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這輩子,對于享受這件事,祝寂雲向來是心動不如行動。

白天裏練劍時心裏閃過要去泡溫泉的想法,她在晚上當即決定執行起來。

何況她白日裏也問過師尊了,這忘寂峰內有沒有什麽地方是她去不得的。

師尊都說她是她徒弟,沒什麽地方去不得的。

這一個小小的溫泉,自然不在話下。

想到這,祝寂雲擡了擡今日用功量極大而顯得有些酸軟的手臂,轉身進屋收拾了一件方便泡過溫泉後換洗的衣服,又拿了些泡溫泉需要用的東西,就順着記憶裏的路往外走了。

忘寂峰的夜總是顯得很靜谧,等離無忘殿遠了些,不止耳邊的靜,視線內也唯有高懸天邊的蒼月投注而來的清涼月光映照着腳下的路。

夜裏的溫泉水映着月光,水面是溫柔的波光粼粼。

雖然知道這裏沒什麽人,但祝寂雲還是逡巡一下溫泉四周,擡手給這裏布上一個小結界。

四下無人,一片寂靜。

祝寂雲的精神不由自主地放松了。

她脫掉外衫,等身上只剩下一層專門用來泡溫泉的薄紗,才擡腳入了溫泉。

幾乎是肌膚剛接觸到溫泉水的一剎那,祝寂雲就忍不住發出一聲喟嘆。

好爽。

真的好爽。

Advertisement

軀殼的舒緩總能帶動精神的放松,想着這忘寂峰常年只有師尊一人,少人造訪,而師尊到了這個修為雖說夜間無需再休息,可祝寂雲觀察她夜裏每每到了一定時辰就回屋了,鮮少夜間出門,那這片地方今晚就獨有她一人。

警惕的心放松了些許,祝寂雲順着放松的精神靠着池邊慢慢阖上眼。

——我觀你劍招,為何你的劍意有種久不練後的凝滞感?

心底陡然閃過一句疑問,祝寂雲眼睫顫了顫。

但她到底還是沒睜開眼,自己一人享受着這夜間的溫泉水與萬籁俱寂。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久到祝寂雲已經要在這令人寧心靜氣身心俱輕的溫泉水中睡着了,忽然有很輕很輕的腳步聲傳來。

她倏地一下睜開眼,直直朝着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

眼底的冷漠與陰鸷一收,祝寂雲震驚地看着來人:“……師尊?”

沒錯,發出聲音的不是什麽偶然路過的動物,亦不是什麽宵小之輩,而是她那個每天作息非常規律夜間從不外出的師尊。

一聲呼喚,荀訣雪腳步頓停。

等看清楚泉池的風景,她當即就被定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荀訣雪今日夜晚打坐有些心神不寧,除了今天是第一天教導徒弟外,還是因為她突然想起自己白日裏那句問話後,徒弟的反應。

雖然沒有明顯的證據指出不對,可荀訣雪還是覺得有一絲違和。

可細細想來,她又覺得是自己最近太過多思多慮。

既然打坐無法靜心,眼見今晚月色正濃,她準備出去走一走,誰知道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處溫泉水。

看到了在泉水中浸泡的徒弟。

她連自己何時破了徒弟的結界都沒有發覺。

“嗯。”

眼睛在她猶如赤裸的白皙肩膀上掃過,荀訣雪回過神,回應着祝寂雲的呼喚。

她凝聲道:“夜間霜涼,你在此待的太久,小心身體染了風寒。”

祝寂雲見來人是師尊,頓時收起警惕,笑嘻嘻地掬起一把清水,雙手一揚,晶亮的水滴紛紛灑落水面,漣漪微面上,她說:“師尊,這裏的泉水是溫的,泡起來不僅不冷,反而還溫暖宜人呢。”

荀訣雪的眼睛幾不可查地再次落在了水面。

銀絲月光傾灑而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漣漪微蕩,小徒弟的肌膚瑩白的惑人,正着仰起頭,清如芙蓉的嬌面上笑盈盈,猶如一幅月下水中妖的嬌媚。

思及自己再想什麽,荀訣雪的眼神陡然一滞。

她心裏微沉,可眨眼間拂掃過心中不合時宜的聯想,目光又變得清明起來。

荀訣雪:“縱然如此,夜間也不可久泡。你若喜歡這裏,明天白日裏尋個适合的時間再來也不遲。”

祝寂雲見她負手而立,衣袂飄飄,渾身上下不可凜然,聲音雖起伏不大,可關切意味十足,頓時笑眯了眼:“好的師尊!”

