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池塘邊兩人合抱粗的大柳樹,為游園的人們提供了蔭涼。池塘裏亭亭如蓋的荷葉間,有盛開的粉色花朵,在風裏招搖。

從醫院出來之後,白啓澤不想直接回家,要在公園待一會兒。樹蔭外幾十米開外,有個便利商店。

白啓澤伸手摸摸口袋,嘴裏發出啧聲。踢了踢樹蔭下長條形木椅上的景複喧。

“想喝水。”口袋空空,還真是尴尬。

正在西墜的陽光,失去了早前的烈度,被樹葉切割成不規則的斑斑點點。

景複喧逆着光,眯着眼睛擡起頭,看了白啓澤一眼,起身去往便利店。回來時,手裏拿着兩瓶水。

白啓澤接過瓶子,擰開,灌了一大口。

除了吞咽水的聲音,一片靜谧。

擰上瓶蓋,把玩着手裏的半瓶水,忍不住開口:“你不覺得我是個麻煩?”過了一段傻子一樣的生活。

景複喧目不轉睛看着池塘裏的荷花,或許也不是在看荷花,就是不想把臉轉過去。側面不會看到他霧氣昭然的雙眼。

壓着胸口波濤的情緒,許久不說話,感覺到身邊越來越近的氣息,和胳膊被捏的觸感,才沙着嗓子問:“立場對調,你覺得我是個麻煩嗎?”

白啓澤撇嘴,不滿地說:“對調,至少我會比你做得好……”

景複喧冷嗤:“滾吧。”不要臉也該有個限度。

“态度真差勁,不讓人發表不同意見?”白啓澤一點點挪過來,挨在景複喧身邊。

“至少,我會給你零花錢。不會讓你想給我買瓶水,都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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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複喧又好氣,又好笑,轉過頭來瞪他。

四目相對,白啓澤表情誇張地笑:“我就知道你要哭……”

知道個屁!

“都記起來了?”

“很多,跟你有關的……有個事情我想不起來,也不确定……”

“什麽?”

“……我到底有沒有說過……喜歡你……”

這簡直就是耍詐。

景複喧不為所動,說:“我也不記得。但我記得你說過你喜歡女孩子。如果你沒記起來,我可以提醒你——王……”

“我才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我。只有你這樣的傻瓜,才會喜歡我這樣的窮光蛋。”白啓澤說完,畏縮地确認:“你在生氣?”

胸口莫名其妙地輕顫,腦袋裏一片混亂。事情來得太快,讓人措手不及。直到今天上午,景複喧還在為即将到來的訴訟勞心費神。

生氣嗎?或許。但是六年裏,他經歷了比生氣更折磨人的情緒低谷。不過,都過去了。他想不明白的是,當初這個傻瓜為什麽要宣稱喜歡女生。

不會傻到想和女人假結婚,然後從白樹清手裏要回白爺爺的老房子吧?

“我沒生氣。”景複喧語調恢複平靜,繼續說:“也沒說喜歡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還說沒生氣?”白啓澤用胳膊肘輕輕撞景複喧的胳膊,央求:“不白吃你兩個月的飯,要不打我一頓消消氣?”

景複喧一臉嫌棄,腦袋是正常了還是沒正常?臉皮比之前還厚。擡胳膊要把白啓澤推開,不料那人貼得更緊。

真恢複了,與鈕家關系的選擇,該由他自己決定了。

“有比挨打更重要的事。”

“?”

“你親生父母找到了。”

景複喧向白啓澤解釋了鈕家尋子的一系列操作,以及相關信息逐漸浮出,基本可以确定白啓澤的生身父母是誰。

太陽已完全隐沒在地平線下,頭頂倏忽間挂上藍黑色天幕。

清晰了還沒幾個小時的大腦,現在又開始亂成一團。白啓澤抱着腦袋,臉皺成一團。

不會是又刺激到他了吧。

“喂,你沒事兒吧?”景複喧已經做好再次去醫院的心理準備,手放在白啓澤背上,摩挲他厚實的背脊,希圖安撫他混亂又激動的情緒。

白啓澤尋找依靠,額頭抵在景複喧胸前,低着頭,悶聲嘟囔一句:“去他們的吧,真把我當傻瓜——你不是很清楚該怎麽做嘛。”

“那只好委屈你繼續做‘傻瓜’了。”

現在還不能終止監護關系,監護關系一旦終止,景複喧将無法參與到訴訟中了。

既然白啓澤對突如其來的豪門子嗣身份視若敝履,沒必要全部扔給他一人面對。

“能不能抱一下這個傻瓜……”

吐息隔着襯衣傳遞到胸口,令景複喧頭皮發麻。腰間有手的觸感和溫熱。監護人身份的約束,只能——

硬着心腸把白啓澤推開:“頭不疼,就起來。該回家了。”

白啓澤也不執拗,起身對着腳下的雕花青磚跺了跺,抱怨:“喜歡我,都是假的?”說完,轉身提步。

“少說廢話,奶奶在家等我們回去吃飯呢。”景複喧想起一件事,扯住白啓澤T恤,不太确定地問:“給鈕璟川輸血……”

“你就沒考慮過萬一……”白啓澤不滿。

原本就心存一絲愧疚的景複喧,手心變得冰涼。

“我遇到需要輸血的情形,他會不會這麽慷慨?”

獻點兒血,沒什麽。況且是緊急情況,即便是陌生人,白啓澤也不會袖手旁觀。只是考慮到自己也是稀有血型……真到那一步,景複喧會不會反過來去找鈕璟川?

