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在何司朗最初住院的那段日子裏,宋佳雯和自己的母親溫月華都來過醫院,陪護他、安慰他,何司朗一度也覺得事情不會太糟。

可随着手術之後他被截肢、成了一個缺了左側小腿的殘疾人之後,宋佳雯就以自己心理無法承受、需要治療為由逐漸減少了前來醫院的次數,到最後更是再也沒有出現過。

而母親溫月華雖然還會前來,但她牢騷的埋怨和惡毒的咒罵讓何司朗恨不得她別再出現。

何司朗痛苦、迷惘又後悔,他在極度的煎熬中破罐破摔地錯過了最佳複健期,并且在又一次拒絕了母親強迫他戴上義肢到家族的公司裏上班、子承母業之後,被溫月華送到了市區附近的白家村。

在這裏,溫月華每個月給村長兩萬塊錢,讓村長給他一個住的地方、再找人負責他的一日三餐。

把何司朗“安頓”好了之後,溫月華在此之後的将近一年時間裏,都沒有到過白家村。

何司朗疼的微微發起抖來,他渾身都冒出了冷汗,修長的五指緊緊地抓住了輪椅的扶手,想以此來抵抗身體的顫抖。

幻肢痛是心因性的,是大腦作用于□□上的、一種也許實際上并不存在的疼痛,何司朗明白,可他還是疼的冷汗直冒。

突然,幾聲叽叽喳喳的雞叫聲将何司朗從幻境和回憶的夢魇中拉了回來。

他勉強睜開眼睛,顧不上去擦眼睫上懸挂着的汗珠,低着頭尋聲看去。

幾只從雞棚裏溜出來的小雞崽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何司朗的腳邊,圍成一團仰着頭沖這院子裏唯一一個活人——可以給它們喂食喂水的人——叽喳亂叫,提醒他到時間給它們喂吃的了。

何司朗彎下腰,朝着其中那個叫的最大聲、最急迫的小雞崽伸出了手。那只小雞立刻靈活地跳上了何司朗的手心,然後繼續沖着他大聲雞叫,以表達自己的不滿。

小雞爪子在掌心移動時微微發癢的觸感令何司朗莫名鼻頭發酸,他伸出手指輕輕撓了撓小雞崽橙黃又柔軟的羽毛,小聲道:“是不是想那個總給你們喂食的小壞蛋了?”

小雞崽“叽叽叽叽”地叫了好幾聲。

“我也有點想他了。”何司朗輕嘆了口氣,有些負氣道,“那個小壞蛋,才敲了十幾分鐘門就放棄走了,他今天說了那麽難聽的話,都不知道應該最起碼給我道歉半個小時我才好原諒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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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叽叽叽叽……”

“你是說,我的要求太苛刻了?”何司朗皺了皺眉,認真地跟小雞崽“對話”,“也沒有吧?他說話那麽過分,我只是讓他走而已,又沒有罵他。”

“叽叽叽叽……”

“真的有點過分?你覺得他認錯态度還挺誠懇的,我應該十分鐘就給他開門?”

“叽叽叽叽……”

“不要吧,我覺得十分鐘也太短了,都沒起到懲罰他、教訓他的目的。”

“叽叽叽叽……”

“好了好了,知道了,那明天早上他再來找我我就勉為其難地給他開門吧。啊?直接把反鎖打開,讓他開門進來?不行不行,這太掉價了,不行不行……”

“叽叽叽叽……”

一人一雞就這樣“讨論”了半天,最終以五分鐘為時間節點定下了明天早上白小楓敲門道歉的時長。

對這一切都渾然不知的白小楓在家裏準備着明早的食材,直到白大壯敲響了他家的門。

“給,小楓。”白大壯一進門,就把手裏的電腦包往白小楓懷裏一遞,“修好了。”

“這麽快?!”白小楓又驚又喜地接過電腦,“謝謝大壯。”

“害,自己人客氣啥。”白大壯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修電腦的說是小毛病,換個配件啥的,他那正好有貨。要是沒貨,可能得再等幾天。”

白小楓抱着修好的舊電腦,将白大壯讓進了屋裏。姥姥聽到屋外有動靜,便摸索着從屋裏走了出來。

“大壯?”姥姥站在門口,面朝着白小楓和白大壯的方向,“吃了沒?家裏有飯。”

“還沒呢,姥姥。”白大壯親昵地應了一聲,“剛從市裏進貨回來。”

“那快洗洗手來吃飯。”姥姥慈祥地笑着說,“小楓,去給大壯盛碗飯,多盛點。”

“哎,好嘞。”白小楓樂呵呵地應了一聲,“我先去放個電腦。”

晚上白大壯在他家吃完飯,又陪着姥姥聊天,一直到九點多才離開。

白小楓照顧着姥姥睡下之後,才蹑手蹑腳地把電腦從電腦包裏拿出來,抱着來到客廳的小餐桌邊上。

打開電腦,白小楓先是上網查了姥姥的病,又查了市區幾家治療白內障權威的醫院和醫生名字,然後開始拿出個小本本就着昏沉幽黃的燈光算賬。

哪裏能再省幾十塊錢、哪裏的支出可以适當增加、哪些錢可以原封不動地存起來放在銀行……

算來算去,白小楓感嘆道:都說開源節流開源節流,媽的,這算來算去,只有開源開好了才能真的存住錢!明天早上我一定要去何司朗家門口,态度誠懇地道歉,敲門敲到他開為止!