可能是從露面時荀訣雪就在關心她的身體,聲音清淡,目光清明,祝寂雲一時之間也并未多想,而是順着師尊的話游動起身,去拿自己的換洗衣服。

可她剛站起身,水聲漱漱,浸濕的薄紗緊貼在曼妙玲珑的身體上,欲露不露,甚至因為夜間風的緣故,還有種楚楚可憐的亟待依偎別人的氣質。

當然,祝寂雲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多像一個水中白蓮花的。

荀訣雪只匆匆掃到一眼,便立刻側身回避。但她的眼睛何其利,記憶何其好,只一眼,便能将其看的清清楚楚,印在腦海中。

穿好衣服,系好腰帶,祝寂雲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起身應該是被師尊看見了的。

她撥動發絲的手一頓,後知後覺有一絲尴尬。

雖然剛剛的樣子和曾經在現代時海邊的比基尼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可眼下環境不一樣,她剛剛那樣,等同于在師尊面前裸露了。

縱然師尊是個女子,還是長輩,但因為祝寂雲喜歡女子,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波瀾的。

不過等她看見師尊表情沉靜,眸光一如以往的清明,就知道自己多想了。

她迅速地把那些不值當的波瀾尴尬抛之腦後,撿起草堆上的衣服,走到師尊面前,好奇地問:“師尊可是有什麽心事?”

讓一個作息規律的人三更半夜不打坐休息,反而一個人走到悠遠偏僻的地方,怎麽看也不像是單純散步賞月。

荀訣雪看她一眼:“并無。”

祝寂雲在她看不見的角落飛快地撇了一下嘴。

不過師尊不說,那作為師尊的好徒弟,是不該打破砂鍋問到底的。

因此祝寂雲迅速換了一個話題,“師尊,我還記得初見你時,你還沒有現在這樣消瘦,可外門大比前,我每次一見師尊,都覺得師尊的臉色要比上一次要蒼白些。我知曉師尊操心的都是天下蒼生大事,可身為您的徒弟,我雖無大才,也想幫您分擔一二。”

兩個人原本正并排尋着月色走着回去的路,聽到祝寂雲這段遮掩不住的關懷,荀訣雪心有觸動。

她再一次想起了師妹勸自己收徒弟時說的一些話。

有個徒弟,心裏的感覺果然是不一樣的。

她既觸動于小徒弟的細心,又欣慰于她的關心。

因此荀訣雪也沒有隐瞞,總歸身為她的徒弟,祝寂雲早晚都要知道的。

荀訣雪問:“你可知道康坨?”

祝寂雲:“康坨?”

她嘴角的弧度頓時下壓,她的葬身之地,她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不過顯然師尊現在提到的康坨,自然不可能和她有關。

荀訣雪:“是的,康坨。當年巫弘烨肆意殘害生靈,我與仙門衆前輩将他逼至無人之境的康坨,之後衆前輩與其鬥法,最終于最後一戰,巫弘烨死于我手。”

祝寂雲附和:“我知道這段故事!師尊也因此在六界受人敬仰,六界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拜師尊為師呢!”

嘴上是在誇師尊,可高高翹起的唇角,無不顯示她于自己現在身份的得意。

荀訣雪瞥她一眼,也沒說什麽令其靜心寧神,戒驕戒躁的掃興話。

畢竟她是身為徒弟對師尊的欣喜而非排斥,她又怎能不喜?

祝寂雲又道:“可是那巫弘烨大魔頭已經死了,師尊現在煩擾的,難道是康坨嗎?”

荀訣雪道:“自那天大戰巫弘烨死後,康坨就有惡氣籠罩,尋常生靈一旦踏入其中,就會有惡氣侵靈體,幾息必死。可前段時間,你掌門師叔座下的大弟子,卻發現康坨邊境內有數百具被魔氣吸食殆盡的死屍。我便是因為去康坨探查此事,或許身體受到影響了吧。”

荀訣雪說的平平靜靜,祝寂雲心底卻聽得掀起軒然大波。

“惡氣?”她驚道,“康坨怎會有惡氣?”

