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不愧是建造了大半個城的鈕家的産業。燕市地标建築。

除了餐廳,大廈裏也有該市最負盛名的夜店之一。會員制酒吧。

若不是鈕璟川,景複喧不會來這種地方。

客戶約見面,又另當別論。

不過,不會像現在這樣,把白啓澤帶走身邊。

頂層餐廳,奢華的曼哈頓風格。

鈕璟川坐在巨大的玻璃幕牆邊,俯瞰蜿蜒着穿城而過的暗沉河水将落日最後一點絢爛吞沒。

敏銳地聽到侍者輕緩的腳步,鈕璟川轉動脖頸,與侍者身後的景複喧四目相接。略顯蠟黃的臉上露出心安的表情。

幾步遠的白啓澤邁着幼稚可笑的步子出現在鈕璟川眼底。

鈕璟川的笑容立即收斂回去。

“幹嘛帶他來?”

“他這裏受傷,今晚沒人照顧。”

景複喧指指自己的腦袋。

“我聽劉波說了,連你都不認得了。養着他幹嘛?真打算某天突然恢複,來個有情人終成眷屬?”鈕璟川以調侃試探。

景複喧坐在鈕璟川對面,讓白啓澤坐在自己左手邊的位置。白啓澤鬼頭鬼腦地瞧了鈕璟川一眼,叫聲叔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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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鈕璟川對這一稱呼是否受用。轉過臉,熱切地看着景複喧。

“給他來一客冰淇淋。”

景複喧不食言,剛才允諾過,修好馬桶給他吃冰棍。不過在這裏,冰棍大概上不了桌。

“你還沒死心?”鈕璟川再次問。

景複喧不答,從容地反問:“你身體怎麽樣?”

“明知故問。你在律所,能不知道鈕家尋子的委托?”鈕璟川蒼白的嘴唇說出的話,慵懶中帶着失望。

“血型再稀有,也不致于配不上。”

鈕璟川的血型是國人中占比最少的rh陰性ab型血,上大學的時候,凡認識他的人都會跟他開玩笑。說他比熊貓還珍貴。

就連和劉波他們一起打球,大家都避免和鈕璟川身體沖撞。

不為別的,就怕他受外傷。

據說,幾十萬人中才有一個這樣的血型。萬一受傷需要輸血,不知道去哪兒找。

“家裏就我一個。至少,能公開承認的就我一個。父母都怕萬裏有一。”

“真找來和你一起打理企業?”景複喧略感意外。畢竟放養在外的私生子,是否受過良好教育都不可知。

“聽老爸說,那孩子跟我一樣,都遺傳他,是稀有血型。有個這樣的人在身邊,臨到危機時刻,不至于一下嘎過去。”

原來是找私生子給婚生子做血庫。這下,圍繞尋子委托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景複喧不免脊背發涼。一時竟無言以對。

“他是怎麽回事兒?有希望恢複嗎?”

鈕璟川拿眼睃低頭享受冰淇淋的白啓澤。

“醫生沒給确切答複。總讓人抱一點希望,又不要抱太多希望。”

醫者仁心,不能掐斷病人和家屬的念想。

“看來我和你之間,又多了一重障礙。”鈕璟川慘然一笑,說:“你個做律師的,最能區分私人情感和工作。不能因為我,就連來鈕氏法務部都拒了吧?”

“你也看到了,我畢業後,從實習時候,就側重婚姻家庭和財産傳承。企業業務都丢到爪哇島去了。”

“好了,不煩你。時不時像這樣出來聊聊天……”

“工作之餘,他會時時跟在我身邊。”景複喧瞧一眼身邊的白啓澤。

冰淇淩碗已經空了,白啓澤正伸着脖子,左顧右盼,單純的表情,深邃幽黑的眼眸,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像他這樣無知地活着也不錯,尤其還是被喜歡的人照顧。”

鈕璟川感懷。

“你今天怎麽回事兒?”