打定了主意,白小楓又在心裏給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告誡自己不管明天何司朗說了什麽難聽話自己都大人有大量地不跟他一般計較。不僅如此,自己還要特別真誠懇切地道歉、再耐心和善地開解,總之,一定要保住這份工作!

一通折騰下來,已經十點多了,白小楓有點困了,就想上床睡覺去。他把整理出來的醫院、醫生的信息和姥姥這種疾病的注意事項粘到了一個文檔裏,準備把文檔保存在電腦中。

鼠标随便點了幾下,白小楓就點到了D盤裏一個放了很多何司朗文件的文件夾裏。

出于好奇,白小楓點開了這些文件夾。因為之前看原小說時,作者沒有花費太多筆墨去寫何司朗的從前,所以白小楓并不了解且十分好奇,索性就趁着這一次的機會去看看何司朗的過去。

在那些文件夾裏,白小楓看到何司朗從前是建築學系的學生,畢業論文似乎還得了什麽獎,有何司朗穿着學士服、拿着證書和獎杯的照片。

照片上的何司朗劍眉星目、笑容陽光,立體深邃的五官充滿了朝氣蓬勃的生命力,颀長健壯的身材在一衆同學當中顯得特別的鶴立雞群,絕對是人群中最耀眼、最受人矚目的那個存在。

即使隔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時空隔閡,白小楓還是瞬間就被照片上那個意氣風發、豐神俊朗的青年給迷得移不開眼。

鼠标輕點,照片一張一張地往後劃過。

看得出何司朗人緣很好,那些跟他合照的人多的白小楓簡直記不住臉。有同學、有老師、還有何司朗的親人。

這是白小楓第一次看見何司朗的媽媽——溫月華——這是一個面相看起來就很強勢的女性。她穿着深棕色的職業套裝,雖然有了些年紀,但無論是身材還是面龐都保養的十分到位。

溫月華一手提着昂貴的皮質包包,一手輕挽着何司朗的臂彎,笑容中寫滿了自豪。

明明他們看上去那般和諧,白小楓想象不到為什麽會有母親放任自己受傷的兒子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農村,并且還一年都不來看望。

就算再忙,過年過節的時候也不可能一點空都抽不出來吧。

再往後,就是很多何司朗跟宋佳雯的合照。照片裏,宋佳雯也穿着學士服,笑顏如花地跟何司朗站在一起,把頭輕輕靠在何司朗的肩上,看起來小鳥依人又溫柔體貼。

兩個人從相貌到身高都絕對的般配,看起來真是一對佳人。

白小楓不由想到第一次見到何司朗的那個樹下,當時他那冷酷決然的表情和對宋佳雯冰冷敵對的态度,怎麽看都和照片中的那個青年判若兩人。

白小楓嘆了口氣,抱着一種他自己都說不清的情緒跳過了宋佳雯跟何司朗的那些合照,轉而繼續去看何司朗的其他照片。

越看,白小楓就越發現何司朗是那種在學校裏人人都羨慕、并且人人都渴望與之成為朋友的那種人。

他健康、陽光、家境殷實卻又沒有架子,和善的微笑和過人的成績讓同學和老師都會很喜歡他。

何司朗幾乎精通所有的運動項目,籃球、足球、網球、障礙跑、三級跳……文件夾裏很多照片都是他參加學校運動會的各個不同項目并且贏得名次的記錄。

看着看着,白小楓的心裏就有些難受。他開始有點明白何司朗為什麽會想要修好這臺電腦卻最終又決定把它丢掉。

這電腦裏承載了何司朗從前的所有榮光和美好,那些年輕鮮活的歲月有多澎湃,那麽現在的他自己就有多落敗。

何司朗肯定也舍不得忘掉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可現實的殘酷卻每分每秒都提醒着他他是怎麽狼狽地再也回不到從前。

白小楓越想心裏越難受,索性直接關了電腦,在心裏暗暗地告誡自己,以後對待何司朗一定要盡己所能地溫和、細心、謹慎,一定一定不要再說可能會惹何司朗不高興的字眼。

他已經失去了那麽多,就不要再讓他更難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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