康坨是因為其地理位置,導致其寸草不生,沒有半點生靈生存,無珍又無寶,跑過去不僅需要跋山涉水,還要穿過一片常有妖獸出沒的紅色森林,因此無人造訪,被稱為無人之境。

可祝寂雲從沒聽說過康坨內有惡氣!

更何況她上一世臨死前到達康坨時,也沒有發現半點惡氣的存在。

難道是說剛開始有的時候,她還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弟子,沒有渠道聽說這些?

可後來那惡氣又是怎麽消散的呢?

荀訣雪淡淡道:“此事本就只有當年少數幾人知道,這麽多年,也沒有修真子弟會去踏足那裏。”

祝寂雲若有所思,擔憂地問:“師尊,你為了探查死屍,多次進入康坨,對你的損害是不是很大?”

既然尋常人一旦進入,幾息必死。那師尊多次進入,豈不是受到很重的損傷?

見她小小年紀,緊皺眉頭為自己擔憂,荀訣雪眼神柔和,擡手覆上她披散的烏黑發頂,輕輕揉了揉,聲音含着一絲親昵:“為師修為已至大乘,可用靈力為屏撐上一段時間,不足為提。”

可惜祝寂雲并沒有為這絲親昵擾動心神。

她冷靜地拿下師尊的手,對着這張清冷出塵的臉道:“可師尊蒼白的臉色,消瘦的身體,不正是證明了事情并沒有師尊說的那樣不足為慮嗎?”

荀訣雪:“……”

被徒弟駁逆,她心裏有些微妙。

可該教育的,還是要教育。

荀訣雪:“可為師身為仙尊,既然擔此重名,便要不負蒼生。”

祝寂雲微怔。

她看着師尊平平淡淡說出這樣一句理所當然的話,眼睛有些恍神。

既然那原著中寫姬成羽最後成了六界第一人、受人追捧敬拜的仙尊,最後飛升仙界,大道圓滿。

那清無仙尊呢?

一劍肅妖魔,蕩六界,修真界名副其實第一人,清無仙尊,她的師尊呢?

她是否大道圓滿,成功飛升了呢?

畢竟這六界第一人的名號,從始至終都只能一個人擁有。

可這些祝寂雲均不得而知。

畢竟故事講的從來都是主角,那些配角再怎樣驚豔才絕,又怎麽能花費筆墨不分主次的描寫呢?

更何況,祝寂雲現在還懷疑自己的師尊在小說裏只是一個主角踏入修真界前期的背景板罷了。

畢竟小說裏描寫她的只有那一兩句話,還只是因為姬成羽拜的師父是師尊的師妹,才多提的幾句。

而她這個前期的惡毒女配可要比師尊的戲份多多了!

想到這,祝寂雲心中劃過一絲隐秘的擔憂。

“好吧。”祝寂雲垂下眼睑,有些悶悶不樂:“師尊有師尊的道,我身為徒弟無法置喙,只盼望師尊不負蒼生的時候,能多關心一下自己的身體。”

這麽好的師尊,可不能輕易就挂了。

會給徒弟布置房間、關心徒弟口腹之欲、給徒弟自創劍譜的師父,可真是挑着燈難找。

祝寂雲眼下已經接受清無仙尊是自己師父,雖說感情沒多深,但也不代表她能接受自己好好的那麽大一個師父輕易就沒了。

荀訣雪:“為師會記住你說的話。”

額心的绛紅痣讓她好似那現代壁畫中含笑撫淨瓶春柳的菩薩,更別提她還有一副為天下蒼生的大愛心腸。

祝寂雲盯着師尊在夜間顯得格外明顯的霜發,在心底輕輕嘀咕了一句,好一個菩薩。

只見菩薩清淩淩的眼睛又掃了自己一眼,祝寂雲只覺得手中有什麽東西抽走了。

她垂眸一看,原來是師尊的手啊。

嗯?她握着師尊的手這麽長時間嗎?

自己的手被徒弟捂得有些暖熱,荀訣雪有些不适,但見徒弟似乎在發愣,她清冽的聲音響起:“寝殿已經到了,還不休息?”

