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蕭景懼冷,不過是走到潇雨院的前廳都還要裹上鬥篷,抱着一個手爐,仿佛離了這些保暖的物件,下一刻便會冷死過去。

潇雨院裝點得如此富麗堂皇,竟然還掩不住蕭景一把身子骨。

“侯爺。”錦繡撩起了厚重的擋風簾。

蕭景信步而至,進了前廳,也不給自己親爹見禮,徑直走去了上位,同丞相大人同坐一方。

蕭授看着蕭景這做派,氣不打一處來,将黑釉的茶杯攥得老緊。

“越長大越沒有規矩!”蕭授低聲罵道。

蕭景對此習以為常,随便蕭授擺出一張多麽難看的臉:“父親既然如此看重規矩,那就該管好蕭筝,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父親比我清楚。”

蕭授才回到家,還不知蕭筝做了什麽,只是他素來寵愛蕭筝,就算蕭筝有錯,自也不會在蕭景目前表露什麽。

“我問你,你到底要拿他怎樣?”蕭授晦澀地看了一眼安安靜靜,一身素衣立在蕭景身後的周允楓。

蕭景裝聾作啞:“父親在說什麽?我聽不明白。”

蕭授憤而拍桌:“你!”

蕭景微擡起下巴,神情倨傲:“父親有話不妨直說,拐彎抹角的,我反正是聽不懂的。”

蕭授憤憤,最終還是奈何不了蕭景。

端起已經涼透的茶,蕭授一飲而盡,借着冷意來壓制自己的火氣。

“蕭景,不管怎麽說,周家幾代人守衛邊關,在民間很得人心,你這般折辱他,定會招人記恨。”蕭授語重心長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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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允楓半點多的反應都沒有,一是他清楚蕭景救下自己并非為了羞辱,二來……他父親曾求過蕭授,請蕭授聯合文武百官上書,還周家清白。

蕭授拒絕了。

天威難測,蕭授拒絕再尋常不過,只是蕭授在此時又這般做,總讓人心裏有幾分不得勁兒。

至于蕭景,他沉着一張臉,有些陰翳。

旋即他又笑了起來:“父親覺得周家得人心,為了周允楓來找我,那父親是覺得我外祖一家不得人心,就該死嗎?”

陳年舊事被翻出來,蕭授頓時變了臉色,目光将周允楓、花團和錦繡匆匆打量了個遍。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有什麽好說的?”蕭授語氣軟了些,“更何況這裏還有外人在。”

蕭景點點桌面:“父親還記得我跟你是一家人呢?”

蕭授讪讪:“怎麽會不記得……”

蕭景冷笑:“那你怎麽還能縱容陳世軒把我推入湖中?”

虛僞又可笑。

蕭授一時半會沒能想起來陳世軒是誰。

“錦繡,把人帶上來。”蕭景調整了坐姿,抱臂靠着椅背。

蕭授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你要做什麽?”

陳世軒早就被人押了過來,蕭景一叫,錦繡便去外邊傳喚。

不多時,一個衣衫破敗的男子被兩個兇神惡煞的護衛押進了屋內,直直對着蕭景跪下。

周允楓就知道,蕭景要給他看的,不是什麽好戲。

“給父親介紹下,此人名叫陳世軒,禦史中丞家的兒子,八年前親手推我進湖水裏的人。”蕭景偏過頭,露出一個莫測的笑,“父親猜一猜,是誰讓他把我推到湖水裏的?”

蕭授當了三年的丞相了,直面皇帝時也不會驚慌太過,可面對這個神經兮兮的兒子,他心裏有不少恐懼。

“你到底要幹什麽?”蕭授不知不覺地帶上了一分祈求。

不要再鬧騰了,他真的不想面對蕭景發瘋。

“陳世軒當年險些要了我性命,那我要他的命,不是很正常?”蕭景欣賞着陳世軒眼裏的懼怕。

陳世軒被堵住了嘴,想說什麽都無法開口,只朝着蕭景的方向掙紮。

“周允楓。”

周允楓冷不丁被叫到,呼吸亂了一寸:“在。”

蕭景指指陳世軒:“把你在大牢裏怎麽挨的打,都用到他身上。”

