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遇襲
第一章：遇襲
寒冬臘月，滴水成冰，一場暴風雪席卷整個幽都。
時至午時，天昏地暗，黑雲盤踞在幽都上空，像是一只張着血盆大口的妖獸，吞滅人間的光芒。
巍峨的宮牆內，桌椅翻倒，酒水灑了一地，鮮血彙聚成低窪，兵刃金戈之聲不絕于耳。
宮燈被踩落在地，火星子舔了一口地上的酒水，瞬間熊熊燃燒起來，化作拔地而起的火龍，怒聲咆哮，吞噬周圍的一切。
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中，手持長劍的女官一腳踹開宮門，帶血的手把護在身後的人一把推出去，厲聲道：“殿下，現在不是心懷愧疚的時候，這裏有我和夏大人撐着，你必須離開。陛下應該在來的路上，只要你逃出去，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
女官雷厲風行，說話的同時已經給耶律雪貼上一張斂息符，蓋去她一身的氣息。
在她們身後，沖天的火光照亮頭頂遮天蔽日的邪雲，妖魔鬼怪前仆後繼，仿佛怎麽也殺不完。
女官擡手揮出一掌，柔和的掌風把耶律雪帶的更遠。
随着冰冷的殿門緩緩合上，透過那條隙縫，耶律雪的瞳孔裏倒映出無盡的血色。
沖天的火光中，女官打開一個裝有鮮血的小瓶子，灑了自己一身，随後朝着相反的方向沖去。
耶律雪認得，那是之前女官給她治愈傷口時特意留下的血。
血味散開，凝聚在幽都上空的鬼魅齊聲怒吼，聲音高亢刺耳，猶如千軍萬馬攻陷幽都，震天動地。
耶律雪隐隐聽見幾個模糊的低語，大腦像是被針紮一般，刺痛難忍。
“血……好餓……吃掉她！”
劇痛模糊了視線，耶律雪悶哼一聲，胸膛裏氣血翻滾。她壓下那陣強烈的眩暈感，腳剛落地，來不及喘/息，直接轉身拼命地奔逃。
昏暗的宮牆內，她火色的錦衣迎着風雪飄揚，頭上精心梳洗的發冠也早已淩亂，玉冠墜地，長發披散，沒有往昔的君子端方，不怒而威，反倒狼狽至極。
今日本是她的生辰宴，群臣慶賀，大家載歌載舞之際，身側照顧她的宮女突然中了邪，直接敲碎手上的酒壇，抓起碎片紮進她的手心。
宮女速度極快，兩眼翻白，身體詭異地扭曲着。即便女官和耶律雪反應及時，立刻止血，也還是晚了。
從耶律雪懂事起，她就牢牢地記得一件事，不可以受傷，不可以流血，因為她的血有種特殊的魔力，會吸引來附近的魑魅魍魉。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這一次來的不是随随便便一個侍衛就能解決的不入流小鬼。血味散開那一刻，白晝忽如夜，眨眼間便是邪雲滾滾，妖魔漫天。
他們從四面八方聚集起來，蝗蟲般鋪天蓋地，沖破皇宮上空的防禦，直接殺進設宴的宮殿。
在場的大臣和護衛都不是庸人，其中不乏玄門之人，他們迅速做出反擊，拉開戰局，護着耶律雪撤退。
可是妖魔太多，密密麻麻，它們不斷地聚集，被殺了一層又一層也不放棄。在它們的眼中，耶律雪不在是凡人之軀，更像是行走的靈丹妙藥，吃一口就能讓他們原地飛升，踏破虛空。
耶律雪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眼前這條熟悉的宮道在今日變得格外漫長，她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手上纏着的繃帶散開，帶着一點點血味的繃帶從掌心滑落。
耶律雪眼前泛起陣陣重影，恍惚之下，下一道宮門浮現在眼前。
熟悉的宮門後是前來救援的皇帝，耶律雪強打起精神，只要她從這裏跨過去，就能贏得一線生機。
可當她滿懷期待地推開宮門時，迎接她的是一片血色的世界。青石鋪就的地板上，血流成河，屍骸遍地。