祝寂雲擡頭,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已經走回無忘殿了。

師尊這樣一說,祝寂雲抱着衣物,眼睛盯着她的腳尖,嘀咕了一聲:“這不是怕師尊跑了嗎?”

語畢,她飛速跑進房間落了門。

還真別說,師尊的手可真涼,夏日裏捂着,肯定很舒服。

祝寂雲抵着房門,百無聊賴地想。

外面只餘荀訣雪站立在她門前,思索着她那句話。

爾後垂眸盯向自己的掌心,餘熱似乎已然散盡,卻又有一股不屬于自己的、陌生而又悠然的香氣。

半響,她一張清姿玉色的美人面竟是在滿院皎皎月色下,隐有笑靥。

得此徒弟,幸甚樂哉。

至于那星月清泉下的匆匆一瞥,不過虛妄。

祝寂雲發現了,她這師尊越是喜歡她,就越是想看她加練。

雖然說祝寂雲也沒覺得提升自己的實力有什麽不好,但是她現在的行為,完全不符合她重生後對自己定下的鹹魚擺爛方針啊!

她怎麽就昏了頭,竟然只是因為不想看見那張清冷仙姿的美人面蹙眉就腦子一昏答應加練了!

這可不妙!

祝寂雲這還是第一次發現自己有做昏君的潛質。當然,如果她當上皇帝的話。

看來有時候師父長得太好看,也是不妙的。

這樣一想,祝寂雲就看到師尊從大殿裏走出來了。

“我喝口水,這就去再練給師尊看一遍。”

近些天她整日在忘寂峰勤奮練習,運氣吐納,體內運轉修蘊了不少靈力,一時之間,竟然有向心動期突破的意思。

雖然說祝寂雲早就有突破心動期的經歷,但她師尊不知道啊,作為一個愛護徒弟關心徒弟的好師父,得知徒弟要突破了,自然是要仔細關切的。

更甚至因為祝寂雲剛到築基期不過一年,馬上要突破心動期,這個修煉速度還是很快的,算是天賦異禀之人才有的。荀訣雪擔憂徒弟會根基不穩,近日更是讓祝寂雲時時待立左右,方便她時時督促指導徒弟晉階。

頭一次有這樣經歷的祝寂雲:“……”

沒事,師尊是第一次當師父,她卻不是第一次當人弟子,她可以遷就,可以溺愛。

思及此,祝寂雲全然忘記自己剛剛心中的吐槽,拿起劍就要讓師尊指導。

那個為她量身打造的逍遙劍譜一共九層,而祝寂雲如今已經練至第四層,前面練時速度很快,到了後期,随着難度的提升,除了練習,就要靠悟其中的劍道了。

不過那是第六層時才考慮的事情了,眼下的祝寂雲還是要每天一遍遍的練,将師尊的劍意純化作自己的道,才算可以。

她還以為這是師尊出來要檢驗她第四層的功力了。

誰料師尊竟制止了她:“今日先到此結束,你随我下山一趟,見一見你的師叔。”

祝寂雲這才意識到,自從她清醒那天到蒼桐院收拾完東西上來後,竟然沒有再下過山見過別人了!

她依言收起手中的劍,跟着荀訣雪一起往外走:“師尊,我們下山是有什麽要事要做嗎?”

荀訣雪:“也并無大事,只是我們雖已是師徒,可正式的拜師大禮還未成,此時下山去主峰,便是為了這事。”

原來是這樣。

祝寂雲點點頭,然後就蹭着師尊牌禦風飛行下山了。

到了主峰,祝寂雲跟着師尊一路走進主峰的玄雲殿,那是掌門辦公休息的地方。玄雲殿後面有個玄雲院,作為清缪宗主峰的主院,是掌門及其弟子居住的地方。

祝寂雲跟着師尊到達正殿的時候,掌門與幾位弟子都已經在正殿了。

祝寂雲一進去,就看到了衆人之中唯一的一位男性——姬成羽。

對方正坐在衆人下首,見她來了,眉目冷淡,面容冷峻,終于不再是像之前那樣陰恻恻死死地盯着自己了。

掌門寧淮竹正站在殿中等候,見她們兩個人來了,面色一喜,先是對着荀訣雪叫了一聲師姐,而後目光又投向她身側的祝寂雲,面容和善,滿意道:“這便是寂雲師侄吧。”

