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喝湯

喝湯

方便嗎?他竟然還會記得問一嘴:“方便嗎?”

這麽客氣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倒是少見。

比起擅自替她做決定,這話聽着還算順耳。鹿苒苒細想了想,他會這麽問,許是他也并不是很樂意赴這個約。

他跟錢老太太的關系一向惡劣。錢珣名義上雖是在錢老太太手底下養大的,但兩人一見面就互相看不順眼,同桌吃飯的次數都很少。

還沒成年他就搬出了老宅,自此跟老太太就連話都不願再多說了。

錢珣打心眼裏是恨老太太的。因為他認定,是老太太的唆使威脅,他的生母才會被迫抛棄了他。

其實他的這般猜測并不是沒依據。而這其中的淵源真要論起來,還得從上一代人說起。

錢老太太只有錢珣父親這一個獨子,在她的老舊觀念裏,他們這樣的家世就得找門當戶對的兒媳婦。

當初還在外留學的錢珣父親被老太太以病重為由騙回國,一手包辦了他的婚姻。

只是錢珣的父親是個性子擰的,寧死也不願碰原配一下。賭氣離家,跟私下交往多年的一個女人另組了小家。他父親深愛的那個女人,就是錢珣的生母。

錢老太太面上無光,使盡手段都沒能拆散他們。

後經了場不小的變故。

錢珣父親的原配妻子主動提出離婚,錢珣的父親與他那有名無實的妻子同車去辦手續的路上遭遇意外。

一場車禍後錢家就剩了錢珣這一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了。

雖是只留着這麽一點血脈,但老太太執拗,把痛失獨子的過錯全賴在了那女人的頭上。只願意接受孩子,不願接受他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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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珣的母親為了孩子的前程,便只能狠心舍棄了他。

而鹿苒苒之所以會如此清楚他那段不為人知的過往,緣因她幼時就曾見過他的照片。

可能也是緣分使然,她的小媽就是錢珣的生母,也曾是她病逝母親的護工。

小媽跟她的母親關系很好,一直以姐妹相稱。而小媽也把對自己孩子的念想全寄托在了她身上,這也間接導致在母親病逝後,她在情感上對小媽特別依賴。

當初鹿家吃絕戶的那幫“親戚”,在她父親死後榨幹了她身上的最後一點利用價值。她一個年僅十一歲的孩子哪兒鬥得過一幫黑了心的成年人。

被趕出了家門,她只能拼盡全力為自己尋後路,在靈堂前抓住了前來領小媽骨灰盒的錢珣。

那時她走投無路。利用了他的恻隐之心,巧借他對小媽殘存的親情羁絆,誘使他把自己撿了回去。

為了維系這段初時不知算不算得上是親情的關系,她費了不少心力。

錢家和鹿家在錢老太太那一代相交甚密。錢老太太知她是故人的孩子,憐惜她,看她乖巧懂事,對她一向歡喜得很。當初也是錢老太太做主,最終留下了她。

老太太突然打電話給錢珣,鹿苒苒料想老太太應是聽說了她跟錢珣之間關系鬧僵,指定是打算借着吃飯的名義要敲打一下他們。

錢老太太雖為人古板了些,但待她極好。這頓飯她也沒什麽理由好推辭的,就當是去看看老人家。

不過她這會兒并不打算立馬應下,稍一思量,應付着接了話:“這事……再說吧。”

“再說是什麽意思?”錢珣蹙眉看她,“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許是老太太又惹了他。他有了脾氣,語氣較之前惡劣了不少。

“你呢?”鹿苒苒沒被他的态度影響,反問他:“你去不去?”