她的父皇就在門前的臺階不遠處，從地下冒出來的骨刺穿透他的身體，他被高高舉起，仿佛萬箭穿心。鮮血染紅了他的衣服，順着身體沾滿骨刺，覆蓋了森白的顏色。
他的手中還舉着長劍，不甘心地盯着眼前的這道宮門，直到死亡的最後一刻，他還想着沖過去救自己的孩子。
耶律雪愣住，緊繃的那根弦徹底斷了，眼前發黑，終是體力不支一頭栽倒進門，摔在離皇帝還有幾步之遙的地方。
她艱難地擡起頭，看着皇帝沾滿血污的臉，發紅的眼瞬間盈滿熱淚。她自幼喪母，皇帝是她唯一的親人。
“父……父皇……”
耶律雪難以置信，一開始是聲音顫|抖，再後來她努力伸出去想要拉近距離觸碰皇帝的手也在發顫。
從小到大，在她心裏頂天立地，可以給她遮擋風雨，把她捧在手心的那個一國之君因為她死了。
他的屍體被敵人高挂起來，當成勝利的旗幟炫耀。而她卻連爬過去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什麽也做不了。
那種無能無力的絕望瞬間擊潰了耶律雪的心理防線，她淚流滿面，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這幅泡在藥罐子裏的身軀，不但提不起兵刃，沒有半點靈力，還動不動就會招來妖魔的觊觎。
“父皇，父皇！父皇，你理理我，你睜開眼睛看看我！”耶律雪泣不成聲，悲痛欲絕。她強撐着想要站起來，卻又重重地跌下去，無力動彈。
那些在院中啃食屍體的怨靈聽到聲音聚集起來，可是還不等它們靠近耶律雪，就吓得四散而逃。
一團團黑霧在耶律雪的身後凝聚成一個模糊的身影，它飄在耶律雪的身邊，霧氣像是細小的觸手鑽進耶律雪的身體裏。
現在的耶律雪痛苦難過，正是絕望脆弱的時候。
黑霧欣喜若狂，先是高聲斥責，質問為什麽死的人不是她，然後又低聲蠱惑只要她死了，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你這個害人精，你不配活在這個世上，因為你幽都淪陷，百姓死傷無數。你看看那些在火海裏掙紮的朝廷忠臣，再看看你眼前這遍野的屍骸。你的父王為了你死不瞑目，你就是個災星。”
“你為什麽還不去死？你在這世上茍活的每一刻都是用別人的性命換回來的，該死的人是你，那些人都是為了你無辜犧牲。”
黑霧的聲音忽男忽女，忽高忽低，它驅使皇帝手中的劍飛到耶律雪面前，低聲誘導：“如果沒有你，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該拿着這把劍以死謝罪。”
黑霧附在耶律雪的耳邊，聲音嬌媚，吐氣如蘭。無數的黑霧控制住耶律雪的手，握住眼前的劍。
耶律雪淚流滿目，目光呆滞，她把劍駕到脖子上，只需要輕輕一劃，便能血濺三尺，命喪黃泉。
眼看目的就要達成，黑霧大喜過望，男聲混着女聲，怪笑不止。
劍光忽地一閃，一道誅邪符在耶律雪手中爆開，黑霧靠的太近，猝不及防，被誅邪符炸了個正着。
他尖叫着把耶律雪甩出去，耶律雪毫無反抗的餘地，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砸在堅|硬的宮牆上，眼前的屍山血海裂開一道細紋，随後像破碎的鏡面，砰地一下爆開，不複存在。
與此同時，耶律雪逃出來的大殿上空，一道銀色的閃電轟然砸下，妖邪凝聚的烏雲被破開一道口子，像是有什麽東西以雷霆之勢從天而降。
耶律雪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還不及多想就咳出大口大口的鮮血。黑霧那一擊傷到她的肺腑，她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環顧四周。
她還在剛才的那條宮道上，剛才經歷的一切不過是幻境一場。
她自小在宮裏長大，對每一條道路都熟悉無比，要走多長時間自己心裏有數，一直走不出去的時候她其實已經有了懷疑。