祝寂雲乖乖打招呼:“掌門好。”

寧淮竹面上帶笑:“稱呼掌門未免太過見外,我與你師父乃是同門師姐妹,你直接叫我一聲師叔便是了。”

祝寂雲于是迅速改口道:“師叔好。”

寧淮竹看她乖巧的樣子更滿意了。

當日問心崖頂,她和師姐是眼見着這孩子指尖血肉模糊五官溢血也要爬上頂峰,這份毅力與決心,誰見了不稱一份好!

不過這是師姐早就想要的徒弟,寧淮竹不可能産生其他心思。但是等她在師姐抱着自家徒弟離開問心崖頂後,沒多久,她就見又一個人也登上了問心崖頂。

此人毅力與決心也堪稱驚人,雖說最後爬上頂峰也沒站起來,但是寧淮竹還是很滿意。

本來就打算于今年再收個關門弟子,既然如此,那就他了!

她招呼幾個弟子過來,讓幾個弟子互相打個招呼。

祝寂雲跟着掌門師叔的介紹一一認識,到了第四位弟子,也就是姬成羽時,她揚起笑問:“師叔,前面幾位我都是喚作師姐,這個我也要喚作師兄嗎?”

寧淮竹否決:“成羽比你拜師晚,自然是要喚你師姐的。”

說着,她示意姬成羽打招呼。

姬成羽:“……”

心裏憋屈,但是師父的話不得不聽。

他略有些不情願地開口:“師姐。”

祝寂雲嘴角下壓:“诶,師弟。”

姬成羽盯着祝寂雲揚着笑回應的臉,自然辨出了那張笑臉下的幸災樂禍,看着這張讨人厭的臉,他控制不住的眼神發冷。

但下一秒,他就對上一雙冷冽淡漠的眼睛,忍不住心中一凜,匆忙移開視線,垂下眼睛。

而荀訣雪,也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

祝寂雲掃到這場眼神交鋒,略一思量,就沖自家師尊露出一個甜甜的笑。

姬成羽垂在身側的拳頭不由自主地發緊,可是一想到如今的一切似乎皆是祝寂雲這個讨厭鬼憑借着實力得來的,他垂首的臉上又忍不住閃過一絲懷疑自己的茫然,剛緊握的拳頭也不由自主地洩氣松開了。

他不如她。

他此時确不如她。

姬成羽極其艱難地在心中定出這個結論。

等小輩們打過招呼,認過人,今日的正事便開始了。

荀訣雪與寧淮竹皆高座于上首,右側下首坐下的是剛剛打過招呼的三位師姐,祝寂雲和姬成羽一起站在殿中央,手中各捧着一碗茶。

拜師敬茶,正常,正常。

這樣想着,祝寂雲沒有任何負擔地走到荀訣雪面前,而後咚地一聲跪下一條腿,只是還沒有等她再跪下另一條時,就聽到師尊開口:“這樣便可。”

祝寂雲:“?”

她仰起頭,有些震驚地看着荀訣雪。

不是,師尊你知不知道單膝跪地什麽意思啊你就“這樣便可”?

這是拜師不是求婚啊!

荀訣雪不懂單膝跪地的意思,她只是記起小徒弟前兩日練劍時,右膝蓋上不小心磕破了皮,心疼徒弟罷了。

看懂師尊眼底的意思,祝寂雲木了一瞬,但還是接住了師尊的好意。

反正這個世界也沒有人知道單膝跪地的意思。

這麽一想,她心安理得地左膝跪地,舉起手中的奉師茶,揚聲道:“弟子祝寂雲,拜過師尊!”

荀訣雪接過她奉來的茶,輕輕抿了一口,表肅穆開口道:“你既已拜我為師,日後定不可為非作惡,逞兇肆虐。”

她收徒并不要求徒弟同她一樣不負蒼生,無論她志向為何,只要不違背道義,作奸犯科即可。

曾經的魔尊,如今改邪歸正成清無仙尊座下唯一弟子祝寂雲一臉純良應道:“謹遵師尊教誨!”