“我……”他似有猶豫,話剛起了個頭,就被鹿苒苒打斷了。

“你要不想去,我單獨去也不是不行。”鹿苒苒沒興趣在這樣的事情上為難他,坦言:“老太太見着我,肯定比見着你高興。”

“是啊,你一向懂得怎麽讨人歡心。我自然比不了你。”錢珣酸溜溜道。

他這是在找不痛快呢?鹿苒苒無視了他這明顯在找茬的話,低頭夾菜:“不是要一起吃飯嗎?你先喝口湯吧,這湯涼了就不好喝了。”

錢珣默了片刻,挺別扭地把她盛的那碗湯推置一旁。

鹿苒苒小口咀嚼着嘴裏的糕點,在他把碗推開時看了他一眼。放下筷子伸去手,挺堅持地把湯碗又給他推了回去:“我親手盛的,錢先生這點面子都不給我嗎?”

一推一遞,氣氛陡然間變得有些緊張。

側立桌旁的宋修博提醒着咳了一聲。

錢珣像是忽地記起了什麽事,偏頭看他。鹿苒苒順着他的目光跟着往宋修博那側瞧了瞧,滿心思就都在琢磨,該怎麽騙着對面那別扭精喝下這碗加了料的湯。

讓他吃着碗裏看着鍋裏!沒給他下毒算不錯了。

她一想起那道格外刺眼的抓痕就來氣,視線忍不住又往錢珣的後脖裏飄。一轉頭,瞥見他端起了那碗湯。

要喝了嗎?她頓時眼睛一亮,下意識繃直了腰板,悄聲觀察他的反應。

錢珣端起碗,拿勺在碗裏随意攪了攪。舀了勺湯,湯勺懸至唇邊。注意到桌對面那道格外炙熱的視線,他動作一頓,擡眸看她。

“喝呀。”鹿苒苒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趙肖歡張了張嘴,想要提醒,最終還是沒敢多話。緊張到呼吸驟停,垂于身前的兩只手交疊着搓了搓。

錢珣隔着碗邊略瞥了眼不遠處頻繁搓着的那兩只手,低頭喝湯。

一口接一口,眼看着他喝完了碗中的湯。

他一向對吃食挑剔,這麽重的調料味不該吃不出來。按他從前的性子,第一口嘗出味道不對,一準得翻臉走人。

可他這會兒非但沒表現出半點不滿,還把這加了料的一碗湯喝完了?

奇怪。

鹿苒苒緊盯着他手中的空碗。由最初的興奮期待,漸漸變成了自我懷疑。

難道是她出現記憶錯亂了,根本就沒往湯裏加料?

他慢條斯理地喝完了湯,把空碗給她遞了過去:“再給我盛一碗。”

“再……”再盛一碗?認真的嗎?

鹿苒苒挺不可思議地歪了歪腦袋,慢半拍記起要接過他的碗,确認着看了看。碗底沒洞,地上也沒湯水痕跡。确實是喝掉了。

注意到她詫異的視線又轉了過來,錢珣放下了擦嘴的帕子,沖她揚了揚下巴提醒道:“盛湯。”

“啊。”鹿苒苒遲疑着點點頭,這會兒忘了要“有骨氣地反抗”。拿起湯勺給他又舀了碗湯,滿眼不解地遞向他。

他神色如常地接過湯碗,拿起勺子拌了拌,又美滋滋地喝了起來。

鹿苒苒更覺驚訝了,瞪大了眼睛仔細看他。見他眉頭都沒皺一下,她忍不住問了一嘴:“這湯,好喝嗎?”

“嗯,不錯。”錢珣說。

不錯?真的假的?

難道她剛剛下的那些料正巧觸發了什麽神秘配方?讓這湯更好喝了?

這也太扯了。

到底是她記錯了?還是他味覺失靈了?