周允楓一個見慣生死殺戮的人,都被蕭景的手段給驚到,要知道大牢裏的手段,每一樣都極為折磨人,他體格強健尚且受了重傷,要打在陳世軒身上,陳世軒怕是只能剩下一口氣。

“把人拖到外邊去打,可別髒了屋子。”蕭景揮揮手。

錦繡領命,招呼着兩個護衛把陳世軒給拖出去。

“蕭景!你有完沒完?陳世軒是禦史中丞的兒子,朝廷命官的兒子你能說打就打?”蕭授也顧不得了,直接沖出去阻攔。

蕭景怔了一下,緊接着大笑起來:“原來我竟不是朝廷命官的孩子?”

蕭授聽到,腳步停了一瞬,又匆匆往外走去。

蕭景笑夠,擡手拭去眼角淚花:“周允楓,誣告周家,有禦史中丞一份兒。”

周允楓愕然。

“去,打死陳世軒,叫他爹也嘗嘗看什麽叫親者痛仇者快。”蕭景幽幽道。

周允楓應了一聲,大步往外走去。

若說聽見蕭景提及他當年被陳世軒推進湖中之事,周允楓心裏的情緒是憐惜,那麽在蕭景告訴他陳世軒他爹也是害死周家幾百口人的兇手之一後,周允楓便堆積起了無盡憤怒。

滅門之仇,不共戴天。

“花團,我們也去外邊看看。”蕭景伸出手。

花團将蕭景扶起來:“侯爺,外面風冷。”

蕭景吐了一口氣:“無妨,總不會比冬日裏結了冰的湖水更冷。”

行至屋外,就見蕭授在阻攔手裏已經握上了鞭子的周允楓。

“周賢侄,不能打啊!打狗還要看主人,更何況這是禦史中丞的兒子,不是一條狗!”蕭授倒不是怕一個五品官,只是禦史中丞這職位實在是特殊。

周允楓将鞭子團成一圈,扯了扯:“丞相大人,周某如今不過一個罪臣而已,當不起丞相大人這聲賢侄。”

“父親,您要是想看這場戲就好生地看,不想看就早早離開,沒事幹就去好好教教蕭筝規矩。”下人搬了椅子來,花團扶着蕭景坐下。

蕭景輕訝:“啊,差點忘記了,蕭筝規矩學得不好,怕失了丞相府的顏面,明日就去宮裏學規矩,父親可得跟她好生說清楚,不然觸怒龍顏,小心項上人頭不保。”

別人的孩子還是不如自己孩子重要的,蕭授指着蕭景手抖了半天,沒抖出來個所以然,拂袖而去。

蕭景心情愉悅了,蕭授不高興,他就高興。

陳世軒被護衛用麻繩綁到了樹幹上,雙手纏在後面,捆得很緊,腿腳倒是沒有捆上。

“陳世軒,風水輪流轉,你可想過有朝一日會落到我的手裏?”蕭景眼神玩味,“啊,對不起,你現在說不了話。”

陳世軒瞪大眼睛,恨不能将蕭景給拆吃入腹似的。

“不管你想說什麽,我都不在乎,反正今日這頓打你挨定了。”蕭景偏頭,“周允楓,打他。”

無人理會陳世軒堵住嘴都攔不住的嘶吼嗚咽,周允楓提着鞭子走了過去。

在牢裏被打了那麽多次,周允楓早已經學會怎麽抽打才能令人最為疼痛,刻骨銘心的疼痛,即将落在兇手之子身上。

“啪”

一鞭子下去,抽爛了陳世軒厚厚的華袍,甚至已經見了點血痕。

“這麽打太費勁了。”蕭景暫且叫了停,“将他衣袍給解開,別累着了鞭子。”

陳世軒蹬着腿,不想讓人接近,他就沒有聽過這麽離譜的話,累着了鞭子?