荀訣雪滿意點頭,“起身吧。”

之後便是姬成羽敬茶。

但祝寂雲對于姬成羽拜師成禮不感興趣,唯有在他雙腿咚地一聲紮實地跪在地上時,側目去看。

畢竟能讓驕傲自滿的姬成羽跪拜的也沒有幾人。

餘光瞥到祝寂雲好似看熱鬧一樣的視線,姬成羽暗暗咬牙。

寧淮竹高坐上首,掃到徒弟有一瞬沒來得及掩飾的表情,眉毛一皺。

此子心性确實有些不穩。

她聽聞姬成羽與師姐的徒弟曾于外門弟子大比第二關的精彩大戰,以自己的徒弟被埋為終,但寧淮竹見多了同門弟子大比,原本不以為意,但見徒弟的表現,似乎心底很是介意。

只是眼下到底是拜師禮,她抿了口徒弟敬上的茶,不輕不淡地說着重複已有兩三次的話,見姬成羽應下,便讓他起身了。

之後衆人又到偏殿,祝寂雲和姬成羽一人給師祖上了柱香,便離開了。

到此為止,拜師才算禮成。

荀訣雪原本下山就是為了帶祝寂雲完成拜師禮的,事情一了,她便想帶祝寂雲回忘寂峰。

祝寂雲拉了拉她的衣袖,甜甜地叫了一聲師尊,“師尊,既然今天下山了,我想順便去見見我的兩個朋友,可以嗎?”

“……”荀訣雪平靜道,“自然可。”

祝寂雲臉上的笑意頓時忍不住升起,荀訣雪見之,目光仿佛一燙,瞬間移開。

祝寂雲笑嘻嘻拍馬屁道:“謝謝師尊!師尊你真好!”

荀訣雪:“……早去早回。”

話音剛落地,徒弟就像是被放飛的風筝一樣,瞬間飄遠了。

荀訣雪:“……”

徒弟跑的可真快。

祝寂雲先是和計念雁見了面,問了問她的情況,得知她一切安好,師父為人雖然板正嚴厲,但是待徒弟還是不錯的,祝寂雲就放下了心。

當初她得計念雁所救,又因為她長得有幾分像自己在現代的妹妹,便決定一路護送她去留岚山,誰知道陰差陽錯,又仿佛是命定如此,還是被拽進了這方世界。

對于此,祝寂雲倒是沒有怪過計念雁當初擅作主張牽着她的手按向點靈臺。

問完計念雁的情況,聽到她叽叽喳喳地說再等段時間,萬事堂那邊若是有人界的任務适合她做的,她就可以去領了令牌前往人界完成任務,順便報仇雪恨。

祝寂雲一邊點頭嗯嗯,一邊看着不遠處夏漣嬌像個燦爛的蝴蝶一樣噔噔噔跑過來。

“祝寂雲!你在忘寂峰待的怎麽樣?”

祝寂雲:“挺好的,每天的生活規律極了。”就是每天不要練那麽久的劍就好了。

順口又問了句夏漣嬌的情況,得知一切不錯,她又問一向消息靈通的夏漣嬌:“自從我們走後,蒼桐院的住所有沒有人再住進去?”

夏漣嬌:“沒有啊,你要做什麽?”

祝寂雲:“我的練丹爐忘在那裏了。”

她也是前些天忽然手癢,才意識到當時收拾東西時忘記把煉丹爐帶來了,等她在無忘殿四處尋覓,卻不見煉丹爐後,忽然想起王教習曾經說過師尊也不擅煉丹。

那無忘殿沒有煉丹爐太正常了。

夏漣嬌了然:“那你快去拿吧!用不用我和小雁陪你去?”

祝寂雲擺手,只是她走前,忽然定聲問:“嬌嬌,你與姬成羽的感情進展的怎麽樣了?”

夏漣嬌不妨她突然這樣問,一時之間有些愣住。發愣過後,一張臉忍不住紅了。

她頂着個蘋果臉問道:“祝寂雲,你幹什麽突然問這個?”

祝寂雲不是和姬成羽一向不對付嗎?