“今天會診結果出來了。現有醫療條件下,能預見的有生之年,只能靠定期輸血來維持。”

景複喧震驚,原來鈕璟川的病情已經發展到如此境地。

無言地伸出手,握住老友略顯蒼白的雙手。

“抱一下……”

鈕璟川擡眼,望進景複喧仍未從震驚中恢複的星眸。

景複喧起身走到鈕璟川身側,除了不能回應鈕璟川的愛意,其他景複喧都不吝啬。

畢竟,從大學走來,能稱得上朋友的人,本就寥寥無幾,鈕璟川算其中之一。

攬住鈕璟川後腦,腹部承受着頭靠過來的重量。

“你們是要摔跤嗎?”白啓澤見狀,興奮地站起身發問。大概是想摻一腳,顯擺一下自己的力氣。

景複喧好笑地把食指放在唇邊,發出“噓”聲。

白啓澤覺得沒意思,坐回去繼續吃東西。

景複喧用手捋着鈕璟川的後背,問:“我能做點兒什麽?”

鈕璟川雙手抓着景複喧的小臂,擡起頭,懇求:“委托在外,法務收到的線索文件越來越多。如果你抽得出身,作為外聘律師協助法務處理一下。”

景複喧作為朋友再找不到推脫的理由。

“好。”

鈕璟川露出今晚最開心的表情,說:“委托合同,明天給你送律所。”

“明天我不在所裏。如果方便,我中午過去法務部取也一樣。”

結束晚餐,白啓澤心滿意足地跟在景複喧身後來到停車場。

景複喧卻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作為律師,對信息的判斷時刻保持警醒。一般景複喧不會有傾向性地解讀信息,可是有件事,讓他不得不去想。

~~~

大二那年冬天,數九寒天,下了一場大雪。奶奶掃雪的時候不小心滑倒,慌亂中用胳膊撐地,摔斷了右邊手臂。

景複喧把奶奶安置在市醫院外科接受手術。

白啓澤那時候在市裏打工,接到景複喧的電話就奔到醫院。

兩人聽說獻過血的人帶着獻血證,本人或家屬可優先輸血。

于是結伴去獻血站獻血。

護士看到白啓澤的血型檢測結果時,眼睛都亮了。捂着嘴,把結果遞給身邊的同事看。

那次獻血對奶奶的醫治沒發揮任何作用。倆人一人攥個獻血證,在醫院繳費處發愁。

住院押金要幾千塊錢。兩人把口袋翻個底朝天,一半的費用都沒湊夠。

“我給家裏打個電話。”白啓澤顧不了那麽多了,想問家裏要錢。

每月打工掙的錢,留出日常開銷,悉數交給養父母。現在應急,白啓澤自然想到自己掙的錢。

人在難處,無處伸手的景複喧把白啓澤拉到安靜的角落,不安又期待地看着他給家裏打電話。

“爸——”白啓澤放低姿态,這一聲“爸”叫得景複喧胳膊上起雞皮疙瘩。

“沒事兒也聽不到你叫聲爸,說吧,什麽事兒。”

白樹清已經不像早些年那樣厲聲戾氣說話了,皆因白啓澤高中畢業後放棄大學,外出打工給家裏掙錢。

“劉奶奶胳膊摔斷,住院了。現在需要交住院押金……小喧湊不起來……”

不等白啓澤把話說完,白樹清就接過話茬:“接骨,幹嘛非要去市裏呢?再說劉奶奶不是有撫恤金嗎?用得着你操閑心。”

“張口不得吃飯啊,再說小喧上大學,不也得……”

“白啓澤——你不要吃白家飯操景家的心,沒掙兩年錢,就開始填緩別人,你算算你一共才往家裏拿過多少錢?”

“多少我不知道,五千塊錢住院押金肯定是夠了。”

住院押金當緊,不想跟白樹清在電話裏掰扯。白啓澤隐忍着,繼續争取。

“好小子,跟老子算起帳來了!那咱們就好好算算——醜話跟你說前頭,錢我一分也拿不出來。前兒才換了個大電視,過兩天要買年豬……”

白樹清開始在電話那頭羅列開銷。

景複喧皺眉,捅捅白啓澤到胳膊,讓他把電話挂了。

兩人正四目相對,愁眉不展。

忽然,走廊裏擴音器裏找人的聲音傳到兩人耳朵裏。

“劉英格家屬,劉英格家屬,速到1號繳費窗口。”

景複喧聞言跑過去,白啓澤跟在身後趕到繳費窗口。

鈕璟川身姿英挺,一臉閑适,神情自若地把胳膊肘搭在1號繳費窗口旁邊。

“奶奶受傷了,怎麽不跟我說?約劉波打球,聽他說的。我來晚了,不知道該做點什麽。剛才問了一下,說住院押金還沒交,我就先交了。”

說完,別有深意地上下打量白啓澤。白啓澤被鈕璟川悠閑貴氣的神态震驚到,目光從頭到腳,在鈕璟川身上掃視一遍。

“你同學?”白啓澤。

“不算同學,我們不同學院。”景複喧。

“不是同學,是朋友。”鈕璟川站直身體,向白啓澤伸手:“鈕璟川。”

白啓澤跟鈕璟川迅速握了一下手,淡淡地說:“白啓澤。”

側轉頭提醒景複喧:“等奶奶出院了,記得謝謝你同學。”

語氣像哥哥提醒弟弟,又像朋友提醒朋友。

只有關系親厚無比的人,才會毫無違和感地說出這種話。

“嗯”景複喧答應一聲,站着沒動。

“你跟同學聊,我去病房照顧奶奶。”

白啓澤這一照顧,就照顧了從入院到出院全程。還照顧丢了當時的工作。