只是她在明，敵人在暗，不能輕舉妄動，只能以不變應萬變。
黑霧痛苦地哀嚎着，一男一女在一高一低地附和，耶律雪聽得頭痛欲裂。她受了傷，只能倚靠着宮牆勉強坐起來。
黑霧憤怒地一個俯沖，枯枝般細長尖利的爪子直接掐住耶律雪的脖子：“殺了你，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黑影歇斯底裏地狂怒，耶律雪呼吸困難，眼神卻十分清明，她不屑地看着眼前這只撿漏的妖邪，冷笑道：“你要是能殺我，就不會用這幻境來蠱惑我自刎。”
黑影一驚，下一刻更是暴跳如雷，女聲尖叫道：“我能殺！我能殺！”
男聲附和：“你是我的，誰也不能和我搶。”
黑霧加重手上的力道，露出一張血盆大口，對着耶律雪的脖子咬下來。
耶律雪沒有力氣激發第二張驅邪符，掙紮的力度也越來越小，呼吸收緊，窒息感越來越強烈，眼前滿是重影。
這就結束了嗎？耶律雪不甘心地想着。
千鈞一發之際，又是一道雷霆照亮蒼穹。
耶律雪費力地聚焦視線，只見驟白的天光中，一柄銀槍從天際射來，勢如破竹，直接穿透黑霧的腦袋。
槍刃距離耶律雪的脖子不過一個拳頭的距離，鮮血落在她汗濕的鎖骨上，滑進胸膛。
濕滑的觸感讓人心頭泛嘔，耶律雪驚魂未定，帶着戲谑的嬉笑聲在她耳邊響起。
她聞聲看去，只見一位青衣道人赤足踏驚雷，信步而來。
“太子殿下，你這是欠了這群妖魔多少錢啊？它們為了讨債，連命都不要了。虧我還以為你只欠了我一個人呢！”
獵獵寒風鼓起來人的道袍，她在魑魅魍魉間談笑風生，憑空畫符，借助雷霆的威壓|在大殿的上空布下一個驚雷陣。
直奔大殿而去的鬼魅引爆陣法上的符咒，蒼穹轟鳴，銀龍皎皎，頃刻間萬頃雷霆砸下來，連環爆炸，周圍的鬼魅被卷入其中，眨眼間灰飛煙滅。
耶律雪看的心神劇震，道人卻興致缺缺，嘴裏嘟囔着一個能打的都沒有，輕盈地落到耶律雪面前。
她抽出銀槍，在這混亂的戰況中泰然自若，笑盈盈地看着耶律雪道：“太子殿下如今可信我所言？”
耶律雪仰頭，被她明媚的笑容晃花了眼。在她的身後是凝聚不散的魑魅魍魉，狀況膠着的戰場，随時都有可能丢了性命。耶律雪卻感到一陣心安，好像她拼命的奔逃就為了此刻，等這人如天神般降臨。
“我今日真的會死嗎？”耶律雪捂着心口，有些壓不住翻滾的氣血，血沫從嘴角溢出來，無法止住。
她還記得三天前這個道人在鬧市中攔住她，給她算了一卦，說她三日後有生死桃花劫。即是血光之災，也是情劫。
這卦算的荒唐，又是耶律雪心煩意亂之際，便沒個好氣。她把道人請入死牢，和道人定下賭注，若是三日後她不死，就要道人人頭落地。
今日正是第三日，道人的話已經應驗，耶律雪覺得自己是真的在劫難逃。
“你贏了。”耶律雪靠着宮牆，氣息奄奄。
可道人說的桃花她還沒看見呢，稍微有那麽一點不甘心。
道人擡手施法，在耶律雪的胸/前點了幾下：“你先別死，你欠我的算命錢還沒給我呢。這可是我下山的第一卦，開張不好會影響我之後的生意。”
耶律雪苦中作樂，道：“我死了不是正應了你的卦象？”
道人啊了一聲，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又道：“等我收拾了這群妖魔，我們再談。”
耶律雪不禁蹙眉，還未多問，道人已經抽出長|槍，憑空在銀槍上畫了一道雷符，順手取下自己身上的法器遞給耶律雪防身。
昏暗的天色下，她揚槍而去，嘴角上揚，被半張面具遮掩的左眼在陰影中猩紅一片，攝人心魄。
耶律雪生出一種錯覺，比起這漫天的妖邪，眼前這人更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幽魂。一人一槍，站在她身前為她披荊斬棘，用屍骸鋪出一條血腥的康莊大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