祝寂雲神情自如道:“今日我随師尊一起去玄雲院完成拜師禮,遇到了他。如今他已是我的師弟,縱使我們之前有多大仇多大怨也該一并消泯了,你又是我朋友,我關心一兩句你的感情生活不可以嗎?”

也是哦。

這樣一想,夏漣嬌蘋果臉上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開口了,只是聲音如蠅呓:“……我們能有什麽感情進展啊,不就是朋友嘛。”

聞言,計念雁捂着嘴無聲地笑。

祝寂雲倒沒有笑,她看着夏漣嬌紅撲撲的臉,也沒有點破,而是道:“原來是這樣,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随口一問。”

夏漣嬌感受着發燙的臉,瞪了她一眼。

祝寂雲笑了笑,向兩人告別:“那我先去蒼桐院取我的丹爐了。”

等她轉身時,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

探知了兩人的感情進展,眼下她就要去試着探尋另一件事情了。

祝寂雲回到蒼桐院找到自己遺忘的丹爐,将其放到乾坤袋後,并沒有立刻返回忘寂峰。

而是轉道去了另一個地方。

碧遠峰作為清缪宗的七大峰之一,上面是岳長老及其弟子住的地方。

祝寂雲如今就在碧遠峰下,擡頭往上看。

清缪宗內的七大峰,除了忘寂峰聳入雲霄,離主峰最遠,其他五大峰都是圍繞着主峰排列的,又因為幾位長老并不像清無仙尊那樣避世喜靜,因而五大山峰腳下也是時常有人來往,并不寂寥。

眼下這裏便正是有人。

而那其中的主角,正是祝寂雲前世所熟悉的人。

她停下腳步,剛好站在一棵高大的樹木旁邊,靜靜看着遠方的鬧劇。

“師兄。”

韓半夢捏着衣角,有些緊張地看着這個師父座下唯一的師兄靠近。

被她喚作師兄的趙千帆面色正經道:“公冶公子既然傳信拜托我照拂你一二,那按照我與公冶公子的交情,自然要應承下這事,更何況如今你又是我的小師妹,我關照你一二實屬正常,你何必緊張?”

其實他與那公冶元哪有什麽交情?不過是俗世中公冶家與趙家有些來往,早些年趙家還要倚仗公冶家諸多。不過那都是俗世凡塵的事情了,他趙千帆拜岳長老為師那麽多年,作為師父座下的唯一的男弟子,早已不同往日了!

那公冶元還當他如往日那般嗎?豈不可笑!

不過這公冶元托他照拂一二的女子,倒有幾分姿色。而今更是成為了他小師妹,師父忙于修煉,兩位師姐又游歷在外,直到師妹修行一事,自然落在了他這個師兄身上。

想到這,趙千帆眼神有些閃爍。

又是這種感覺。

韓半夢總覺得師兄看她的眼神讓她有些難受,可是她再細看,只能發現師兄眼中都是關切。

趙千帆長了一副眉目硬挺,氣宇軒昂的面孔,再肅着臉說些正義凜然的話,更是讓人覺得此人氣質浩然,是個正義之輩。

韓半夢躲開他的眼睛,道:“我不緊張。”

趙千帆:“那為什麽我指導你練劍,你卻多次躲避呢?你是懷疑師兄的能力,無法教你嗎?”

說到這,趙千帆皺着眉,似乎有些傷心。

韓半夢連忙道:“并非如此!我只是……只是有些不習慣別人靠近。”

師兄指導他劍法時,總是會站在身後,直接上手指導。不知道是不是韓半夢的錯覺,總覺得有時候師兄貼的太緊了。

可她一回頭,師兄又嚴肅地看着她,讓她不能分神。

可韓半夢總是無法忘記那讓人難以忽視的難受感。

趙千帆:“我是你師兄?怎麽能是別人呢!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我既拜師父為師,自然都是如同血脈相融的兄妹,這有什麽好避諱的!”

确實如此。

修真界的師徒關系極為重要,為師為徒,有時候就如人界的父母和子女的關系,最強調尊師重道,不可僭越。

那她與師兄的關系,如今确實是不是兄妹勝似兄妹。

只是韓半夢從未見過兩位師姐與師兄的相處,面對趙千帆這一番話,立刻又開始懷疑自己的敏感來了。

趙千帆見她有些松動,心中一喜,再接再厲道:“更何況你家公子既已将你托付給我照拂,自然是信得過我的人品的。你如果不相信我說的話,難道還不相信公冶公子的話嗎?”