鹿苒苒徹底混亂了。她沒能琢磨明白,小幅度斜過臉,瞧了眼桌邊同是一腦袋問號的趙肖歡。

趙肖歡看懂了她的意思,跟她交換了個迷茫的眼神,暗搖了搖頭。

“你不嘗嘗嗎?”錢珣問。

“啊?”鹿苒苒迅速收回視線,掩飾着挽了挽發:“我就不……”

“我給你盛。”錢珣沒給她拒絕的機會,拿了她的碗給她盛湯。

好像哪裏怪怪的?總覺得他這是在套路她。

雖是有這般猜測,但她還是耐不住好奇心。這加料的湯到底是什麽味道,能讓挑剔鬼這麽面不改色地往肚裏咽?

“給。”錢珣把盛了湯的碗給她遞了過去。

鹿苒苒看着那碗明顯變色的湯,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湯碗。若無其事地與他相視一笑,端碗拿勺。

咦?!這味兒直辣眼睛。

鹿苒苒嗅了嗅碗邊,差點嗆暈過去。

他剛剛果然是裝的吧?她微微皺眉,偷偷瞄了他一眼。發現他抿了一下唇,似乎是在藏笑。

要不……

她手腕一歪,假裝“非常不小心”的沒能拿穩。

豈料錢珣的動作比她快。他像是一早就料到她會來這麽一招,在她出現要打翻湯碗的跡象之前立馬伸手越桌,穩穩托住了她的碗底。

“小心點。”錢珣彎起嘴角,提醒道:“這可是我們達成商業合作後的第一餐。鹿總該不會是瞧不上我盛的這碗湯,不給我面子吧?”

哦豁!這壞家夥是在用甲方的身份來壓制她。

鹿苒苒聽明白了。

明白是明白,但她就是不服!暗暗跟他較勁,一來一往的拉鋸戰頗有些在掰手腕的意思。

只是力量懸殊太大,她再怎麽努力都沒能如願把碗打翻。

算了。不就是一碗湯嗎?

他都沒被毒死,她還能喝死不成?

她沒能打翻碗,只能被迫妥協。屏住呼吸,低頭咬住了碗邊。隔着碗邊沖錢珣一瞪眼,示意他松手。

錢珣很配合地松了手。克制着清了清嗓子,抿唇憋笑,饒有興致地看着她。

鹿苒苒一手擋在額前隔開他像是等着看好戲的視線,閉眼喝湯。湯水入口、下喉,方才還在佯裝鎮定的臉色逐漸扭曲成了痛苦面具。

“咳咳咳……”她被碗中沖頭而上的刺鼻調料味嗆住了,咳的眼中飙淚,一張小臉都漲紅了。

錢珣往後靠了靠,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看她手忙腳亂地倒水喝。

“好喝嗎?”他明知顧問。

鹿苒苒勉強止了咳,很是不爽地瞧了他一眼。接過趙肖歡遞來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湯水痕跡,從鼻腔裏哼出個氣音:“算你厲害。”

錢珣很愉快地笑了起來:“彼此彼此。”

“……”有那麽好笑嗎?鹿苒苒默默盯了他一會兒,自認倒黴。

“二位,打擾一下。”敲門而入的服務生行至桌邊,彎腰放下兩個小黃鴨挂件:“這是我們店送給二位的情侶周邊紀念品,祝二位用餐愉快。”

“不是情侶。”鹿苒苒一口否定了服務生口中的關鍵信息,垂手拿起其中一個挂件,給趙肖歡遞了過去:“給你了。”

這明顯在挑釁的行為并沒激怒錢珣。他給自己倒了杯水,笑嘆了聲:“幼稚。”

“為老不尊。”鹿苒苒轉瞬改口道。

“為老……”錢珣腦中自然而然地閃過了“老男人”三個字,嘴角的笑意僵住了。

看他吃癟,鹿苒苒揚唇淡笑,暗爽道:“錢先生,我很忙的。要沒什麽別的事,恕不奉陪了。回見。”

錢珣若有所思地看着對面空了的座默了半晌,叫了聲:“修博。”

宋修博聞聲往桌邊走近了幾步,低頭聽吩咐。

“我老嗎?”錢珣問。

“……”宋修博愣了一下,慢半拍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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