~~~~

景複喧的沉默,讓白啓澤感覺不安。

“叔叔?你是不是嫌我吃多了?”

晚飯吃了一客冰淇淋,一客牛排,還嫌不夠,又尋索着從景複喧盤子裏叉了兩叉子意粉。

景複喧回過神,看了一眼身邊白啓澤隐忍着委屈的表情,笑笑,說:“怎麽會呢,你吃得開心就好。不過,一會兒回去在樓下蹓跶蹓跶再回家睡覺。”

說着話,走到車前,開了鎖。

白啓澤聽了,喜滋滋地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位。景複喧看了他一眼。

白啓澤恍然大悟,拉起安全帶系上。

“真乖。”景複喧被白啓澤率真的表情感染,忍不住摸摸他的頭頂誇獎。

景複喧緩緩啓動車子。

被誇獎了的白啓澤眼神裏露出天真的驕傲和羞澀。

“叔叔,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我對你這麽好,你還嚷着要回鄉下?”景複喧注視前方,用問題回應白啓澤的問題。

“我想奶奶和小刺猬……”白啓澤為難。

說話間,景複喧的電話響了,是奶奶的來電。

藍牙接聽。

“喧——”

“奶奶——在鄉下待得不認孫子了。”

“臭小子,少貧。今兒我聽見個新鮮事。”

“什麽事兒?”村裏的老太太們閑得沒事兒,坐一塊兒東家長西家短。有影兒的,沒影兒的,都當飯後消遣。

“聽老姐們兒說,有個大豪豬,找兒子。我就納悶兒,豪豬找兒子,人怎麽還知道了呢?消息都挂到網上了。

你說,可是飼養員散發出來的消息?聽說什麽事兒都能往網上挂。什麽網這麽結實,能挂那麽多東西。

連你白叔都知道了,這幾天上蹿下跳地,說要給豪豬找孩子。也沒聽說他年輕時養過豪豬啊。”

景複喧聽得稀裏糊塗。豪豬找兒子?還真是新鮮事兒。白樹清上蹿下跳幹什麽?

電光火石間,景複喧心裏一緊,問:“奶奶,你聽到的是豪豬,還是富豪?”

“哎呀,瞧我,老糊塗了,話也說不明白。許是富豪,聽說找着了還有酬金呢。要不你也到網上去揭個榜?”

景複喧不接奶奶揭榜的話,說:“奶奶,我上班的時候,家被拆得瓦呀片兒的。明天我回去接你。”

睡覺之前,景複喧到洗手間方便,沖水的時候,發現白啓澤這馬桶修得,驢唇挨着馬尾巴,啥也不是。

沖水摁鈕完全摁不動。

“白啓澤——”

正看着喜羊羊動畫片傻笑的白啓澤,聽到景複喧的喊叫聲,哆嗦了一下,縮着肩膀走到衛生間。

“叔叔——別打我——等我掙錢了把買冰淇淋的錢還你!”

看着白啓澤戰戰兢兢的樣子,景複喧又好氣又好笑,問:“你也知道馬桶沒修好?

杵到這兒,一米八的個子,能不能別一副可憐樣兒?

