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嚴格意義上,那不是江沅第一次去陳钊幹活的地方。他之前也被陳钊帶着去過。但不同的是,之前是被帶着,這次确是他自己主動去。
臨嘉那天下了點雨,雨勢不是特別大,淅淅瀝瀝的。
天氣陰冷,市場上的人少了許多,偶爾出現的幾個都各自都打着傘埋着頭,一眼望過去,街道上都是五顏六色蘑菇。
因為沒什麽人,幾個關系好一點的攤主便聚集在一起打牌。江沅對那些沒什麽興趣,百無聊賴的看着雨棚邊緣如斷線珠子一樣的雨滴,攏了攏身上的外套。
如果小三輪還沒改之前,江沅估計這會兒得另外找地方避雨,可現在他已經有了大大的雨棚,還是可以控制自由開合的那種。
他應該悠閑的休息一會兒,可江沅實在閑不住,戴着手套一個一個卷着花卷,心裏想着事。越接近陳钊下工的點,他越坐立難安。
期間不知道看了好幾次路口,也看了好幾遍手機,終于在重複這個動作好幾次之後,江沅提前……收攤了。
他先是帶着保溫壺按照上一次陳钊帶着他去的記憶去了之前的工地。但去的時候,他們說陳钊在那個工地上的活已經完了,他現在已經換新地方了,沒在那兒了。
江沅愣了愣,這事他完全不知道。不過他也沒放棄,繼續又問了新工地的地址。
在去的路上,他才知道陳钊之前天天從都是那麽遠的地方來回跑的…
因為對那邊的地形不是很熟悉,哪怕之前工地工友已經很熱情的告訴江沅可能在哪裏,但他找了好久才終于找到地方。
那邊的确是個新開的工地,還挺荒蕪的。江沅到的時候,幾個穿着迷彩服的男人因為下雨沒活幹,就在室內抽煙休息
他們的腳邊散落着一些吃過的盒飯,聽說他是來找陳钊,臉上有點想說什麽的樣子,但又沒說。江沅那會兒也沒注意那些,只問着他在哪,最後幾個年輕點的大哥給他說了幾個地方讓他去看看。
“好,我知道了,謝謝你們了。”
江沅又拖着他那條受傷的腿,一腳深一腳淺在他們說過的地方挨着轉悠,終于在一處拆到一半的廢棄樓道裏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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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去相處的那些時日裏,陳钊在他面前始終是脾氣極好的,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他心情煩躁得蹲在樓梯間抽煙的樣子。
找到陳钊時,他正坐在臺階最上面,因為背着光,江沅看不太清他的樣子,只看到煙霧缭繞中小山一樣的煙頭。
看到他過來,陳钊很驚訝,驚得連手上的煙都掉到地上了。
在表情空白了兩秒後,他又趕緊擡手揮了揮,想把空氣中的煙霧揮散,好讓氣味小一點:“你,你怎麽,怎麽來了?”
他可能真的沒覺得江沅會來找他吧,畢竟他和他說了說他這幾天比較忙,說過幾天再去看他。
江沅晃了晃手裏的保溫壺,“想着你可能還沒吃飯呢,就過來給你送飯。”
“那…”
陳钊一開口,他就知道他想說什麽。
“沒事,今天下雨呢,我沒出攤。”
陳钊那邊不知道從哪裏找了一張厚厚的紙板墊在灰撲撲的臺階上,示意江沅坐。而江沅也沒客氣,直接坐在了幹淨的紙板上。
他從手上的布藝包裏拿出保溫桶,“你還沒吃飯吧?我給你帶了吧?”江沅和他介紹着,“今天我特意煮了點冬瓜湯,還有弄了下土豆餅,你可得多………阿?你鼻子怎麽回事?”
之前陳钊一直都背着光,再加上他坐的地方又挺黑的,導致江沅都沒注意他的臉,等他坐到他對面後才清晰的看到陳钊的鼻梁多了一道傷口。
傷口很深,深到傷口處的皮肉翻開,單單只是看着,江沅都感到一陣陣心驚。
“怎麽回事阿?明明前天都沒有的!你這是怎麽了?我看看,我看看…”
陳钊看江沅這個反應,緊皺的眉頭反而舒展開了,就像說着和他毫無關系的事情一樣,輕描淡寫的說在上工時不小心弄到的。
“我當時聽到上面有聲音,就好奇擡頭看了一眼,有根鋼筋落了下來,差不多擦着落下來的,就差點…”
陳钊說着說着笑出聲,像在說什麽很搞笑的事情一樣。他這一笑,面部肌肉牽扯到傷口,鼻梁上的傷又開始往外流淌鮮血。
他這個受傷的當事人沒覺得有什麽,旁邊的江沅吓得手忙腳亂的想口袋裏掏出紙巾給他擦,又怕紙巾屑進入傷口。
“你怎麽也沒包紮傷口啊?有紗布嗎?”