“他?別指望了——”

白啓澤吃味,六年的時間……景複喧不會真對那個混蛋動了心吧?所以才閃爍其詞,不願意說喜歡他?

“所以比起我,你現在更喜歡他?”

昏黃的燈光下,白啓澤回轉身,晶亮的眼裏蓄滿委屈。六年前的自己怎麽那麽蠢,冷着心腸說喜歡女生。

如果現在景複喧真更喜歡那個混蛋……那還不如一直當傻子……心安理得賴在他身邊。

“哈?”

景複喧沒理清楚白啓澤問出這句話的緣由,先回答他上一個問題:“他本身造血功能障礙,你還指望那時候他能幫你?所以我才建議財力雄厚的鈕家設立公益基金——”

不但解決鈕璟川的問題,也解決其他人的問題。

方案構建之初,“其他人”對景複喧來說就是白啓澤。有點自私,但不過分。

“唔——”直覺誤判,讓白啓澤臉發燙。羞愧。不過,不聽到景複喧如六年前那樣堅定的決心,究竟心裏不踏實。試探着問:

“比起他,你還是更喜歡我……是吧?”

無語。

“再問就不是了。”

白啓澤側過頭“嘿嘿”偷笑,假裝不經意,牽住景複喧的手:“不問了。”

“改天他要請你吃飯,你還去不去?”

顧忌池塘邊晃動着欣賞荷花的陌生人影,景複喧不動聲色地把手抽出來。

“去啊,幹嘛不去?40血都給他了,吃他頓飯,算便宜他了。”

小氣,牽個手有什麽的,白啓澤和他肩旁疊着肩膀,并行。再次握住他的指尖,用力捏了捏。

餐桌上,奶奶狐疑地觀望。

說是記起了很多事,看樣子也沒多大變化呀,一樣該吃吃,該喝喝。眼裏依然一股冒着傻氣的憨勁兒。

“喧,你沒問問醫生,這算是正常嘛?跟蛇蛻皮似的,頭疼一回,恢複一點兒?記事兒還一骨節一骨節的?”

“不難受就是正常呗。”

不用景複喧代勞,白啓澤還記得醫生的話。好幾個月的恢複期,算比較慢的了。

“真都記起來了?”

“……”

“那你記不記得,我摔壞胳膊那年,你倆置什麽氣?跟烏眼雞似的,誰也不見誰。”

奶奶好奇。

白啓澤讪笑,偷偷看了一眼景複喧。景複喧正好奇地盯着他。

“想不起來?哎呀,別想了,多餘費那心——過去的事兒了。”奶奶怕他又抱着頭打滾。

上午在鈕氏集團彙報合同履行情況,下午陪白啓澤在醫院。今日份工作依然安靜地屯在電腦裏,等着處理。

景複喧晚飯之後,鑽回房間,仔細研讀進行中案件材料,準備應訴文件。

景複喧對目前工作的飽和度很滿意。工作不斷檔,又能應付得來。最主要的是,能保證他有持續的收入。雖然比不了鈕璟川豪擲百萬的委托合同,但對目前的景複喧來說,夠了。

穩紮穩打,慢慢在行業做出自己的盛譽和口碑。

轉所是必然的,此前已經有其他律所向景複喧伸出橄榄枝。鑒于景複喧在致真的解約成本太高,同時,考慮到自己資歷尚淺,加入新所直接撐起一個部門,有一定的挑戰性。深思熟慮後,選擇在致真的合同到期後再走。

即将到來的訴訟,加速惡化了他和秦海東的關系……

門鎖發出輕微的“卡啦”聲,白啓澤出現在門口,見景複喧專注地盯着筆電,猶豫着要不要進來。

“進——”

頭也不回,惜時如金,嘴裏蹦出單字音。

“會不會打擾你?”

“五分鐘——”

景複喧眼睛不離屏幕,正在逐句檢查完成的文件。除了要保證觀點明确,做到據理力争,還要兼顧閱讀者的習慣和好惡。一分漂亮的法律文書出手之前,需要細心打磨。

白啓澤沒任何不悅,反而被景複喧投入工作的狀态吸引。安靜坐在床沿,注視着背着臺燈光亮的挺直的後背。

三百十六無死角耐看。難怪從小就有那麽多人喜歡。還好,自己不是紳士,明裏暗裏吓退無數想和景複喧做朋友的人。管他們是真心,還是假意。

朋友多了,分給他的情誼會變得稀薄。并且別人都比他物質條件好,即便他放棄上大學,打工掙來的錢也留不住,養父母以各種理由從他手裏把錢拿走。

拼命努力,單薄的臂膀依然不能給他遮風擋雨,連奶奶住院的押金都拿不出來。在醫院陪護的時候,夜裏盯着天花板,好像天花板上能掉下錢來。

鈕璟川第一次出現在視野裏,白啓澤被他的樣子震撼到了。不是因為他長得有多好看,而是由內到外散發出來的對任何事情都游刃有餘的感覺。

“聽說住院費用還沒交,我就先交了。”從那輕飄飄的語氣裏,能聽出來,那點兒錢,對他來說根本就不值一提。

偏巧,等奶奶出院後,白啓澤經王溢荇介紹,去應聘的那家餐廳,竟然是鈕家的産業。白啓澤記得,鈕璟川信步走進面試辦公室找餐廳經理,待看見應聘的人是白啓澤時,臉上那複雜又多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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