過來,我看着你,重新修……”

在景複喧的監視和指導下,馬桶終于活過來了。沖完水,景複喧扯住要出去的白啓澤。

“十點多了,刷牙洗漱,準備睡覺。明天早起去接奶奶。”

白啓澤磨磨蹭蹭倒水。刷牙時,眼睛一直回避水臺上的鏡子。刷完牙,漱好口,丢下刷牙缸扭身要走。

景複喧伸手把他拉回來,讓他擡頭照鏡子。

“鏡子就在跟前,自己照照嘛,嘴角都是泡沫——”

白啓澤一臉恐懼,扭動身體想掙脫束縛,抗拒地閉着眼睛。

景複喧訝異,把白啓澤從衛生間拉出來,走到客廳沙發上坐下。

白啓澤聽見動畫片的聲音,睜開眼。景複喧伸手把電視關了。

“你為什麽不照鏡子?”

“你家的鏡子……都很怪,照不見我。”

白啓澤忍着委屈,強壯鎮定。

“明明我才上小學,怎麽可能長着一張大人臉?”

混亂的記憶導致認知錯位。

景複喧心疼地撫摸白啓澤的後背,緩緩開口:“這是老天爺跟你開的玩笑。

你一直想長大,不受別人欺負。你的決心感動了老天,于是,他決定滿足你的願望。讓七歲的你住進二十六歲的身體裏。

你沒發覺嗎?現在沒人敢随便動手打你了。”

白啓澤追問:“只有我變這麽大了嗎?小刺猬呢?”

景複喧嘆口氣,說:“你不覺得我是小刺猬?”

白啓澤半信半疑盯着景複喧看了又看,伸手在景複喧臉上點來點去。

“左眼皮上,右嘴角邊,有一顆小痦子。和小刺猬一樣。”

說完,拉過景複喧的左胳膊,盯着手臂背面前端一顆小小的透亮的紅痣。

兩個人小時候閑得蛋疼,窩在玉米稭稈堆裏約定:記住對方身上的記號,不管多久不見,都不怕認不出對方。

白啓澤記住的就是景複喧手臂上這顆有點兒特別的紅痣。

“小刺猬和我相認的記號是什麽?”

白啓澤情緒波動,問出了能辨別小刺猬身份真僞的關鍵問題。

景複喧撇撇嘴,心說,原來你還記得這個。

不動聲色地伸出手,抓住白啓澤T恤衫下擺,一點一點往上卷。

白啓澤表情在激動、驚訝、震驚之間切換。

等衣服被卷到胸口,景複喧擡手點在白啓澤心窩,那裏有一顆黑亮的痣。

“你真是小刺猬?!”

“早跟你說過,你不信。”景複喧無語。

白啓澤因太過驚喜一時竟做不出任何反應,愣怔在沙發上看着景複喧。

過了好一會兒,才叫喚一聲“小刺猬——”沖景複喧撲過去,滾在沙發上,嘴裏嗚哩哇啦個不停。

景複喧不着急把他推開,身體承受着他的重量,仰躺着和他面對面,耐心聽他說。

“你不怕照鏡子?”白啓澤好奇。

“我長這麽帥,才不怕。”

“我也不怕——”一聽膽小鬼都不怕,自己再怕就太沒面子了。白啓澤趕緊聲明,照鏡子沒那麽可怕。

說完手不老實地揪揪景複喧的頭發,捏捏他的臉頰。

捏完,從景複喧身上擡起身子,眼睛瞟到褲帶下面,說:“我還知道你身上一個記號——”

景複喧聞言,騰一下從沙發上坐起來,順勢把白啓澤推開。

“快點兒去洗澡睡覺。”

“你……”被景複喧截了話頭,白啓澤不高興,指着景複喧胯間還要說。

景複喧上前捂住白啓澤的嘴,說:“變成大人了就少說點兒孩子話。不然別人還會把你當小孩兒的。”

“又沒有別人——”白啓澤扒開景複喧的手,抱怨完,還是要說:“你雞雞上還有個痣——”

說出來終于痛快了,說完還對着一臉郁悶的景複喧樂。

“快去洗澡!再啰嗦我生氣了——”

“晚上我們一起睡吧。”

“不要。”

景複喧苦惱,你是真七歲,我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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