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要場春雨難,一到春天風就大,氣候也幹燥起來。高沉每天帶在身上的雨傘像是多餘的,可總得帶着這把傘在身上才覺得安全。以前在南方,有人總是提醒他出門記得帶傘。
要找的唱片,高沉在北京好幾家音像店裏都沒找到。這幾年開始流行韓國人的音樂,外國唱片區要找韓國人的音樂容易,要找張日本唱片卻變困難。十幾年前這裏還都是日本人的專場。
河合奈保子。猶如在史書裏逐個去找這五個字,找得到第一個字,找不到第二個。會忽然要找這張唱片,高沉自己也覺得奇怪。似乎是總要回想起的那個聲音,一天晚上跟他在說“河合奈保子,月半小夜曲”。這個名字幾乎沒聽過,在網上找不到什麽相關音源,高沉只得去音像店裏跑。
到第七家音像店,高沉才從層層疊疊的唱片中找到這五個字。有點像做夢,不敢相信地又确認了一遍。要去拿的時候,另一只手也伸過來。倆人的手差點碰到一起,很像小說裏描述的愛情開端。
高沉轉頭去看那個人。長頭發的女人,身上的白裙像河水流瀉下來串着春日的光。
女人看見他,露出驚喜的神情:“高沉,是你啊。”她的驚喜裏,帶着一絲膽怯的羞意。原先喜歡過的,表白過的大學同學,多年後重新遇上,仍是心裏頭最愛的樣子。女人此刻的心變得跟她的白裙一樣純潔,純潔地在喧嚷。
高沉喊她:“柳佳。”他居然記得這個大學女同學。
“河合奈保子”讓給了她,即使是自己找了七家音像店才找到的寶物。這個年代會想聽這麽冷門的歌手的人太少,他自己也是不愛聽的,他記起的那個聲音的主人愛聽。高沉甚至懷疑,一度記起的就是這位老同學的聲音。
天竟然真的下雨了,難得來的一場春雨。柳佳沒帶傘,高沉走到店門口撐開傘,跟柳佳說:“我送你去打車吧。”
柳佳彎起嘴角,小心地點了點頭,走進他的雨傘裏。
這也好像愛情小說裏描寫的模樣。
快到三十歲的男人和女人,談戀愛不會再像年輕時那樣,只想着轟轟烈烈和特別。少年人的戀愛是火熱的夏天,看得見濱海的大絲葵。那麽這個年紀的人談戀愛就是安靜的晚秋了。一起安靜地散步,安靜地逛音像店,安靜地讨論明天是什麽天氣,要穿什麽衣服好,吃什麽東西好。樹葉掉下來悄無聲息,落地才會聽見一聲抱歉的響。确認戀愛不到一年,就要到談婚論嫁的時候。
高沉的父母很喜歡柳佳。溫柔賢淑,典雅美麗,中國傳統賢妻良母的典範。學歷高,是個女博士,有才有德,還有加以點綴的西方魅力。完美到不像話的女人。不茍言笑的高父看到她都是笑呵呵的。
他們坐在花園裏品茗,高母便直接幫他們定了下來:“明年還是後年就結婚吧,日子我和你爸爸都給你們看好了。要是明年就年底結婚,後年就年初或者年中結婚。”
高沉沉默得像茶杯裏的一片茶葉,沉浮在茶水裏的沉默,翻來覆去地沉默。柳佳羞笑着去看他。
高母喊他:“跟你說結婚的事,怎麽聲兒都沒有?”
高沉擡頭說:“在想請哪些同學,有些朋友我記得,有些我不記得。要是一些人沒請到,怕他們抱怨我。”
高母說:“那就都請吧,不管是朋友還是同學都請過來。你在美國的同學,有回來的也一起請過來。”
高父僅剩的會動的那顆腦袋說:“聽你媽的,都請吧,結婚是終身大事,就得讓所有人知道。”
父母喜歡熱鬧和排面,商量着包後海的哪家酒店。就算不認識的來參加這場婚禮可能也沒關系。
說着高母就問高沉:“有你以前同學的聯系方式沒?電話本地址簿什麽的。不過你的性格,也不像會有這些東西。”
高沉說:“這得請顧來幫忙了,他幾乎有以前所有同學的家庭住址和聯系方式。他從小到大就最喜歡讓人寫同學錄,見到一個人就發一張。”
高母說:“對,得請他來幫忙。電話能聯系上的就聯系聯系,聯系不上的請帖直接寄到家裏也行。離得遠的,要是願意過來,跟他們說路費給他們報銷。”
柳佳忍不住笑了:“阿姨,不用這樣,我們其實喜歡低調一點的。”
高母立馬打斷她:“怎麽能低調啊!我兒子結婚,不能掉面子。老張家他兒子那年結婚,也是包了間酒店,連路邊賣菜的都請了。我們家比他們家有錢,不能比他們辦得小氣吧?再說了,我兒媳婦是女博士,還這麽漂亮,比老張家那個媳婦優秀多了,得要多點人知道,越多越好。”
柳佳笑得兩邊耳朵緋紅:“這不還遠着……”
高母催道:“不遠啦,你們要是嫌太匆忙,那就後年,後年年中。要不年初也行,再給你們談兩年戀愛吧。”
柳佳害羞得一句話都說不了,眼睛長在高沉身上,只懂得去看他。高沉微笑着不接話,高母興致高昂,高父呵呵直樂。喜氣填滿整個花園,整個家,連百靈鳥的叫聲都像在跟他們說百年好合,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