請搬來扶危峰,蒼衍仙君提出的條件裏就有一條,他必須每旬的第一天要回長生峰上課。
不好,他這兩天光想着傅孤塵的事了,差點把這日子給忘了。
郁雪融趕忙收拾好東西,往長生殿趕去。
等他到了長生殿外時,時間已經大概遲了一會兒。
像前些天一樣穿過長生殿幽長的回廊,郁雪融看到廊邊的鶴形香爐仍在,但他卻沒有再聞到上次那種安神香的味道。
他五感很靈敏,連他都聞不到的話,那這些天以來,長生殿中大概都沒有再燃過香。
快走到回廊盡頭時,郁雪融遠遠看見廊下筆直的站了個人,面朝柱子,看樣子應該是在面壁思過。
等走進了一看,是沈子麟。
郁雪融心想,怎麽好像每次在長生殿看見沈子麟,他都在挨罰?
沈子麟發現過來的人是郁雪融,剛才還板着的臉瞬間軟化了些,但是很快又繃緊了,低聲說道:“你這幾天跑哪裏去了,我之前一覺醒來看到你住處都搬空了,還以為你離家出走了呢。後來去問師尊才知道,原來你搬到別處養病去了,但師尊又不肯告訴我你在哪裏養病,說我會打擾你休養。”
郁雪融側着頭想了想,說:“我覺得師尊說得對。”
沈子麟臉上表情一黑,轉過頭哼了一聲:“哼算了,不去就不去,說得跟我整天很閑一樣。”
郁雪融不想和沈子麟鬥嘴,于是也就沒再反駁什麽。
他轉頭看了一眼正廳的方向,發現今天廳門是關上的,似乎有其它人在裏面。于是問沈子麟道:“你怎麽會在這裏面壁思過?今天有其它客人來訪嗎?”
“不是。”沈子麟搖搖頭,“之前師尊回來的時候,月師兄不是因為受傷昏迷了麽。今天他剛醒來,一大早就叫上我一起來看望師尊。至于為什麽我為什麽在這裏……大概是我剛才說錯了什麽話吧。”
沈子麟說到這裏,低頭皺了皺眉,大約是還沒想明白自己那句話說錯了。
“嗯,那我也先在外面等吧。”郁雪融沉默片刻,把手攏進衣袖裏。
他并不想和月辭鏡碰面。
倒不是怕什麽,而是覺得牽扯上月辭鏡事情就會變得麻煩起來。
他不喜歡麻煩的事情。
……
此刻正廳之內。
空氣中彌漫着并不輕松的氣息,月辭鏡跪在蒼衍面前,額間滲出一層冷汗來。
“你是不是覺得叫上沈子麟一起來,有他給你求情,然後你再順勢讨好認錯,我便會将此事輕輕揭過?”蒼衍的表情依舊是淡漠的。
但即使如此,被點了全名的月辭鏡還是感到莫大的壓力,簡直要壓得他擡不起頭來。
月辭鏡惶恐地回應道:“弟子不敢有這種想法。”
他心中驚駭交加,如今的場景和他預想的根本不一樣。
往日裏,月辭鏡自認為蒼衍仙君對他不錯,特別是有沈子麟這個飛揚跋扈的師弟的對比之下,簡直算得上是寬容。
月辭鏡本以為今日,蒼衍仙君也會和以前幾次一樣,将他犯錯一事輕輕放下。卻沒想到,沈子麟剛一開口求情,蒼衍将他趕出去出去面壁思過。
“同樣的小伎倆你用過太多回,往常看在你母親的面子上,我不想多計較。”此刻蒼衍的神情仍舊看不出什麽端倪,但彌漫在空氣裏的壓力卻越來越重。“但這次,有些事情你做得過線了。”
月辭鏡身體似乎抖了一下,他好像隐約猜到蒼衍仙君說的是什麽了。
并不是擅闖禁地,而是……
蒼衍仙君最為不喜的事情之一,就是同門弟子相鬥,乃至于危及性命。
月辭鏡想起自己在騰蛇面前,滋生出的陰暗想法,并最終付諸了行動。
——他當時确确實實,是想引騰蛇去殺了那個叫浮靈的小妖,以挽回超出他預料的種種發展。
但最後他失敗了,那小妖居然活着回來了。
月辭鏡咬着牙,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他心中仍然抱有僥幸。
萬一蒼衍仙君說的并非此事呢?沒有确定之前,他絕不會做不打自招的蠢事。
月辭鏡換上一副真心悔過的表情,說道:“弟子不該擅闖宗門禁地,願按門規受罰。”
蒼衍看着月辭鏡,見他仍在巧言令色,終于極輕地冷冷笑了一聲:“好,既然你不認,那便傳信給攬月宮,讓他們把你領回去吧。”
“師尊!”月辭鏡擡頭瞪大眼睛,這次真的徹底慌了神。
慌亂中,月辭鏡跪着往前行了兩步,往常的矜貴高傲此刻再也顧及不上,被他丢在一旁。
怎麽會這樣?蒼衍仙君這話,竟然有要将他逐出師門的意思嗎?
不行,自己決不能因此被掃地出門,如果真的因此被趕回攬月宮,那他的往後的名望就全都毀了!決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在他的身上!
他朝蒼衍俯首叩拜,額頭重重碰到地面。
顫聲道:“師尊,是我鬼迷心竅,不僅擅闖禁地,還因為一己之私戕害同門師弟。師尊如何罰我,我都絕無怨言,但無論如何看在多年的師徒情分上,還請師尊不要趕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