蕭景真是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護衛利落地扒開了陳世軒的衣服,将血肉暴露于寒冷之中,陳世軒受了涼風,冷得直哆嗦。

“周允楓,愣着做什麽?接着打。”蕭景高高在上地發號施令。

周允楓琢磨不清蕭景的性子,也無意在這個時候去想,便又揮起鞭子來。

沒了衣物遮擋,周允楓一鞭子下去就要去了陳世軒半條命,陳世軒目呲欲裂,兩條腿奮力蹬着,嘴裏“嗚嗚嗚”個不斷,不知是在罵些什麽。

對待兇手之子周允楓也不會客氣,周府上下幾百口人死得那樣慘烈,他不過是抽了陳世軒一點鞭子而已。

他本無罪,更是駐守邊關的将軍,他受得這鞭子,陳世軒有何受不得?

都不肖蕭景提,周允楓自己就打得很賣力。

陳世軒剛開始還有力氣掙紮,等到多挨了幾鞭子,就再也不動彈了,只在鞭子落下時反射性地顫抖戰栗。

待陳世軒被打得奄奄一息,蕭景才叫了停:“周允楓,可以了。”

要真的打死了,還是會有一點點麻煩的。

更何況,讓陳世軒活着難受不比讓他直接死了的好?

蕭景撐着椅子把手起身,花團立即上前扶住他,跟着蕭景走到陳世軒面前站定。

“別用這種眼神恨我呀,我不是還留着你的性命?”蕭景招了招手,示意護衛給陳世軒解綁。

解綁後陳世軒沒了着力的地方,瞬間便癱了下去,跟一條死狗似的,倔強地仰起頭,用目光淩遲蕭景。

“你當初推我下水可是沖着淹死我去的,比起你,我這點報複似乎也不算什麽。”蕭景淡淡道。

陳世軒終于沒了人押着,拿掉了嘴裏的破布:“蕭景你不得好死!”

蕭景眉毛輕揚,下一刻一腳就踹了過去,将重傷流血的陳世軒踹倒在地。

“你才不得好死。”蕭景收回腳,“我再怎麽也比你活得久,畢竟禍害遺千年嘛。”

蕭景又笑了起來。

周允楓手緊了緊,蕭景真是随時發瘋啊。

他為什麽會這麽瘋?

周允楓不由得好奇起來。

“錦繡,把陳世軒扔回他家門口去。”蕭景轉身,叫上周允楓,“回了。”

周允楓扔下鞭子,跟上蕭景。

陳世軒嘴裏還在咒罵蕭景,要多惡毒有多惡毒,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可蕭景又不為所動了。

為什麽?

周允楓頭一次産生了想深究一個人的想法。

蕭景回了屋內,花團給他解下了鬥篷挂好,又拿了一個手爐來:“侯爺可別凍着了,本來身子就不好,別為了髒東西拖累到自個兒。”

抱着手爐,蕭景感覺體內的寒氣都在慢慢地散出去,舒服地喟嘆一聲。

“明天是武安侯世子舉辦賞花宴的日子了吧?”蕭景問。

花團:“侯爺去那冷風直吹的無聊宴會做什麽?平白冷着自己。”

蕭景把着手爐在手掌間轉:“當然是去看熱鬧,有熱鬧能看的地方,怎麽能少得了我這個京城第一纨绔?”

說話間,蕭景擡眼:“周允楓,明天你也跟我一起去。”

周允楓沒問緣由,再者他如今一個罪臣,都淪落到給人為奴了,對自己的身份還是要有點認識。

“花團,今天晚膳我想吃湯鍋。”

蕭景不知怎麽,話題又轉到了晚膳上去,當真是變得夠快。

“侯爺想吃什麽湯鍋?奴婢吩咐廚房做去。”

“我要個鴛鴦鍋,一半用大骨熬湯,一半用烏雞熬湯。”蕭景道。

周允楓心想,這位少爺可真會吃。

“好,奴婢這就去吩咐。”花團臨走前看了周允楓一眼,卻又什麽都沒有說。

待花團出去,蕭景才道:“周允楓,明天去武安侯府,該聯絡什麽人不該聯絡什麽人,你應該比我清楚。”

周允楓心裏一震。

蕭景:“要是你連累到我,我就只能殺了你跟皇帝陛下表忠心,不要讓事情發展到那一步。”

說完,蕭景就抱着手爐往裏走去。

周允楓望着蕭景的背影,愈發看不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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