江沅都急死了,真正受傷的陳钊反而愈發高興了,他将大拇指和食指并攏,比了一個很小的縫隙,“就差一點點,命就沒了。”
“……那多吓人啊。”
江沅皺着眉,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
陳钊毫無預兆的開始說起另外:
“你知道嗎?其實我以前特別特別想離開臨嘉。雖然我在這長大,但我非常讨厭這個地方,讨厭這裏的人,也讨厭這裏的空氣。”
說話時,他清楚注意到小瘸子在聽到他說讨厭這裏要離開時,原本閑适放在膝蓋上的手一下抓緊了,褲子的布料都被他抓出一道道深深的褶。
陳钊頓了頓,語氣陡然溫和起來:
“但…我遇到了你…”
“我現在又沒有那麽讨厭它了”
他側目看着江沅,想伸手摸他的臉,但看了看手上的灰塵,又趕緊在衣服上擦了擦,又才小心翼翼地撫上江沅的臉頰。
江沅清晰感覺…
陳钊的手心都在輕微的顫抖。
“我現在只擔心你,擔心我不在的時候你怎麽…你冷了怎麽辦,餓了怎麽辦,萬一摔了怎麽辦…萬一別人欺負你怎麽辦?
“要是我走了,你不會心疼自己,也不會照顧自己…天氣那麽冷穿那麽單薄,手上起凍瘡也不知道買藥,生病了就硬扛着,性格老實,老被欺負,你怎麽那麽傻…”
“要不是我到你那吃飯,你估計每天就只啃兩個饅頭,你這麽瘦怎麽行啊。”
陳钊每說一句話,江沅胸口的起伏就越劇烈明顯,最後他鼻頭紅紅的,眼睛也紅紅的。他不想讓陳钊看到,于是背過去,擡起手臂擦了擦眼睛。
看着江沅那個樣子,陳钊的心又軟了幾分。
他最見不得江沅受委屈,看到他遇到困難就想幫助他,看到他不高興就想讓他高興點,這仿佛已經是一種本能。
“我放不下你。”
空曠的樓道裏,陳钊不知道什麽時候離江沅越來越近,他捧着他的臉,視線近乎膠着在他臉上,突出來的喉結上下滾動,他吞咽了好幾次口水。
“沅沅…沅沅…”
他叫着江沅的名字,就像這兩個字是什麽神奇咒語一樣,能夠讓他這樣翻來覆去的念在嘴邊,一遍又一遍。
而他每念一次,江沅的心就跳一次。
空氣中仿佛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正在快速發酵。兩個人越湊越近,越湊越近,在嘴唇挨上嘴唇的時候,江沅的腦子都是懵的。
“……”
江沅就算以前再不懂這方面的知識,再沒有感情方面的經歷,他也知道知道兩個男的是不可以親嘴的,他們之間的動作已然超出了男生之間正常來往的界限。
這樣的事,他過去連聽都沒聽說過。
要是被周圍人發現的話,肯定也會被排斥厭惡的吧。那一瞬間,江沅的心裏翻湧過數以千計的思緒,可實際上…他沒有推開他。
剛親上的時候,江沅幾乎下意識閉上眼睛,不多時唇上傳來溫熱的觸覺。
他們兩個人都沒有什麽接吻的經驗,又都太過于緊張的緣故,與其說是在接吻,倒不如說只嘴唇貼着嘴唇而已。
江沅整個人僵在原地,不知道該怎麽應對。
過去的他總是害怕,害怕未知的東西,害怕流逝的時間,害怕孤單,害怕寂寞,害怕很多很多說得上來和說不上來的東西。
因為身邊一直是孤零零,空蕩蕩的,江沅也無法将心底這份恐懼告訴任何人,只能自己默默咽下,直到遇到陳钊…
他突然闖進他的生活,自顧自的對他好,自顧自的在他的房間裏留下他的印記。好不容易身邊熱鬧了一點,好不容易才感受到一點點溫暖,他的确做不到把這份溫暖推開。
江沅當然看不到他自己閉上眼睛時,睫毛都在顫抖的樣子。
他只感覺自己和另外一個男人挨得好近好近,他身上有一股濃烈的煙味,不怎麽好聞,但也還好。彼此呼吸交織,心跳聲整耳欲聾,兩顆滾燙灼熱的心一點點貼近。
“沅沅…”
“其實我那天晚上…親你了。”
短短幾個字,陳钊說的格外艱難,就像一個等待法官宣判最終結果的囚犯,明知道前方的希望渺茫,但懷着那麽一點點希冀。
兩個人的唇上還殘留着對方的溫度,也都能看到對方面部耳根明顯的紅霞,以及感受到自己呼吸起伏
一陣寂靜過後,江沅輕輕開口: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