這話一出,韓半夢再無抵抗。

是啊,她怎麽會不信任公子呢?

明明公子對她這種身邊侍候的婢女最好了,得知她身負靈根,不僅慷慨送她銀錢,更因為她獨身一人來了清缪宗,還特意為了她一小小婢女傳信給師兄讓他照拂自己。

韓半夢擡起清秀可人的臉,有些羞赧:“師兄,是我不對,讓你操心了。”

趙千帆見她這樣,心中癢癢,但一想到她這麽聽公冶元的話,又有些不快。

不過無妨,來日方長,他會好好調教的。

“既然你已經想通了,那今日可再不能荒廢了。”趙千帆左右看了一下,四下無人,又見韓半夢那雙撲扇的大眼睛,想起自己從人界做任務回來已經許久沒有碰過女人了,有些按耐不住,“不如你現在給我演示一番,我看看你這幾天有沒有偷懶?”

只是練劍而已,韓半夢沒有猶豫,立刻開口:“師兄,我沒有偷懶,不信你看!”

說着,她拔出自己的劍,當場就揮起來。

而趙千帆盯着她扭來扭去柔軟的腰肢,呼吸漸快。

不過一婢女爾,哪怕拜了師父為師,也不過是個不得看重随便充數的小師妹!

如果要是換成師父曾經心儀想收做弟子的祝寂雲,他是肯定不敢這樣做的。

但現在是膽子怯懦的韓半夢,還怕什麽?

這樣一想,趙千帆沒再猶豫。

他湊近道:“你繼續練,我湊近了看得清楚些。”

韓半夢眼神只是遲疑了一下,很快動作不停,繼續順下去。

突然,身後貼來一具熱騰騰的身體。

她渾身一僵。

可是想到師兄剛剛的話,她又告訴自己沒什麽。

趙千帆牽上她的手,指點着她的姿勢:“剛剛有個動作錯了,應該這樣做。”

韓半夢僵着身子,任由師兄帶着她揮劍。

趙千帆察覺到她不反抗,嘴角微勾,竟是一直沒松手,就這樣帶着練起來。

“師妹,你不用緊張,想想我們是沒有血緣但勝似親兄妹的師兄妹,更何況指導你劍式肯定會有肢體接觸,這很正常。”

韓半夢的臉已經有些白了,但她還是照做。

但很快,她就忍不下去了。

因為她發覺師兄似乎親上了她的耳垂。

那是她的敏感之處,是以剛一察覺,韓半夢再也忍不下去,應激似地直接一劍往後砍。

趙千帆正沉溺在溫柔香中,沒料到一向兔子似的師妹竟然拔劍相對,直接被她戳傷了左臂!

他大怒:“韓半夢!”

竟然給臉不要臉!

祝寂雲見他拔劍而起,似乎也要給韓半夢一個血的教訓。

而韓半夢已經瑟瑟愣在原地了。

祝寂雲盯着趙千帆那染血的左臂,眉目冷肅,不過仍舊站在原地,沒有現身。

她冷冷盯着這場師兄妹拔劍而對的鬧劇,韓半夢根本不是趙千帆的對手。

就在趙千帆臉色鐵青地要傷到韓半夢時,忽然一道呵斥聲炸然響起。

“你在幹什麽?!”

一聲铮鳴,姬成羽英雄救美似地登場,挑飛了趙千帆手中的劍!

見到這一幕,祝寂雲一直隐身在暗處,說不上是失望,還是意料之中。

……畢竟前世掌門的關門弟子姬成羽,拜師禮後英雄救美她的小師妹,獲其芳心的故事,她早有耳聞。

而今,不過是親眼驗證注定發生的事情罷了。

如果不是韓半夢,又哪裏有因她愛慕姬成羽而促使男女主感情突破,互表心意呢?

這樣一個男女主感情轉折的故事因果,兩世了,竟然從無更改。

那因拜師而擾亂命軌的一絲欣喜,消失殆盡。

祝寂雲遮下眼中的陰翳與深思,轉身離開。

入V萬字更新奉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